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自己却忘了这句话，似乎他已经不抱着生的希望，似乎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已失去了意义，再活着，已没有必要！
一个人心灰意冷的时候，总会想到以死来解脱。但，死真的是最好的解脱方式吗？相信不是的，一个人在生死边缘的时候，想着的绝对是生，而不是死！
他的手紧握着手中的长枪，慢慢的走到城墙边，注视着城外大营中的火光。
他感觉到今夜不同以往，城外大营里的火光变得更盛了，就像是他们所释放出来的杀气一样，更盛了！
大营中除了火把，火盆，还有无数的火堆，每个火堆旁都围坐着数十名士兵，干柴燃烧的时候，火堆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而他们的心也似乎在已这样的节奏跳动，紧张而激动！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没有人能够睡得着，不管是王鉴、吕光，还是营中普通的士兵，即使是白日里猛攻上邽城的将士，他们虽然疲累，但总也比不上眼睛！
相比于大营里火光之盛，上邽城楼上就显得黯淡许多了，但有一件事是相同的，他们都睡不着，一边是因担心而睡不着，另一边则是因激动！
无论是城内的守兵，还是城外的将士，都在等天明。
等待总是漫长的，每个人在等待的时候，总会不经意间想起些什么，或是思念，或是怀旧，或是期望，但有一点也是相同的，那便是他们都是想借此来度过这漫漫长夜！
子时已到，现在已是初秋，夜风已凉了起来，但营中的人并没有感觉到凉意，他们的热血在沸腾，他们怎么会冷！
吕光本是呆在营中，一心想着明日一早的最后一击，只是攻破上邽城，已是不可改变的事情，他已没有必要再去操心，他的心似乎也飞出了营帐。
吕光披上一件披风，走出了营帐，然后便看见了大营中的场景，他不禁开始生出担忧，绝没有不会累的人，一个人精神百倍和精神萎靡打起仗来的差别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上了战场，若是一个不慎，便有可能丢掉性命。
他不相信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些久经沙场的将士会不明白，但他还是能够理解他们，因为连续奋战数月，终于到了胜利的这一天，心中的激动绝对是难以抑制的。
但吕光作为将军，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吕光走到一处火堆前，满面笑容的说道：“众位兄弟都在聊什么呢？”
这声音虽不是很大，但都盖过了他们闲聊的声音，众人闻言，不禁回转过头，去看来人是谁！
见到乃是吕光，众人一齐起身行礼道：“见过吕将军。”
吕光道：“大家坐，不必多礼。”
说着，吕光向前两步，走入众人空隙之中，然后首先坐下，众人这才跟着坐下。
吕光道：“都这么晚了，众兄弟们怎么还不歇息？”
就坐在吕光旁边的一人道：“回将军，大家都知道明日便要破城，有些兴奋，一时难以入眠，故而出营一聚。”
吕光道：“其实我与诸位一样，对明日便可破城，实在高兴得不行，但尽管如此，战场凶险，若是众兄弟一夜不眠，恐怕到时一个不慎，便有可能遭遇不测。所以大家不如先回营歇息，待城破之后，再欢庆胜利，岂不更好吗？”
其实吕光就是以强制的口吻，直接命令他们回营歇息，也不是不可，但正当关键时刻，以理服人总要好上许多。
众人闻言，自然经过了一番思索，也明白吕光所言的确不差，便一齐起身，对吕光道：“小的告退。”
说着，便一一回营去了。
大营中将士毕竟人数众多，吕光不可能一一去说，于是便传令道：“大营除巡防士兵之外，所有士卒，均立即回营歇息，以备明日破城！”
吕光军令一下，众将士均各自回营，他们即使睡不着，也都闭上了双眼，让自己休息休息。
子时刚过不久，城外大营里的火光便没有那么盛了，似乎那团气又灭了。
三个时辰之后，天已经亮了起来，所有人都醒了过来，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一身铠甲，拿起刀、剑、枪、戟，便出营集合。
这一切都没有人命令，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已养成了一种习惯，每日清晨，都会是这样的景象。
现在他们如此积极，似乎是为了快点攻入上邽，好好的歇息一番。
吕光和王鉴似乎并不着急，他们一起身，便下令道：“吩咐火头营埋锅造饭，这一顿，一定要吃得好一些。”
不过片刻的功夫，饭菜的香味便已飘满了整个大营，就连处在包围之中的上邽城上的守兵也能嗅到这早饭的香味。
今日之香，不同以往，今日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激动、紧张的，对饭香的感觉也要更深一些，似乎今日的早饭变成了山珍海味，美味佳肴！
可口的早饭下肚，众将士的状态已到达顶峰，每个人都透露出一种杀气，时机已经到了。
吕光和王鉴下令全力攻城！
很快，攻势发起，势如猛虎，不到半个时辰，以前吕光和王鉴猛攻不下的上邽东城门便破了，城楼上守城的残兵也弃兵投降。
东城门大开，吕光和王鉴率领大军长驱直入，进入上邽城。
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苻双和苻武并没有在城楼上指挥守城，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败得如此之快吧。
吕光道：“把刚才投降的士兵带过来，我有话问他们。”
不一会儿，一队士兵便被押了过来，可以看出，这群人里，有不少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本该精神抖擞的他们，现在却有些意志消沉。
吕光问道：“燕公和赵公在哪？”
吕光其实并不担心二公逃亡，因为上邽城的各个城门都被围的水泄不通，他们并没有机会逃走。上邽城毕竟不算小，要找两个人也要废些时间，有捷径可走，他为何不走呢！
一人道：“小的今日也未曾见过二位殿下，也不知二位殿下在哪，不过以小的猜测，应该在赵公府里。”
吕光道：“头前带路，领我们去赵公府。”
吕光话音一落，那押着俘兵的士兵便厉声道：“快走！”
那些俘兵就这样被押在前头，带着大军走在上邽大街之上！
上邽虽不比长安，也算是一座大城，昔日也是繁华非常，现在却变得十分萧条，大街两旁要不就是房门紧闭，要不就是已成断壁残垣。
吕光大军本是来伐叛，自然军纪严明，不可能会抢掠百姓，大军走过大街，除了留下士兵把守道路，便随着吕光和王鉴直奔赵公府而来！
没过多久，大军便来到了赵公府门前，只见府门敞开，府门外却没有一个人。
吕光从府门往里望去，眉头不禁一皱，不过只一瞬之后，吕光便舒展了眉头，翻身下马，直往府门内走去。
王鉴见状，连忙出声道：“吕将军且慢！”
吕光回头道：“王将军有何事？”
王鉴下马走到吕光面前，悄声说道：“俗话说‘困兽犹斗’，如今燕、赵二公虽大势已去，但难免府内没有伏兵，吕将军如此冒然前往，恐非上策。”
吕光笑道：“方才我也有此顾虑，但仔细观察之后，以为绝无可能！”
王鉴有些好奇道：“哦？愿闻其详。”
吕光道：“如今我大军已然入城，于府内设伏，不如在街道上设伏，二公虽然败了，也不至于连这一点也看不清楚！况且就算有埋伏，我吕光何惧！”
说完，吕光便大步走了进去。
王鉴见吕光向前走去，也带着一队人马跟了上去，一来他也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形，二来他实在有些不放心。
直入府门之后，便是一个庭院，院中摆放着一座假山，分隔出左右道路，顺着道路向前，是一个大厅，大厅入口处摆着屏风，屏风上画着山水花鸟，尽显风雅。
绕过屏风，吕光便看见了两个人，一个是苻双，一个便是苻武。
他们两个这时竟还悠然的品着茶，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吕光的到来，只见苻武已喝下了一口茶，将茶杯稳稳的放下，而苻双还在用茶盖轻轻的在茶杯上拂着什么，连拂了三下，这才将茶杯送到嘴边，轻轻的咗了一口，然后才慢慢放下茶杯。
他们的动作看来都是那么的优雅，那么的有气度，那么的沉稳。
吕光就站在大厅中央，一直看着，静静的看着，没有说一个字。
他虽然觉得十分好奇，非常想要发问，问问他们为什么能如此镇定。
突然，苻双开口了，只听他说道：“你来了。”
吕光道：“是，来了。”
苻双的话说得很慢，似乎像是很珍惜他说得每一个字，每一点时间，而吕光却说得十分快，快而简短。
苻双又道：“你是来杀我们的？”
吕光道：“是，也不是。”
苻双望着吕光，并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吕光给出解释。
吕光道：“殿下犯的本是死罪，不过殿下身份尊贵，殿下有权力选择是回长安受审还是在上邽伏罪。”
苻双明白了，吕光所说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对于他来说，已没有区别。
苻双不禁笑了，他转头看着苻武，说道：“武哥怎么选？”
到了这时，苻武倒显得不像是个兄长了，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见他一手紧握住茶杯，手背上青筋暴起，嘴里却只能吐出：“我……我……”
苻双道：“武哥的意思我明白了。”
就连苻武也不敢相信苻双会真的明白！但苻双却似乎很有自信。
苻双道：“我俩的命早已不属于我们，将军要取，随时都可以，但临死之人，还有个请求，还望将军能帮忙。”
面对死亡能如此从容，吕光不禁开始佩服苻双了，但他的请求又是什么呢，吕光不敢直接应下。
吕光道：“殿下有话请讲，若是吕某力所能及，必然照办，若是力所不逮，还望殿下莫怪。”
苻双道：“我等本是带罪之身，又岂敢强求将军为那不可为之事。只是我等妻儿，实属无罪，不应受此灾厄，还望将军能饶他们一命。”
苻双现在不过二十余岁，他的孩子不过是几岁儿童，怎能算是有罪之人，但苻双犯的罪，本就是灭族的大罪，他们的妻儿自然也要受到牵连。
吕光有些为难的道：“'吕某虽不能保殿下妻儿一世，但殿下放心，从今日起，到大军回到长安，殿下妻儿绝不会有半分差池。”
苻双妻儿的命运，必须要由苻坚亲自决定。
苻双道：“好，如此我俩便可放心了。”
吕光没有再说话，他已经看到苻双和苻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吕光身边，苻双对吕光道：“我看将军气貌非常，他日必不同凡响，只可惜我是没机会见到了。”
对于苻双的这句话，吕光倒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只见苻双和苻武走到王鉴身旁，说道：“今日是个极好的日子，请将军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苻双和苻武本来想要喝一杯毒茶了结性命，可是却怎么也对自己下不了手。
十分讽刺的是，他们虽然惜命，但是此刻，他们自己的命却要交给别人来处决。
王鉴望着吕光，只见吕光微微的点了一下头，王鉴道：“请！”
现在是初秋，肃杀的气氛还没有真正来临，但是上邽城东的刑场上，却充斥着冷与萧瑟。
今日不同以往，刑场上并没有围观的百姓，只有执兵围在刑场周围的士兵，还有从军营里选出的两个刀斧手。
这样的刑场，恐怕自古以来并不少见，但处决的是苻双和苻武这样的宗室叛臣，却也不多。
苻双和苻武跪在刑场上，感受着这分凄凉，这分死亡临近的恐惧，这已是他们最后的时光！
王鉴在战场上也不知杀了多少敌人，手上沾过多少鲜血，但这时，他却动容了，他似乎有些不忍，但他还是扔下了那两支令箭，并大声的喊出了“斩！”
只是他“斩”字出口，眼睛也随之闭上，他不忍看那头颅落下，鲜血迸溅的场面！
但王鉴还是听得到头颅落下的声音，王鉴道：“将二公依礼收敛。”
说完，王鉴便带着部下回到了赵公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