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薇身子微微一颤,道:“我……我一直在想我母亲。要是她能看见今天的比赛,应该很高兴吧?”
杏儿点头叹道:“这些年来小姐一直想见到夫人,我想夫人也一定在什么地方想见到小姐。不过今天小姐想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雪薇转头瞪了她一眼:“我还能想谁?”
杏儿佯做端汤,叹了一口气道:“那天潘公子什么也没说,匆匆和家主告辞而去,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呢!”
雪薇忙问道:“你说什么,他走之前,并没有谁和他说过什么吗?”
杏儿道:“是呀!反正我打听到的就是这样了!我听说他走的时候还有点着急的样子。这好几天了,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唉,要是他能看见小姐今天的技艺……”她惋惜地摇摇头,将汤递到雪薇手上。
雪薇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一语不发地接过碗,慢慢喝起来。
“小姐,要不要我喂你?”杏儿忽然说道。
“我又不是端不住,为什么要你喂……哎呀,洒了!”雪薇这才发现,她胡思乱想之中,竟没有注意好好端碗,碗里的汤洒在了身上。
“还不替我擦擦!”她赌气说道,把那股莫名的怨气撒在了杏儿身上。
杏儿一撇嘴,拿出一块手帕,一边替她擦,一边说道:“这儿没有别人,小姐,其实我觉得潘公子人不错的。他也很关心你,你也在在意他。为什么不能说出心里话,两个人好好在一起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雪薇红了脸嗔道,“我有什么心里话,他有什么心里话?我们又怎么才算好好在一起?别人的丫头都劝着小姐不要想不合规矩的事儿,你怎么还撺掇我了?小心我不要你了!”
杏儿忙将手帕收起,委屈道:“小姐,不说就不说!不过这话,也只有我说罢了,别人谁还替你想着呢!老爷难道能这么明白地和你说吗?家主更不可能。也就只有老太太……可是老太太是什么性格,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怎么这么多嘴!”雪薇心中一阵烦乱,声音也高了起来:“出去,出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杏儿无奈地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雪薇一人。
她思绪万千,可想来想去竟没有一点可喜之事。
年幼时便失了母怙,没多久又和父亲分离。祖父心中欣赏她,但却从不将那份关心表现出来;祖母虽然对她有些小意的疼爱,但因为性情懦弱,也从来没有让雪薇觉得可以依靠过。而那些兄弟姐妹,更是在幼年时便习惯于去排挤这个没有母亲,父亲也不在身边的姐妹。
若说尊严,这些年来靠着自己的努力,在丁家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看不起她,作践她。因为她厨艺太高超,高超到连身为家主的祖父都称赞不已。但是她却不敢想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的终身之事。
无可商量,无可商量。
眼泪不争气地涌上来,模糊了雪薇的眼睛。她眼前浮现出一个白衣的人影,目若墨星,笑如春阳。但是很快,父亲的话又回响在她耳边:“最好不要和他有任何来往!”
雪薇抽噎了一声,抬手抹去眼泪。
定了定神,她暗自责备自己怎么会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又暗自提醒下午还有比赛,需要定心静神。
她躺下来,闭上眼睛,不觉朦胧睡去。
而那个睡梦却不安生,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盘旋着:他为什么走了呢?去哪儿了呢?
神牺城外八十里,是谷梁城。
城不大,人不多,但安安静静,甚是悠然。街边几座小酒楼,半旧的酒幌在疏雨微风里轻轻摇晃,更让这座城多了几分静谧。
留仙楼是城里一座几十年的酒楼,门楹梁柱虽然已经陈旧,但也正因如此,才显得更有几分酒仙所在的味道。
或许是天气的原因,这座酒楼里生意清淡得很,除了羽然外,一个人也没有。而他要完酒菜后,便让小二退得远远的,独自小酌。
羽然在一身白衣外罩了一件天青色羽纱长袍,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饮酒,一边向楼下看着。
他在等人,已经等了有一阵子了。
不过他没有不耐烦,反而觉得能独坐在酒楼上闲望清净的街道,不失为一种享受。
那个人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看着那身属于逍遥王府的紫色衣衫,羽然微微皱眉,随即微微一笑。
上来的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胡须修理得整整齐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若盯住一个人看上一会儿,那人必定会感到被看穿一样的不寒而栗。
羽然看见他走上来,却没有动地方,只是举杯轻抿,然后夹了一颗盐水花生。
那人来到他身边,站着看他放下筷子,方才说道:“公子还是不将卑职放在眼中啊!”
羽然淡淡说道:“我几时将谁放在眼中过?坐。”
那人在羽然对面坐下来,用那双又亮又深不可测的眼睛注视着羽然。
羽然与他对视一眼,道:“铁先生,你这样看着我,是想让我和别人一样畏惧你?”
姓铁的男子掩着嘴轻轻咳了一声,道:“公子面前,铁冷棠岂敢放肆?何况公子向来不怒自威,又有谁能让您畏惧呢?”
羽然叹了一口气,先叫小二道:“小二,添一副杯筷,两碟小菜!”
随后他又对铁冷棠道:“当然有人能压得住我。你不就是奉命而来吗?不必遮遮掩掩,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就好。”
铁冷棠道:“卑职确是奉命前来,给公子送两封信。一封是老夫人的,另一封是花小姐的。”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两个信封。
羽然先拆开那个略大些的信封,抽出信看完,又将信叠好装了回去。而另一封信,他连拆都没拆。
铁冷棠道:“王爷难道不看看花小姐在信中给您写了什么?”
羽然道:“铁先生,老夫人只是让你来送信,并没有让你代她来管我吧?”
铁冷棠垂下眼帘,道:“卑职不敢。只是卑职来之前,老夫人嘱咐我,一定要您看完这两封信。现在您只看一封,卑职回去后不知该怎样交差。所以恳请您把花小姐的信也看看,哪怕只是拆开浏览一遍也可以。”
小二取了酒杯筷子,端上两碟冷盘,放在桌上,又默默退得远远的。
羽然一笑,道:“我向来不私自请客,今天却要请铁先生小酌一场。”
铁冷棠道:“能得公子相邀,卑职深感荣幸。只是若辱了使命,便是公子赏的脸也会变得无趣了。”
羽然哈哈笑起来,待笑声止住,眼睛里却透出一股冷煞之气。
“铁先生,你说我为什么请你喝酒?”
铁冷棠道:“公子请卑职喝酒,不是因为看得起卑职,而是因为卑职乃是故大人手下之人,如今又在老夫人身边侍候。”
羽然点点头:“明白就好。既然明白,就喝你的酒,陪我看看街景。至于别的,不用你多说!”
铁冷棠闭上了嘴。
“难道还让我给你斟酒?”羽然自己斟了一杯酒,放下酒壶。
铁冷棠嘴角微颤,伸手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酒。
“卑职敬公子一杯。”他端起酒杯说道。
羽然也端起酒杯:“你敬我什么?”
“敬您……少年英姿,西陵国中无人能匹。”
羽然笑起来,笑容里噙着一抹嘲讽。
“无人能匹的是我的身份吧?无论有这身份,都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一旦没有了,便比草芥还不如。……这个敬法,……铁先生也学会拍马屁了。”
铁冷棠语声微微一滞,面不改色道:“那卑职不会说了。卑职虽酒场经过无数,但言不由衷的敬酒语,还真是没有讲过。公子若不喜欢听方才那句,卑职便真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羽然笑了,举杯道:“铁先生的性子直来直去,到让我很是欣赏。你若真想不起来敬酒时候该说什么我才爱听,那就敬我如今自由自在,可以潇洒轻狂吧!”说完,不等铁冷棠举杯,便自己将酒一口饮干。
铁冷棠愣住了。
他见过在家中羽然桀骜的样子,可没见过他现在这副叛逆不逊的姿态。他慢慢将酒喝干,终于沉下脸,放下酒杯压低道:“王爷,王太妃有话要问你。”
羽然收起那抹轻嘲的笑容。
铁冷棠叫出了他的身份,就在这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酒楼里。
铁冷棠还说出了他母亲的命令,这让他不能再继续无视此人前来的目的了。他也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儿子听母亲训话。”
“你为何悔婚,在订婚之日私自离家,竟连信也不回?你这样做,让花丞相颜面何存,花小姐颜面何存,逍遥王府颜面何存?况且出府多日,竟连信也不回,心中可还有母妃在?如此自专自傲,简直大不孝!”
待听完他低声严厉的问话,羽然面色冷然,久久沉默不语。
良久,他方才说道:“铁先生,您代问的这几句话,恕我不能马上答复。您可以先回去,回禀王太妃,说我心中时时挂念她老人家,只是现在有些事情牵绊,暂时还无法回去。”
话一说完,两人的气氛立刻冷了下来。铁冷棠站起身来,铁着脸问道:“您真的不回去?”
“不回。”羽然无动于衷,甚至身子连动都没动。
“既然如此,那卑职只能……”铁冷棠叹了一口气,道:“跟随您左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