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现在的确就在安阳,宴请他祖父的故旧。
本来苻坚是想马不停蹄的赶往邺城与王猛相会,但是到了安阳,他却触景生情,想起来当年的往事,想起了已故去的祖父。
所以他停留了下来,招寻当年之故人,请他们前来一居,讲述当年旧事,权当怀念当初对他慧眼有加的祖父。
宴会从中午,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才结束,苻坚一日里与百位故老一一交谈,好不欢快,那思旧之情,也得到了满足,他已没有牵挂,准备明日动身,前往邺城。
但就在宴会散去后不久,王猛和邓羌便来了,来得不早不晚,刚好合适。
王猛和邓羌一行人进入辕门,没有丝毫阻挡,直接来到了苻坚的中军大帐之外,在外值夜的正好就是禁军校尉赵英。
见到王猛,赵英不由得一惊,问道:“王将军、邓将军,你们怎么来了?”
王猛道:“我等听闻陛下赶来,特地前来迎接,陛下歇息了吗?”
赵英道:“陛下刚刚接见了故旧父老,才回营歇息不久,王将军若要见陛下,小的这就去通报。”
王猛道:“陛下既然已劳累了,那我等还是明日再拜见陛下的好,只劳烦赵校尉给我们支几个营帐。”
赵英道:“好,这个容易,我这就让人去做。”
说着,赵英便准备离去安排。
就在这时,营帐里突然传出声音:“是谁在帐外说话?”
这是苻坚在询问,赵英闻言,看了一眼王猛,见王猛点了点头,赵英这才高声回道:“回陛下,是王将军来了。”
苻坚道:“王将军?哪个王将军?”
赵英道:“是王猛王将军。”
只听账内传出微微脚步声,然后帐门打开,苻坚便站着帐门口,与王猛对面相见。
王猛和邓羌等人连忙行礼道:“臣等拜见陛下。”
苻坚看到王猛,已有些激动,说道:“爱卿快快免礼,随朕到帐中说话。”
王猛等人道:“谢陛下。”
王猛、邓羌随苻坚进入帐中,奉命坐定,苻坚道:“将军怎么来了?”
王猛道:“臣听闻陛下帅军前来,心中不安,特前来拜见。”
苻坚道:“昔周亚夫不迎汉文帝,今将军临敌而弃军,何也?”
王猛道:“亚夫前却人主以求名,臣窃少之。且臣奉陛下威灵,击垂亡之虏,譬如釜中之鱼,何足虑也!监国冲幼,銮驾远临,脱有不虞,悔之何及!陛下忘臣灞上之言邪!”
苻坚闻言,不免有些尴尬,当时灞上临别,王猛的确曾嘱咐他不用亲帅大军前来,现在他却来了,似乎给人一种有一点不相信王猛的感觉。
苻坚道:“将军建此大功,朕若不亲临,心中如何得安。长安有太尉辅佐太子,定无忧患,今当早破邺城,方可早还长安。”
王猛道:“邺城旦夕可下,已不足为虑,臣所虑者,乃是将士之性命。”
苻坚道:“将军是想围而不攻,待邺城困乏而降。”
王猛道:“陛下所言不差,邺城兵卒,早已于潞川一战残灭殆尽,如今城无守兵,燕人岂能守城!”
苻坚道:“那除邺城之外,便再无燕军了吗?”
王猛道:“还有一慕容桓,手中有万余燕兵,如今已退守龙城,待邺城攻下之后,再派一上将,帅两万精兵,传檄辽东,不日便可攻下龙城。臣以为此不足为虑。”
苻坚道:“以朕看来,不必待到邺城破后再攻龙城,现在朕帅十万精兵前来,兵精粮足,完全可以现在就派军追击慕容桓,使其无喘息之力!”
王猛道:“陛下既有决断,臣自当遵旨而行,不知陛下准备派谁前往攻打龙城?”
苻坚笑道:“邓将军既来了,那自然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你说是吧,邓将军!”
邓羌闻言,连忙行礼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苻坚道:“好!明日将军便帅两万大军,往邺城之北而去,凡燕军据守之地,当一一攻拔,使慕容桓无处容身。”
邓羌道:“臣领命。”
苻坚又道:“朕明日也将帅军前往邺城,与景略共入邺宫。”
苻坚带军离开长安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无法改变,所以王猛也只好顺其自然,毕竟对于李威,他还是信得过的,而且关中之地如今已不存在不安定因素。
王猛道:“臣领旨。”
苻坚又道:“邓将军明日还要带军远行,还是先下去歇息为宜。”
邓羌闻言,连忙道:“臣谢陛下关心,臣告辞。”
邓羌离去,苻坚又道:“你们也都退下吧,朕有话要单独和景略说。”
众人道:“是,陛下。”
人都已经撤出帐中,苻坚与王猛两目相望,对视良久,苻坚才道:“景略,数月不见,让朕好生思念,这些日子,可还好吗?”
王猛于苻坚,本就亦师亦友,引为知己,如今知己久别相见,自然分外激动,但王猛心中时刻谨记着苻坚是君,他是臣,他要守君臣之道。
王猛拱手道:“随军虽然比在长安艰苦了些,但如今来看,却是值得的。”
王猛以六万大军,打败了三十万燕军,使得燕国现在已名存实亡,这当然是值得的。
苻坚道:“潞川一役,爱卿已六万破三十万,可谓奇迹,不知可否为朕细细讲讲那一战究竟是如何打的?”
王猛道:“潞川之战,说来就话长了,臣之所以能够取胜,还要从……”
苻坚与王猛彻夜长谈,一夜未眠,而在邺城之中,慕容暐、慕容评也一夜难眠。
慕容评大败而回,秦军现在已围在邺城之外,虽然还一直没有发起进攻,但邺城现如今已是朝不保夕了。
到现在,慕容暐已经在与慕容评商量着退路。
对于慕容评的失败,慕容暐是愤怒的,但是却也无可奈何,现在他还是只有找慕容评商议计策。除了慕容评,他实在不知道该依赖谁!
慕容暐道:“如今秦军已兵临城下,以太傅之意,当如何是好?”
慕容评道:“惟今之计,只有放弃中原,返回辽东,待中原乱后,我大燕亦可卷土重来,恢复先帝国疆!”
慕容暐道:“已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吗?”
慕容评道:“秦军已势不可挡,如今看来,似别无他法了!”
慕容暐道:“既然秦军已势不可挡,那移驾龙城,秦军就不会追来吗?”
慕容暐此言一出,慕容评不禁哑口无言,慕容暐说得对,秦军既然已攻下了邺城,难道还会不趁机拿下龙城吗?之前三十万大军都没有挡得住秦军,现在辽东几万兵马,又怎能保得住祖宗根基呢?
慕容评道:“辽东本我世居之地,秦军虽能暂逞其志,但在辽东,绝不可能再一帆风顺。”
对于这样的话,慕容评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些可笑,但他必须说出来,他绝不能就这样落在秦军的手里,他还想继续活下去。
慕容暐现在也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也只得选择这样一条路,慕容暐道:“既然如此,那太傅就快些去着手准备吧,不然等到秦军攻城那就晚了。”
慕容评道:“请陛下放心,臣这就去安排。”
慕容评不禁心想:现在城中还有数千禁军,有他们的护送,自己一定能够安全撤到龙城。
但现在,唯一让慕容评有些放不下的,便是王府中他多年来的积蓄,现在那些东西他一件也带不走,但若是留在这里,他又实在是舍不得!
慕容评绝望的在府里呆了最后一日,第二日晚上,子时,他终于决定与慕容暐一起,带着几千禁军,从北门偷偷溜走。
子夜已深,天色昏暗,秦军虽然早有布防,但却还是被慕容评和慕容暐等人逃走了,知道大队人马上了大路,才被秦军发现。
镇守北门的,正是郭庆。
郭庆闻知城中有人逃出,心中大怒,当即带上三千骑兵,前往追赶,天刚亮,便追上了燕军。
郭庆自然毫不客气,带着大军一阵冲杀,燕军此时早已忘了要保护慕容暐和慕容评的责任,与秦军刚一交手,便为了保命四处逃散。
郭庆见自己追的是这样的逃兵,心中顿觉无趣,追也懒得追了,便收兵回营去了。
但他哪里知道,他这一次竟然无意间放走了慕容暐和慕容评。
但慕容暐与慕容评虽然侥幸逃脱,却也不好受,禁军逃散,现在还留在他们身边的,就只有左卫将军孟高、殿中将军艾朗等十余人。
没有了大军护送,他们能不能安全到达龙城,已经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无论如何,现在留给他们的路,也只有一条,前往龙城,只要回到龙城,他们就还有一线之生机!
而另一面,邺城中的王公大臣第二日一早起来,进入皇宫,却发现整个皇宫竟然空荡荡的,没有了一个人影,他们已感觉到了情势不对,慕容评与慕容暐应该已经弃他们而逃了!
秦军已在城外围了多日,出现这样的事情,也是预料之中的,大臣们一阵讶异之后,也开始做起了他们自己的打算。
他们不禁开始想:“现在陛下和上庸王、乐安王都已经逃了,他们是不是也可以打开城门,向秦军投降,毕竟再这么拖下去,一旦秦军打了进来,那可就不像现在这么好说话的了!”
他们现在也不过就是想一想而已,而散骑侍郎馀蔚却不仅仅是想,而是已开始动手做了起来。
邺城之中,现在还住着“扶馀”、“高句丽”、“上党”质子五百余人,他们都是周围臣属于燕国的国家派往燕国以示忠诚的,现在馀蔚决定带着他们去投靠秦军,这便相当于将原来燕国的属国转给秦国。
这五百人,便就是他的进身之阶。
当夜,馀蔚带着这五百人,悄悄的来到北门,将城门打开,直奔秦军军营。
郭庆现在正在营中歇息,馀蔚便在士兵的带领下,来到了他的面前。
郭庆道:“你便是燕使?”
馀蔚道:“将军可愿立大功?”
郭庆闻言,突然站起道:“你此言何意?”
馀蔚道:“若将军愿立大功,在下愿领将军进城,到时破邺城之功,岂非就是将军的?”
对此,郭庆自然是愿意的,但对眼前这个人,郭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郭庆问道:“当真?”
馀蔚道:“这是自然,在下既然出的来,就能让将军进得去!”
郭庆道:“那你何时带我进城?”
馀蔚道:“事不宜迟,就是现在!”
郭庆道:“好,那就走吧。”
说完,郭庆已经走到了馀蔚的面前。
馀蔚道:“在去之前,还请郭将军答应在下一个条件。”
世上本不会天上掉馅饼,郭庆早已准备好听馀蔚的条件。
郭庆道:“馀侍郎请讲,但凡是郭某能办到的,一定满足你。”
馀蔚道:“在下的要求很简单,只希望郭将军到时能为在下在秦王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让在下归秦不至贫馁。”
他叛燕入秦,本已不指望能有什么锦绣前程,但他还是希望能够安度余生的。
郭庆道:“馀侍郎放心,这个要求郭某一定能满足你,以馀侍郎如此人才,到时在大秦也定是栋梁之才。”
这是恭维之话,馀蔚自然不会傻到全部当真,馀蔚道:“那就请将军带上人马,随我入城吧。”
不过片刻之后,大军集结,郭庆领着大军,从北门而入,然后郭庆迅速的命令大军前往西门,打开城门,放大军进城。
此时虽是深夜,但秦军的行动依然很迅速,城守的燕军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让秦军进了城,他们也就变成了秦军的俘虏。
现如今王猛前往安阳迎接苻坚未回,军中做主的是杨安和张蚝。
昨夜入城之时,杨安便和张蚝商量,进城之后,不行杀戮,只控制城楼街道,不扰百姓,等王猛回来,再做处置。
这样的建议,张蚝自然是同意的,因为他知道,若是他们将邺城劫掠一番,非但落不到好,到时还会受到王猛的责罚,而若是苻坚也跟着来了,那就不仅仅是简单的责罚那么简单了。
所以现在先行将邺城控制,苻坚和王猛前来,再行处置一切,才是最好的选择。
杨安进入邺城之后,当即派人快马向王猛禀报。
苻坚与王猛得知邺城已下,走得也就没那么快了,总是急行军,众将士也受不了,所以本来两天的路程,苻坚还是走了四天,直到十一月初十,才率大军来到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