羽然到得丁家门口再看时,却见那座高大肃穆的门楼已然变了一个样子。
只见大门处张灯结彩,高高的门楼两侧悬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妙手能调,调配人间苦辣酸甜成珍馔”,下联是“宝鼎可烹,烹匀世上冷暖浓淡俱佳馐”,横批是“世代神厨”。
对联乃是在黑木长牌上刻就的朱红大字,笔力雄浑,字形端庄典雅,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羽然看过,不由感叹丁家气魄之大。
“没想到一个厨子,竟能与人间、世上相提并论。这丁家人看来也是自视甚高的。”
正想着,却听有人迎接道:“潘公子,您来了!快请进,请进!”
羽然抬眼,见是丁逸鹤在自己面前,拱手迎接自己。
羽然也一抱拳,道:“丁姑娘费尽心力才夺了魁首,成为‘神厨’继承人,又承蒙家主下书相邀,晚辈怎敢推脱不到?”说着,便和丁逸鹤携手走进前院中。
前院子里也是一片热闹景象,不仅主宾寒暄,而且客人中相熟的互相打着招呼,不相熟的正好借机认识,平素沉寂肃静的院子变成一片说笑的海洋。
羽然却不在意这些,他问丁逸鹤道:“丁先生,雪薇姑娘在做什么?”
丁逸鹤道:“她在准备继承仪式。”
羽然道:“继承仪式?请帖上只写着宴会,没有写继承仪式啊!看来今天倒是有意外之喜了。”
丁逸鹤道:“本来确实没有打算马上举行仪式,但家中有些特殊情况,所以临时决定今天举行。没有提前知会,也是我们丁家失礼了。”
羽然笑道:“怎么会?倒是晚辈来的时候没有专门准备这份贺礼,回头还要补上才是。”
两人说着话,不觉已经来到垂花门。过了垂花门,便是丁家正院了。
院子很宽敞豁大,正中一条白石甬道,已经铺上了大红毡子,离正堂三分之一处搭了一座高台,上面设了两把椅子,中间夹着一张方桌,都是铺了大红毡子。
“这里恐怕就是举办仪式的地方了?”羽然道,“那仪式什么时候举行呢?”
“巳时正刻。还有一个时辰,”丁逸鹤道,“我们先去养正堂喝杯茶。”
两盏茶过,和先来的客人闲谈几句,又接待了几个客人,丁逸鹤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到院中去观看仪式吧。”
院中座椅已经排好,客人们纷纷就座。
羽然见高台上除了两椅一桌,又多了一条香案,并香烛、净手之盆等器物。
待羽然也已经坐好,丁逸鹤道:“公子少待,我去薇儿那边看看。”
羽然等了片刻,便见丁无为和丁无涯一前一后走了上来。丁无为在左手椅子上坐好,丁无涯则坐在了右边椅子上。
紧接着,丁无涯的长子丁逸海又端上了一只盘子,上面盖着一块大红缎子,结着一朵大红花,不知下面盖着什么东西。
丁逸海将盘子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便站在高台中央,高声宣布:“丁府第二十二代厨神继承仪式开始!继承人丁雪薇上典礼台……”
雪薇在父亲丁逸鹤和叔叔丁逸云的陪伴下走了过来。
羽然见了,不由眼前一亮。往常看惯她一身紫衣,淡妆素颜,钗环甚简,如今乍见她换上绛红礼服,严妆丽容,簪环珠翠,他竟一时望着她出了神。
丁逸海一声高声赞礼将他拉回到现实中。
“拜先祖,敬香,祭酒!”
雪薇缓缓走至香案前,恭恭敬敬取了三支香,一一燃着,向天跪拜三次,又起身将之插入香炉。随即又接过有人端上来的酒壶,将一只青铜爵斟满,向高台地上洒下。
“敬祭礼毕,听家训!”
雪薇跪在台上,听着大伯父一条条念着家训,面色肃然而凝重。
羽然并没有在意那家训的内容,他只是看着台上跪着的女孩,心情有些复杂。当丁逸海念完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忽然叹了口气。
旁边一个人听到他这一声叹息,好奇地轻声问道:“难道你不替她高兴?叹气做什么?”
羽然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解释,只是一笑。
雪薇站起身。
此时已是继承仪式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了。
丁逸海赞礼道:“授宝物!”说完,便恭敬地退到高台东侧了。
丁无为站起身来,肃然地捧起桌上的托盘。雪薇走到他面前,腰身微躬,双手将托盘接了过来,又向丁无为深施一礼。
丁无为道:“从今天起,你就是丁家的‘神厨’了,你要记住,这不仅是一个好听的尊号,更是家族的一份责任,你从今起,务要遵守家训,使丁家厨艺更发扬光大!”
雪薇肃然接过盘子,凝视丁无为片刻,朗声答道:“谨记家主之训!”
仪式结束了,雪薇又在父亲和叔叔的陪伴下走了下来,丁无为等人也都走下高台。宾客们一边说笑着一边起身,一个个到丁无为和雪薇面前祝贺,场面热闹非常。
但是羽然没有凑上前去,只是站立在一株桂树下远远地看着,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雪薇应承完那些宾客的贺喜,一转眼见到了羽然。她微微一顿,随即穿过人群向他走去。
她在羽然面前站下来,噙着一丝含羞的微笑望着他。
“潘公子,您怎么站在这儿,不往前面去?”她轻声问道,一边悄悄打量着他。
羽然今天穿了一件天青色滚金边纹绣团花的长衫,腰间系一条金丝绣花的天青色腰带,佩着一块温润洁白的九龙玉佩,既有贵公子的华丽,又显得气质温润沉静,真有浊世佳公子的风度。
“那边人多,我又不认识他们,凑到一起也没什么话好说。”他回答道,又一笑,说道:“你费心逃了几天,最后还是继承了厨神之名。当初又何苦逃跑呢?”
雪薇不禁想起前几****和羽然出走在外的样子,噗嗤一笑:“那到也有趣,不是吗?对了,潘公子什么时候回家呢?那个随从大叔应该是来接你的吧?”
羽然笑着摇摇头:“我可没你那么好回家!与其回去难受,还不如在外面多逛一阵子。有人来了也好,他一定会时不时往家里报信,这倒让我彻底安心了呢!”
“那……你要走吗?”雪薇目光一闪,问道。
羽然点点头:“嗯。走是肯定要走的,不过没有定下时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丁姑娘?是不是要帮着家里打理生意了?”
雪薇垂下眼帘,沉吟道:“我恐怕也要离开家一阵子……去找个人。我开始离家出走是为了她,回来争夺这厨神之位也是因为她。”
羽然静静望了她片刻,道:“不知道姑娘要去哪儿,介意我一起同行吗?”
雪薇抬起眼愕然地望着他,片刻轻声笑起来:“我倒不介意。不过……为什么公子会对我的事情如此好奇?”
羽然刚要回答,忽见有人跑过来,叫雪薇道:“小姐,老爷正找不着你着急呢,你却在这儿和别人说话!快过去看看吧!”
雪薇对羽然抱歉道:“潘公子,家人无礼,您不要计较。家父叫我过去,怕是宴会要开始,让我去敬酒呢。你也一起来吧!”
宴会上,酒美肴丰,加上丁府各种秘传手艺,宾客们无不觉得丰足而喜乐。羽然虽然几乎没有认识的人,但酒酣之时,却也有人和他攀谈起来。
一个穿褐色衣服,刚刚蓄须的男子挨着羽然坐,问他道:“公子从什么地方来,怎么会和丁家有交往?”
羽然道:“我的确是外地人,和新任厨神的父亲曾经有过一面之交。这回在神牺城逗留几日,恰好重逢,没想到和丁先生叙旧甚欢,所以也有幸被邀来参加今天的宴会了。”
“哦!哦!原来如此!那在下要敬公子一杯,请!”
他举杯敬羽然酒,羽然还没有端起来回应,却听邻桌上有人道:“哎,没想到是你?”
羽然闻声一愣,心想这宴席间并没有和自己相熟之人,况且这声音不仅陌生,还对自己半点好感都没有,这会是谁呢?他回过头去,见一个华服少年坐在自己身侧一席上,面目有些模糊的印象。
“你是……”
羽然迟疑着问他,那少年却皮笑肉不笑地端着酒站起来,走到羽然身边,道:“不记得我了?画舫上?”
羽然“哦”了一声,心下明白了。这少年是那日画舫上和丁雪林一同欺负雪薇的,只是他当时并没有在意这个少年,故此不认识。
“潘公子,你不认识我,我可记得你!怎样,我华少还算够给你面子吧,亲自过来敬酒。不喝一杯吗?”
羽然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道:“刚才这位兄台敬酒,我还没来得及喝,怎能先喝你的?”说着,回过头端起酒杯,对那个先敬自己酒的客人道:“不好意思,慢待兄台了。”说完将酒一饮而尽,又给那人斟满。他自己也斟了一杯,回敬道:“这杯酒算是在下给兄台赔罪,请!”
“喂,给你脸不要是不是?”那华少傲然道,“你问问这几张席上,谁敢无视本少爷!”
话音刚落,羽然便发现附近这两三桌,的确都静了下来。
羽然脸色瞬间稍变,但马上又变得满面春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向褐袍人一亮杯底,便对姓华的少年道:“华少,这里人多,不如我们借一步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