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意已经到了姜家的别院了,这几日,姜家早请了七八个大夫来看过了,这会儿还有三四个在这里守着大哥儿呢,有年轻的大夫,也有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大夫,有不知道的,见到赵如意,见她一身装扮,都觉得姜家这是急疯了吧,怎么请了个千金小姐来看病。
也有那知道林家那场轰动的热闹的,心里好奇之余,也未免觉得是不是太夸大其词了,这样一个千金小姐,怎么就有那样匪夷所思的本事?
赵如意进门来一看,知道自然都是大夫,她就微微一笑,也不避人,只是以晚辈的身份行了一个礼。
那几人怔了一怔,没想到这位小姐这般客气有礼,反应过来才赶紧还礼,这些人都是锦城常年行医吃饭的人,这大户人家自也常去,医者不比工商,多半人家都要客气些,但终究比不得官身豪富,主家虽不是当下人般喝呼,可也是要小心伺候的,此时见赵如意这样客气,那这些人中年长的那位老者就忙道使不得。
这位可是赵家的姑娘,赵家虽然败落了,那也是侯门,不同寻常人。
赵如意并不多客气,只是笑了一笑。
那老者大概六七十的年纪了,颇有高寿之象,就忍不住道:“姑娘真是大夫?”
赵如意笑着点头:“是的,我真是。”
她虽然没有坐堂挂牌,可她学了这么多年医术,还治好了不少人,自己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夫。
那位老者不由的还自悔失言,觉得自己问的十分不妥当。他也是听到了知府家的那场热闹的传言的,他也觉得定是夸大的,并不能信。是以才有这一问。
医者看气色那是常事,望闻问切,望字排第一,自有道理,可望气能望到这样的程度,就他这样行医之人来说,也是觉得不太可能的,可是偏偏先前又听到姜家的丫鬟说了,大奶奶去请的这位姑娘,在小公子发病之前,只看了两眼,就说小公子很快会发病。
不由的将信将疑,这位姑娘,真有这样神?
可是真看到了,这样娇滴滴美貌的千金小姐,就更觉得难以相信了。
那姜大奶奶可顾不得他怎么想,好容易请来了赵九姑娘,那就是个救命的菩萨,连忙道:“九姑娘快看一看小儿。”
赵如意过去床边坐下,看看小孩子,她并没有托大,不仅观了气色,也仔细诊了脉,然后才说:“是麻疹。”
那几个大夫都点点头,他们自信是看准了的,也不信这小姑娘能看出什么花来。
赵如意见他们辩证都无误,却治不得这孩子,也是觉得奇怪,便道:“前几日的方子我看看。”
一边伺候的人连忙奉上脉案医方。
赵如意把方子看了一回,道:“这是几位一齐斟酌的方子吗?”
那老大夫便道:“是我开的方子,不过这几位也都是议过的。”
方子中规中矩,孩子高热惊厥,便以药清凉下泄热毒,很正统的思路,可是如今这疹子发不出来,才是致其高热惊厥的缘故。
赵如意谨慎起见,又摸了摸脉,摸的准了,便站起身来,把方子交还,姜大奶奶在一边拿着手绢子抹泪,紧张的问:“九姑娘可治得了小儿?”
赵如意现在的样子,又好像那一万两银子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似的,神态平和的很,她语气柔和的说:“我能治。”
然后就走到外间的桌子前提笔开方子。
见赵如意没有打算避开众人,几人就忍不住围观,都伸长了脖子看她开方子,赵如意提笔在手,第一味药便是——肥厚附片一钱!
顿时一群人都大吃一惊,其中一个中年大夫就忍不住,重重的道了一句:“荒唐!”
赵如意却没有理会,只管低头写方子,那人恼怒的说:“这位小爷高热如此,还开这样大热的药,这一剂下去,只怕就烧死了!”
他一着急,说话就顾不得忌讳,倒是把姜大奶奶吓的一抖。
那老者大概在众人里头年长,也较有威信,此时就道:“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那人不服气:“这样虎狼之药,岂能轻易用得,这……”
他瞪着赵如意,好像她在谋财害命似的。
赵如意写完了方子才说:“若是寻常高热,自该以清凉下泄为主,可是这高热却是因为发麻疹的缘故,麻疹此症,各位想必以前也治过,第一险便是发出疹子来,只要发的出来,就容易治些,若是发不出来,就像现在姜小公子这样,才叫凶险呢!”
这话自是正理,可却也没见过这样治的。
“只是姑娘此方,也确实匪夷所思。”那老者道。
“这一位是?”赵如意和气的问。
“鄙姓方。”
“方老大夫。”赵如意客气的说:“此方并不凶险,这只是以温补之法,鼓舞病人阳气,促发疹子,难道诸位以前没有见过这样的法子吗?”
众人都摇头,那中年大夫还道:“哪有这样的说法!”
赵如意并不肯让步:“麻疹第一要促发疹子,然后才治高热,我的方子没有错。”
她跟着师父出诊,用这方子治好了好几个孩子,对于赵如意来说,这是麻疹验方,并没有风险。倒是这些人,这样如临大敌,才叫她觉得奇怪。
姜大奶奶在一边着急,她没有想到请来了赵如意,却是这样的场面,她说:“这到底用得还是用不得?”
“当然用得。”赵如意还是很坚持。
那个中年大夫却重重的哼了一声。
边上有个年轻一点的看着好像还不到三十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大夫迟疑了一下道:“我是没见过,不过我好像听说过一回这样的事。”
众人自然都扭头去看他,他有点局促,想了一想才道:“那是两年前,我到江左一带买药,听说名医宁默师宁老正在江左,也是机缘巧合,在一家人家里见到了宁老,正好听到宁老与人谈起医案来,说宫里大皇子幼时出麻疹,十分凶险,也是好几日发不出来,连御医都束手无策,后来有人用温补之法促发,才保住了大皇子的,因提到了附片一味,是以我印象十分深刻。”
他看向赵如意:“今日见姑娘也用了附片,才想起那一日的事来。”
那位方老大夫听到这个话,便迟疑道:“这既然有人用过……”
他想说的其实是,能给大皇子医治的人,医术高明当然非他们这些民间医生可比,或许真是自己孤陋寡闻呢?
那姜大奶奶见他们争执不休,满耳里只听到凶险二字,实在胆战心惊,再忍不住了,问老者道:“方大夫,到底赵姑娘开的这方子能用不能用?”
“当然能用!”赵如意道:“一剂见效!”
众皆哗然,那中年大夫还有点不服气的说:“这也未免……”
方老大夫在回春堂行医已经四十年了,反而更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只是人命关天,他踌躇了一下才说:“既然清凉下泄的法子没有用,那可以用一用这方试试?我们且都守在这里……”
他看向赵如意,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其实他也怀疑,这样的方子吃下去,若是真有不对,只怕他们守在这里也不一定救得回来。
可是这些日子来,他们也确实束手无策了,下泄之方几次增减,也没有再改的办法了。他认为可用,其实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了。
药很快煎来了,孩子昏睡着,只能给他灌下去,赵如意也磊落,并没有走,只管坐在那里等着,那几人在一边轻声议论着那个年轻大夫说的医案,赵如意也好奇,她向来大方,直接就走了过去听,倒把他们都给吓一跳,那个年轻大夫正说道:“宁老并没有提名字,只说神医二字,又赞其用药举重若轻,配伍大胆,常有从未见过之配比,细究之下却严谨有度,又惯用生僻药,也常收出人意料之功,实有开一派之先的风范。”
那中年人嘀咕:“这些年没有听说京城里有什么神医啊,当得起宁老这样赞许。”
那年轻大夫见赵如意明亮的大眼睛看过来,反倒不敢说话了,赵如意想,怪不得师父要到处走,果然各地的流派用药都不同,要多见识才行。
赵如意看众人还很有些焦灼不安,就解释说:“这温补的方子并非个案,我师父曾与我说过此方实为验方,只是因药性凶猛,难以控制,怕出风险,如今敢用的人才不多。”验方就是早经人用过证明了有效验的房子,方老大夫得她这句话,也算放心了点。
做大夫要太平,方老大夫做了这么多年大夫,当然最清楚这个道理,而且他们这样的身份,又跟侯门千金不同,赵如意敢用这样的药方,他们却不敢用。
只是方老大夫还是忍不住提醒了赵如意一句:“姑娘用药大胆,或许自有奇效,只有些时候,能慢慢来,还是慢些才好。”就是验方,太为凶险了,也难说后果。
赵如意微笑,点头表示明白:“方老大夫说的对,若是此时不是要救命,我也不会开这样的方子。”
此时天色已晚,姜家后厨早整治了饭菜来请众位大夫用饭,赵如意身份不同,另外在后头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给她和她跟前的丫鬟使,她刚与几个丫鬟走到院子里头,却听见外头马蹄声震天而来,竟停在了姜家别院门口。
几乎是顷刻之间,别院的大门‘砰’的一声就被撞开了,骑马的人冲了进来,什么也不避,乱踏乱踩,顿时混乱起来,马嘶声人喊声,还有小丫头的哭声,混成了一片,这里头依稀听得到姜家的人在大声的喊着。
“干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
姜家别院所有人都往门口看去,然后听到有人喝问:“赵九姑娘在哪里?”
这是找赵九姑娘的?他们姜家哪里来的赵九姑娘啊?
被问的那个人,显然不知道这新请来的大夫就是赵九姑娘,一脸茫然,迟疑着不敢答话,顿时就被刀鞘一抽,整个抽飞了出去。
被吓呆了的姜大奶奶此时一个激灵,原来是来找赵如意的?她回过神来连忙喊:“赵九姑娘在里面,在这里面!”
这位赵九姑娘仗着会医术这么嚣张跋扈,定然是惹恼了什么贵重人物了吧!居然派兵来抓她了,姜大奶奶想。
那些兵士于是又冲了进来。
自己惹了什么人,赵如意这会儿自己都摸不着头脑,她却奇异的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她站在那里,看着一群兵士冲了进来,然后一个披着黑面红底绣着海纹的披风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那是禁卫军将军的服饰,他问:“你是赵家九姑娘?”
赵如意还有点好奇的问:“这是在干什么?”
身为禁卫军的钱大人想,真是很少见到这样有胆色的人,以往他们冲进谁的家里,那些人家,别说妇人姑娘,就是很多男人,都吓的痛哭流涕,倒是没见过这样的姑娘,他说:“南郑候夫人请赵九姑娘去诊病。”
南郑候夫人?赵如意就想起来在驿站被拦下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女人,当然只有她才是南郑候夫人。
仅仅是一个腹泻而已……赵如意在心里想,她看着满院子的官兵,轻轻的笑起来。
在微暗的暮色中,赵如意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如春花绽放,她点点头说:“治病吗,那就去吧。”
果然不敢不去的,钱大人想,接到命令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担心,这是最简单的一趟差事,无非就是走一趟罢了,在这锦城,难道还有人敢不给南郑候夫人面子的吗?就是在京城,这样的人也很少。
“赵姑娘请。”他上前一步。
“这是在干什么?”跟先前赵如意问的那句话一模一样,从院门口传来。
钱大人遽然回首,这么多兵士,竟然没有人发现门口来了人。
赵如意也跟着看过去。
“下官恭请安郡王金安。”钱大人立即跪倒在地。
满院子的火光中,门口站的那个人黑色织锦袍,玉带金冠,背着手站在那里,浓重的黄昏之色勾勒出他的身影,越显得长身玉立。
赵如意好奇的打量他,安郡王?
安郡王点点头,不客气的问钱大人:“你是谁?”
这个时候,那钱大人满嘴苦涩,他以为最简单的一桩差事,现在变成了最难办的一桩差事,能惹得起南郑候夫人的人很少,但他面前就站了一个。
“下官禁卫军左武卫中郎将钱琦,奉南郑候之命,请赵姑娘去为南郑候夫人诊病。”钱大人躬身道。
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把南郑候的招牌亮出来了。
“我以为。”安郡王说:“请大夫治病是用名帖的,南郑候为什么要用兵?他是想把赵姑娘绑去的吗?”
钱大人垂着头,没有说话。
把赵姑娘绑去虽然不是南郑候的意思,但是是南郑候夫人的意思,那也就是一样的了。
“我在京城的时候,听说过规矩是我问话,你必须要答话,你是不懂规矩吗?”安郡王问。
钱大人只能回话:“下官是要以礼相请的,只是因为这里离锦城很远,怕路上有闪失,这些兵是护送赵姑娘的。”
“赵姑娘没空去,她在这里也是给人治病。”安郡王说:“你回去跟蒋二说,叫他另外找人给他媳妇看病去。”
钱大人说:“下官是奉太后娘娘懿旨由南郑候节制的,侯爷既有吩咐,不敢不听令行事,还请王爷赐下一道手令,下官才好覆命。”
安郡王亮出一口白生生的牙来:“你再啰嗦,我就去打断蒋二的腿,然后跟太后说,就是因为你不听我的话,搬出蒋二来压我,我烦了才去打他的,你觉得到时候是你有面子还是我有面子?”
那钱大人一声不吭的带着人走了。满院子通明的灯火瞬间就暗了下来,只有丁香手里提着的油纸灯的光亮,和屋里透出来的一点光。
这些光照的安郡王的脸明暗不一,看起来鼻子格外挺拔,眼睛发亮,而且好像特别的英武。
赵如意还在好奇的打量他。
安郡王没有走,他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坐下来。
赵如意在门口的台阶上站了一会儿,也走下台阶,坐在另外一张石凳子上,两个人隔着一张石头桌子。
赵如意是真的好奇,所以换了角度,她忍不住又打量他。
这个角度和光线看起来,安郡王好像更英俊了一点,尤其是眼睛格外好看,她想。
安郡王被她不声不响打量的不禁皱眉。他见识过这丫头的本事,知道这丫头十分邪门,看啥啥有病,安郡王板着脸瞪了她一眼,他说:“你老实点儿!”
“我老实的很!”赵如意不服气,她只是看着他,动都没有动,还能怎么老实?安郡王看着她一脸警惕:“那你别看我!别给我说个毛病出来。”
“你没毛病。”赵如意赶紧说:“真的。”
既然没病,盯着他看什么?安郡王反而又问了一句:“真没有?”
“没有没有!”赵如意连忙摇着脑袋说。
安郡王这才总算放心了。
“就是有点上火。”赵如意慢吞吞的说:“我给你两颗药吃?”
安郡王不理会她了,站起来就要走,赵如意连忙说:“哎!”
安郡王站住了:“叫我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