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人在擂台外争论不休,擂台上却像一座不见刀枪不拼血肉的战场。两人虽看似只专注于自己的雕刻,但暗中的较量却如电光雷火,激烈至极。
“鬼手刀”手中的西瓜已经变了一个样子,红红的瓜瓤被尽数掏空,翠绿的瓜皮则被一点点镂空,雕出“卐”字花和百福花的图样。西瓜的两侧,各开了一个层层叠叠的梅花窗,顶和底则又取了另一个瓜,用那瓜皮各雕了一座小凉亭和一个莲花托座安置好。
“好一座西瓜灯!”郭老板先赞了一句。
“丁老爷子,我们酒楼的‘鬼手刀’名不虚传吧?不知道你家丁姑娘完成作品后,会谁高谁低呢?”徐老板含笑问道,脸上的得意之情掩藏不住。
丁无咎没有说话,只是摩挲着手上那个小小的葫芦,看似悠然地望着雪薇。
雪薇手中的西瓜也已经变了样子,却是红白绿三种颜色俱在,着实鲜艳妩媚。
那是一朵红色荷花和一朵白色荷苞,交茎而生。红色荷花着白边,白色荷苞着红尖,红白相映,娇艳多姿。荷花下,用瓜皮本来的绿色,浅浅雕出两片荷叶,一老一新,旁边还生着一丛水草,柔柔长长。更妙的是,在白色荷苞上,还停着一只翠鸟,专注地凝视着前面一只飞舞的蜻蜓。而那蜻蜓通体碧绿,翅膀雕的如白纱一样,真真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这西瓜画雕的倒也不错,只是还是格局小巧,不如这盏灯更大方精美。”徐老板道。
丁无咎眯起眼睛:“雪薇这丫头忙活啥呢?不是已经雕好了吗?”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让徐老板心里一凛。是啊,雪薇将已经雕好的那一面转过来时间不短了,可她还在西瓜背后忙活着,到底忙活啥呢?
第三炷香也将要燃尽了,“鬼手刀”的西瓜灯修好了最后一点边角,正式完成了。他放下刀,刚刚对自己的作品满意一笑的时候,雪薇也放下了刀。
“我又是最后一个,真是让各位见笑了。”她笑着说,看似很轻松的样子。
丁秩走到他们面前,道:“既然二位都在限定时间内完成了作品,那就送到评判那儿,让评判们判定最终结果吧!”
先送上去的,是“鬼手刀”的西瓜灯。不消说,四个人对这精巧的灯称赞连连,也对方才雕刻间所使用的“鬼手十八式”惊叹不已。
“鬼手刀”踌躇满志,脸上浮现的微笑不无得意之色。他看看雪薇,雪薇正小心地端着自己的作品送过去。只是,她的作品上,蒙着一块红绸。
徐老板第一个揭开了红绸。她一看到红绸下的西瓜雕刻,便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了。
只有离近了仔细看,雪薇所刻的那莲花翠鸟图才显出它最不同一般的特点……原来,所有图案上,都有如同精致绣品一样的细细纹路,也都仿佛如绣品一样,有流光溢彩之感。
“这……将绣品的技巧用在雕刻中?”徐老板惊讶极了。
“不止如此,这西瓜后面还别有洞天呢!”丁无咎笑眯眯地说。
徐老板将西瓜转过来,却见在那背面,绿绿的瓜皮已被削去,红红的瓜瓤则被雕成一朵鲜艳无比的芙蓉花!
“这……这……都说西瓜瓤不好雕刻,少有人雕,没想到丁姑娘……”徐老板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有连连称奇的份。
董知府却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惊讶,问道:“徐老板,我看那灯比这个还要难雕,你怎么却对这个惊叹不已?”
徐老板道:“知府大人有所不知,我本以为丁姑娘手法无论如何也不会比梁师傅娴熟,没想到她却在这图案上纹上了刺绣之纹路,其细密程度,真如刺绣针脚一样。我只是不知道,姑娘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做到这一点?我并没有看见你有什么特殊的手法啊!”
雪薇笑着拿出一把上面有很多齿的雕刀,道:“全靠它帮忙,才能如此快。我们丁家女儿,都要学刺绣,我绣花的时候,就想过要是能将刺绣的技法用到雕刻上该有多好,于是便试了几次。虽说失败的时候要更多些,但只要成功一次,我便知道该如何去做了。所以,我专门做了这么个刀,来模仿绣品的花纹。”
徐老板又道:“更难得的是,她灵心慧性,竟将最素淡的画和最富丽的雕花结合在一只瓜上,让人看起来不得不感叹它惊艳绝伦!”
雪薇道:“多谢徐老板盛赞。其实雪薇明白,在技巧上,雪薇实在不如梁前辈。十五年前梁前辈出道,便艺惊四座,所创独门刀法更是独步厨艺界。雪薇与大师相比实在差远了,所以只好用点女孩的巧心思来取个巧。您这样夸我,我实在不敢当。”
“鬼手刀”听罢,先呵呵笑起来,道:“丁姑娘这是自谦了。不是我说,我近五年里都还没有和人比试过,一则已经无意于比试高低,二则没有合适对手,比着也无趣。三则,说句大言不惭的话,现在谁和我比,谁都会有畏惧之意。但是刚才和姑娘比,我却觉得有趣,这有趣之处便在姑娘的灵心上。况且比试当中,姑娘心态平和,不骄不躁,实在有大将之风。”
丁无咎插言道:“那,不知依梁师傅看来,你们两个谁的更好一些呢?”
瞅着丁无咎像狐狸一样狡诈的笑,“鬼手刀”也笑了,道:“梁某明白老爷子的意思,不过这话却是梁某的肺腑之言:我们该是平局,没赢没输!”
“哦?这是为何?”丁无咎道。其他三人也都默默注视着“鬼手刀”,等着他答复。
“鬼手刀”道:“我们两个的雕刻,各有千秋。我雕的灯,虽然不易,但单调传统;雪薇姑娘雕的画和花,看似简单一些,但巧思也有,精致也有。何况这样的搭配,实在亮眼。所以,我会评‘平局’的结果。不知各位意见如何?”
董知府先喊了一声“好”出来,道:“好,好!只听说古人有惺惺相惜,不在乎胜负之名的,没想到今天,在咱们神牺城也有这样两位厨艺高手!虽然是平局,但两人技艺确是非凡,品格更是值得嘉奖,值得嘉奖!”
丁无咎哈哈笑起来,道:“董大人说得好!虽然今天梁师傅和丁雪薇打了个平手,但就冲这份胸襟,这彩头也该是得到的!……梁师傅不要推辞,彩头而已,不过博得一笑罢了!”
这边,“鬼手刀”高高高兴兴走下台去,擂台另一边,丁家的几个年轻人眼中却冒出嫉恨的光芒。
丁雪茹道:“没想到她今天这么出风头,竟然连姓梁的都对她称赞有加!不过这样一来,恐怕想打擂的就不会再上来了吧?毕竟,连‘鬼手刀’都和她是平局,谁还敢上来呢?”
丁雪芷冷笑一声,道:“别担心,我们接着上就是了!你看她那样子,还像是能支撑的吗?”
几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雪薇,果然,两场费心血的比试下来,雪薇脸色又难看起来。
雪芷冲雪茹使了个眼色,雪茹马上心领神会,走到台上,对雪薇道:“妹妹,刀工那一场我没和你比试上,心里一直觉得遗憾。今天趁此机会,我们来比一比如何?”
雪薇刚要答应,便听宾客席上“鬼手刀”开口大声道:“这样不公平啊!都是学厨艺的,难道不知道厨艺也耗神?她身体不适,又已经比了一小场一大场,难道不该休息休息?丁家主,你说呢?”
丁无为眼中漾出一丝笑意,点头道:“老夫也正有此意。好,上午我们就比到这儿,下午再继续!”
眼见人纷纷散去,丁雪茹和丁雪芷脸上布满了怨毒之色。
丁雪茹道:“‘鬼手刀’多管什么闲事?公不公平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拿了一百两银子就被收买了?可笑!”
丁雪芷倒还沉得住气,道:“你也不必埋怨,我们可以再想办法。攻擂的规定,不是没有说死一定要一对一吗?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上,让她疲于奔命?或者,再加点什么作料,让她比不成……”
瑞祥楼的客房里,雪薇正在休息。她蜷缩着身子坐在床上,抱着膝盖默然不语。
杏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碗汤放在桌子上,柔声叫道:“小姐,老爷炖了兔肉补虚汤来,你趁热喝了吧?”
雪薇没有说话,眼睛还是直直地盯着脚尖。杏儿见状走到床前,问道:“小姐,你怎么这么不高兴?今天你赢了一场,又和梁大厨比了个平手,神牺城的人怕是都传遍了。你怎么还不高兴?”
雪薇沉默许久,方才轻声说道:“杏儿,我刚刚才明白一件事情,若是没有人分享,便是有再多成就,也不足以让人从心底高兴起来,何况,从再次回到家中,我就根本没有高兴过……”
杏儿也沉默了。她凝视着雪薇,看见两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缓缓滚落下来。
“小姐,你别哭……一哭,我都跟着想起伤心事了。你知道,我好久都不曾想起那些事了……”杏儿哄她,自己却也红了眼圈。
雪薇见她这样子,不由勉强笑道:“你这妮子,跟着我瞎掺和什么?我不过是累了,怕是肝血虚闹的,你又是为什么?”
杏儿忙用袖子擦擦眼睛,嘴一撇,道:“小姐,你是肝血虚吗?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想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