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赏赐十分丰厚,沉梦眼皮都没抬一下,谢恩。
此子定力不凡。岩皇赞赏般的点头,眸色却更深了。又转头看向余末纤:“末纤,你一向不爱这些,今日帮了朕大忙,要朕怎么谢?”
言语之间,亲疏立分。
余末纤笑了笑,坦然道:“既然陛下用话堵死了我的金银珠宝,那么其他奖赏我便不要了罢。”
“你倒是瞧着洒脱。”岩皇大笑,这时太监领来十几名宫女,宫女每人手中端着盖着红布的托盘,饶是遮得严实,那金光闪闪的色泽还是透出几分。
岩皇眼神一扫,摆手道:“都给缘大人送天顷殿去。”
余末纤开口道:“陛下,缘大人和我皆浑身水汽,可否容许我等更衣?”
岩皇忘了这茬,便道:“准了。”
沉梦躬身告退。
“至于末纤……你去后妃宫中挑选一件衣裳换了罢。朕还有事要问你。
”岩皇握起朱笔,状似漫不经心道。
附属国使臣居住的宫殿虽然说是在宫里,但也是离宫门最近,在边缘。一来一回至少要半个时辰。
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给她。
“是。末纤不敢不从。”她敛睫,浅浅福身,一副配合得不得了的乖顺模样。
……这般,余末纤状似理所当然的被岩皇扣下。
沉梦瞥她一眼,深觉两人都在装模作样。
岩皇不会是有这般温和平淡的态度,余末纤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看来,一老一少皆在唱大戏。
寅时,沉梦终于摆脱一切事务,回到天顷殿,他的寝宫。
房门开启,合上。
热腾腾的一大桶水和换洗衣物已经备齐。
“大人,可还需要什么?”小心翼翼的问话声在门外响起。
“毋需。”沉梦褪下微沾水气的玄黑披风,挂在屏风另一边,眼角忽然瞄到角落,手一顿。
那是一盆燃着的炭火……
再看周围一圈,房里共有两盆,一盆在屋角,一盆在他床榻旁,煨着被褥。
难怪一进来便觉温暖如春。
沉梦抿唇,天顷殿里的太监宫女他曾严厉警告过不准进出这里,凰鸟们也守着,他们应该没那个胆子敢进他房间。浴汤和衣衫则是他传命法语备的……如此来说,这些是她的人安排下的……
眸子深了深,他看着那垂挂的披风好一会儿,才走进屏风后。
一个大浴桶,一个小木盆……?
正疑惑那木盆的作用,小赤欢脱地离了他,扑腾进去。
……毫无疑问,准备这些的人的身份是她的人。
鸟儿会主动弄湿全身羽毛?……这个问题奇怪之处先不想了罢。
转移开视线,任由小赤貌似欢快地玩水,他没理浴桶里热水诡异的绿色,缓缓脱掉外袍、中衣、里衣、长裤、亵裤、长靴,一脚跨进去。
水温刚好,柔和暖意顷刻间将他包裹,像是躺进羽绒狐裘被褥中,舒适宜人。空气里慢慢腾升起一股熟悉的,淡淡的药香味道,随着温水一起安抚按摩着他身体每一寸,抽搐痉挛的手脚同紧绷了半日的神经总算松缓下来。
沉梦一直拧着的眉头轻轻舒展。
“叩叩。”礼貌极了的敲门声。
“沉公子还在沐浴吧?我可能进来?”
这是法明的声音。
沉梦眼眯起,不打算让任何人打扰他难得放松的一刻。
然而,法明压根不想放他一个人,得不到回应直接推门而入。
“沉公子,我进来了。”
沉梦脸一沉。
——这些人根本没有半分规矩!今天巡游时亦是!一个两个自顾自地塞纸条给他,他们以为写明余末纤的身份和叱虱的解决方法之后她等就可以完美无缺地解决了么!
真不知她是怎么教出来的手下!
“房里的布置未经过公子的允许,但小姐传书所言我不能不照办。”少年清亮的嗓音温和,法明不避讳地走进屏风,手里端着托盘。
见沉梦满脸不悦,他笑笑,用下巴点了点托盘上的好几碗黑乎乎的药汁,示意道:“这些药必须在沐浴时、沐浴后、用餐后服用,另外,我得帮你治疗身体。”
“是她的命令?”沉梦声音低沉。
法明颌首,“一场劳力动本的混乱能助你一臂之力,它清空你的气力的同时,会让你的身体回到最初你受伤时的状态。”
小姐说,公子受伤之后没有经过细心调养就跟着她倒霉了一阵子,虽说中途有塞进大补之物,但大部分都已流失,根本起不到痊愈效用。
于是,慢慢调理方是正道。
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沉梦敏锐地抓住,眼神瞬间变得犀利:“叱虱……你们搞的鬼。”
法明但笑不语。
不否认就是承认了,他冷笑一声:“你入佛门,杀生倒是做得顺溜。”
法明对他的讽刺言辞丝毫没反应,只是摇头:“此事全由朔隐他们计划实行,我只负责为公子整顿身体 。”语罢,走上前将药碗送到他手边。
“最左边那一碗。”
沉梦端起碗,一饮而尽。
……
雨水敲打着窗户发出或轻或重的哒哒声,像是在奏一篇意味深长的曲。
入秋的风雨阴凉似针,身体虚弱之人避之不及,躲在温暖的室内。不过,有个人却独喜雨天。
天色灰蒙,雨帘中一座风亭伫立,被日月侵蚀得很有几分斑驳,青苔覆盖,年月悠久。
简陋的院落花草衰败,不是秋来春去的自然更替,而是许久不曾有人气、缺人打理的荒凉。
唯一显得鲜亮的,是因为有位爱好奇特,无比尊贵的贵人,正待在其中的原因而将这座凉亭其四面新装上了数面朱红色桃木挡雨门扇,门扇精巧别致,上下都可如窗户开启,若蒙上轻薄的晴雪蚕丝纱,便能拦阻风雨入内的同时不碍视野。
这一段时日隐居,这人多半是坐在其中。
此刻有一扇窗开着。
雨声沥沥。亭中人手执一杯暖酒,倚靠着铺了软毯的竹榻,目光放远,神情莫辨,修长的手指轻微转动杯沿,偶尔抿上一口酒液。
遮蔽起四周的亭子里头昏暗,点上一盏明灯亦是朦胧不真切,影影憧憧中,那自若的人轮廓分明,俊美无俦。明明是气质高贵,举止优雅的良人,可此时却给人一种一不注意,他就会消散的缈无飘忽感。
仿佛这只是一个躯壳,没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