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静姝是打算在全营里逐一塞选,将全军的好手都网罗到她的手下,组建一支名副其实的精兵,但是由于时间紧迫,而且大军每日都在出营作战,挑选起来殊为不便,现在有了这一百五十人,静姝也就不再继续挑选了。
静姝吩咐众人从此以后,只听她一人命令,每日一早,便到校场集合,准备开始训练。吩咐完毕,静姝便让他们全都各自回营,她也来到王猛营帐之中。
静姝一脸喜悦的走进营帐,却看见王猛脸上有些许忧色,知道王猛又有了心事,见除了李化,再无旁人,她走上前道:“夫君在为何事烦忧呢?”
王猛想也不想便道:“姝儿有所不知,本以为苻柳连败两场,定是实力大损,故而我才急着攻城,想早日结束战事,可谁知蒲阪城实在易守难攻,我们攻了两日,竟没有一点进展,让我头疼得很!”
静姝安慰道:“夫君其实不必过于忧心,苻柳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只有蒲阪可守,他自然要竭尽全力把守蒲阪,保他性命,自然不那么容易攻下。不过等过些时日,我将那支精兵训出,攻城便算不得什么难事了!”
王猛闻言,不禁问道:“哦?姝儿手下不过百数十人,能比我千军万马还要厉害?”
静姝道:“也许两军对垒,较量战阵,我那百余人上不了台面,但若是出奇取胜,攻其不意,恐怕还是我们要强点!”
王猛看静姝说话的神情都和以往大大不同,知道这一次她是认了真了,笑道:“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静姝道:“其实姝儿还有事要求夫君,还望夫君能应允!”
静姝突然话锋一转,倒让王猛有些没反应过来,问道:“是什么事?若是要求合理,我自然尽力满足你!”
静姝道:“夫君放心,绝对合情合理。这一嘛,我选了一百五十名士兵,他们都是军中精英,一人配两匹战马,这要求不过分吧。”
王猛闻言,心想这一次他虽说带了万余骑兵出征,但军中战马也不过万匹,一人只得一匹,若是她出征时便有这些要求,肯定是无法满足的了,王猛向来不是厚此薄彼的人。
不过还好,苻柳两次战败,都被王猛他们缴获了无数战马,现在营中马匹除了骑兵所用,远有富余,给了静姝也没什么!
王猛道:“行,就依你,一人两匹!”
静姝道:“谢夫君,这战马可由我们自己去挑选吗?”
王猛道:“当然,还有吗?”
静姝道:“明日我便将名册交与夫君,到时还望夫君能分出十个营帐,供他们居住。”
王猛道:“难道就住在现在的营帐里不行吗?”
静姝道:“也不是不行,只是有诸多不便,比如我若是夜间要紧急召集他们,一时恐怕难以及时通知道,而且既然他们已归属我的麾下,自然不宜再同原来一样。”
王猛道:“说得还算有理,就依你所言,明日我就安排下去。还有吗?”
静姝道:“暂时没有了。”
王猛正想说什么,突然,帐外进来一个人,走到王猛身前,说道:“将军,敌军动了!”
现在已是深夜,苻柳这个时候有了动作,他是想做什么?
王猛道:“说说具体的情形。”
那人说道:“方才就在邓将军与徐将军交接的时候,蒲阪城中突然冲出一股敌军,其众应有上千人,他们策马狂冲,想要趁隙冲出包围,可是最终被徐将军与邓将军率军拦下,敌军又撤回城中!”
王猛道:“就这样?”
那人道:“经此一战之后,邓将军为防敌军再次冲围,便没有撤军回营,而是与徐将军合军一起,围在蒲阪城外,特命小的回营禀报。”
王猛闻言,不禁开始沉思起来,大军虽然围城,但是围得却是半城,根本没有将蒲阪通向外界的道路阻断,苻柳为什么会让人从大军围城处突围?
王猛想了片刻,终于明白,苻柳并不是想突围,而是想试探我军的战斗力,看看他若全力回击,能否有一战之力。而他之所以这样做,极有可能是蒲阪城中已然存粮不多了。
王猛道:“回去告诉邓将军,这不过是苻柳的试探罢了,不足为忧,让邓将军撤军回营。另外,嘱咐徐成,让他一定要打起精神,提高警惕,决不能让苻柳钻了空子。”
那人道:“是,小的一定将将军的话带到。”
说着,那士兵便转身出营而去。
李化道:“看来蒲阪城已是外坚内虚了。”
王猛笑道:“虽然如此,但苻柳也算是个久经沙场的猛将,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让他逃掉!”
李化道:“靠咱们现在布置在蒲阪城东的哨骑,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王猛道:“师兄担心苻柳从城东逃窜?”
李化点了点头,以示默认。
王猛道:“师兄大可放心,短期内,苻柳绝不可能弃城而逃。我虽说不上对他了如指掌,但苻柳这个人极为骄傲,他一定会坚守蒲阪,直到最后一刻的!”
李化对王猛看人的能力,一向十分佩服,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李化也不再多言。
一旁的静姝听完了这些话,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心里已经暗自下了决心,要早日将自己的奇兵给训练出来,早日帮夫君攻下蒲阪,绝不给苻柳逃走的机会!
接下来的两月间,王猛还是日复一日的派军围攻蒲阪,而静姝则每日在校场、山地、丛林里训练她这一百五十人,循环往复,波澜不惊。
而在另一边,围攻上邽两月的王鉴和吕光此时已逐渐占据了胜势,苻双和苻武的抵抗也变得越来越弱,上邽城已是王鉴、吕光的囊中之物。
这一夜,王鉴有些不甘的撤军回营,回到营中,王鉴有些激动的对这吕光说道:“眼看着就要攻下上邽城了,吕将军为何在那时吹响了收兵的号角,这岂不是给了叛军机会吗?”
吕光望着王鉴,见王鉴已经是极力的压制心中的怒火,没有朝着他吼叫,吕光知道,若是自己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王鉴绝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的放下这件事!
吕光道:“今日猛攻一日,将士们都已是十分疲累,何况夜幕将至,再攻于我军不利,故而吕某才下令吹了收兵号。”
王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吕光,似乎对他的解释并不满意,说道:“正是将士们辛苦了一日,才换来这样的机会,将军这一声收兵号,岂不让众将士的辛苦都白费了?”
吕光道:“从近日来攻城战果来看,燕、赵二公已是无力守城,明日整军猛攻,上邽必破,将军又何必非要夜战,徒生变数!”
变数,这才是吕光之所以下令收兵的原因,夜间昏暗,要是苻双、苻武趁乱逃走,那他们攻陷上邽的功劳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王鉴听到变数二字,也不禁顿时明白了过来,赔礼道:“还是吕将军所见深远,王某惭愧。”
吕光连忙上前扶着王鉴双手,说道:“王将军何必为此,你我虽然所见不同,但都是为了报效家国,只要能互相谅解,何愁敌军不破。”
王鉴闻言,大笑道:“将军说的是。”
此时,在上邽城中,苻武和苻双两人满身血迹,回到府中,不禁相视而叹,他们几时想到,贵为皇亲的他们,会落得如此下场!
苻武身上有三处为流矢所伤,每个地方虽然都经过包扎,但现在都还隐隐作痛,让他时刻想起那一刻的恐惧。
他学武至今,还没有真正受过伤,没有真正流过血,他一直被视为掌中宝,倍受呵护,直到这几天,他才第一次感受到伤口到了自己身上,就变得不那么轻松了。
苻双比苻武成长得更要幸福得多,至少近几年来,苻坚登上大位,他一下子成了皇弟,地位尊崇,加上太后宠爱,简直就是如在云端,所以他才会目空一切,才会生出非分之想!
可是这几月来,他逐渐从云端跌入谷底,所有的骄傲都被摔得粉碎,现在他们很清楚的一件事情,那便是上邽即将不守,他们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
苻武突然开口对苻双说道:“双弟,要不咱们逃吧,天下之大,总有咱们容身之所,实在不行,就是南投晋室,也比守在上邽等死要强的多!”
苻双看着苻武,也不知是觉得可笑还是觉得可悲,他开始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就看上了这样一帮人,自己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争什么大位,到现在竟落得如此下场。
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他总不能让苻坚放过自己吧!自己种下的因,便要接受那无法改变的果!
苻双道:“武哥,逃?咱们能逃得出去吗?现在吕光他们将上邽围得水泄不通,要是能逃,咱们早些时候不就已经逃了吗?”
苻武道:“要不咱们带一支小队,从西突围试试,那里不是他们的主攻方向,兵力相对要弱一些!”
苻双看在苻武,不禁大为叹息一声,说道:“试恐怕是不需要试了,生死有命,武哥还怕死吗?大丈夫生不能成大事,苟活又有什么用呢!”
说到后面,苻双竟有些慷慨激昂的味道,在他心里,既然举事,成自然千古留名,是为英雄,不成亦当从容就死,即使败了,也不失为枭雄。而遇难则逃,苟存于世,不过狗熊而已,众将被人唾弃,他绝不当狗熊!
苻武闻言,也不禁低下了头,觉得有些惭愧,当时要谋反的时候,还是他主动与苻双书信往来,让苻双同自己一同举事,现在到了如此地步,他竟首先生出了逃命的念头!
苻武道:“双弟既然都这么说了,为兄也没什么好怕的,不过就是一条命罢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再来搅动风云!”
苻双道:“若真的有来世,我倒希望生在个太平盛世,做个平民百姓,再也不愿争什么功名利禄了!”
看着苻双似乎看破了一切,苻武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了!
夜色凄凉,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城里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恐惧,他们似乎能感受到死神的存在,生,对于他们来说,已变得像是一种奢求。
慢慢长夜,凉风带来的气味让人想要作呕,城楼上的一角,已经有几个新兵互相拍着对方的背,在那里不停的呕吐。
他们本是无忧无虑的孩子,被强征来守城,几日来亲眼看见了无数人死亡,看到了敌军喷涌的杀气,还有自己这边绝望,无力的抵抗!
他们本不该承受这一切,但现在这一切却被强加在他们身上,他们如何能承受得住,所以他们只有在这无人的角落里呕吐,几乎要把他们胃中的苦水都呕出。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人出现在他们的身后,帮他们拍着背!
他们突然感觉自己的背上多了一只手,这是谁的手?
刚入军营不久,他们便经历了严酷的训练,年少的他们对这艰苦的训练留下的只有痛苦的回忆,他们对老兵一直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
一个人闭上嘴巴,悄悄的回转过头,借着城楼上的火把,看见了那一张饱经沧桑的脸,那就是当初训练他们的人!
他顿时呆住了,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似乎在等着那人出声,对他们进行发落。
果然,那人出声了,他那本充满激情的声音,此刻却变得有些无力,有些无奈。只听他说道:“你们都在这儿啊,这儿的确是个好地方!”
听到这个声音,每个人都停止了动作,静静的听着,不敢发出一点响声。
他又说道:“你们是不是很不喜欢这里?”
这一次,显然是问他们的。
他们不能不回答,可是他们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有猛地点头,动作也许真的比说话要好得多。
他又道:“这里已经不再需要你们,你们走吧,悄悄的回到你们的家,明天千万不要出门,记住,千万不要出门。”
他们都有些吃惊,他竟然要放他们走,当初将他们抓来时,他可是带头的人!
只听他突然厉声道:“还不快走,难道你们都想死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突然扔下手中的长枪,一齐朝城楼下奔去,顿时逃得无影无踪!
那人突然大笑道:“走吧,快走吧,能活着,为什么要送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