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酒馆,是何名号,不曾关心。
归途,晚风吹过了,闻见阵阵酒香,鬼使神差调了步子,踩进去。
不甚懂酒,随意点单。烈酒入喉,一杯,两杯……
这算什么?借酒消愁?也罢,从未尝试过的事情。
“苏焱,我叫苏焱。”
举杯,带了几分醉意,目光迷离地望着酒水中摇曳的那一团烛火。
歪头,仿佛想起了谁的音容笑貌。一笑,讽刺而无奈,仰头喝尽杯中流光。空杯落桌,声响清晰,添了几分寂寥。
该如何面对?他苦修九年,惦念九年,等待九年,在意的那个她却成了别人的青梅竹马,不再记得他分毫。
“古有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酒水穿肠过,心头的痛苦也丝毫未解。”
低低地开口,苏焱扫一眼满桌的空酒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双手撑头,闭上眼,却听一个声音回应了他的自语,如此说道。
“抽刀断水,水未断而长流,借酒消愁,愁绪也只更加翻涌在心尖而已。”
额头微微离了合并支撑着的双拳,抬眼望去,瞥见一角白衣。视线上移,一张年龄相仿,相貌堂堂的面容。
“在下司南宇,这个姓氏代表不了什么,在此地你就当我是个普通人吧。苏公子,初次见面,幸会。”
来人抱拳,冲着苏焱微微一笑,自报家门。
接着,并不顾忌其他,径直在前者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并挽袖动手,将桌上东倒西歪的酒壶一一扶起。
“你,认识我?”
苏焱将双手交叠,平放在桌上,稍稍正了身子,低低地询问。
听闻此言,司南宇抬眼看一眼苏焱,语调轻松地回应。
“自是认得。如今这永安城有不少少女都想得你的青睐,在下又是闲人一个,出门在外听得多了,想不认识也难。”
“你认识我……也罢,所谓何事?”
想起什么,苏焱眼中闪过一起沉痛,微微摇头,将手伸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酒壶,同时淡淡开口。
酒壶被提起,倾斜,却只倒出几滴。苏焱微微皱了眉头,放下,再寻另一只,下一只,几番无果。
见此,司南宇朝店小二招了招手,用手势示意他再上一壶。
“难道坐在苏公子对面就定是有所求之人吗?非也。如此良宵,能在这小小酒馆萍水相逢也是缘分。一起喝几杯,如何?”
闻言,看过去,司南宇面上的笑容并未有虚假之意。苏焱微微垂了眼帘只回应了两个字。
“随意。”
笑了笑,恰逢店小二将一壶满酒放置桌上。司南宇主动提壶,先为苏焱斟酒,再是自己。
同时,他试探着开口。
“在下斗胆猜测,苏公子所烦心之事,可是与感情有关?”
苏焱瞥他一眼,闷头喝酒,并不言语。
“苏公子虽未承认,却也不曾否认,那在下就默认是了。”
司南宇自顾自接下话去,见苏焱杯中酒尽,又为他斟满。
“世人明智知理,可遇事好思量,而多想则忧,忧则乱,乱则自弃。而轻言放弃,本该抓住的东西轻而易举便让于他人,甚至让在意之人受到伤害。”
“你想说什么?”
举杯的动作顿了顿,苏焱正了视线,望向司南宇的眼睛,开口。
他没看漏后者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与沉痛。这个司南家名义上的继承者,似乎与想象中并不太一样。
方才,说话间,他的语调不自觉低沉下来,似乎有什么想要讲述。
“我想说……”
脱口而出三个字,但对上苏焱的视线,司南宇忽然噤声,想到什么,摇了摇头,这才接着说下去。
“也罢,不是亲身体验,在下所言也只是班门弄斧罢了。感情之事,若不是绝境那般不可逆转,还请苏公子你冷静下来看清楚局面。之后,坚持自己的内心便是最好。”
“……我有些醉了,该回去了。”
片刻沉默,苏焱开口,站起身,将几块碎银放置桌上,算是酒钱。
见他这般,司南宇也跟着站起来,随着他行至酒馆门前。
“苏公子慢走,有缘再会。”
“再会。”
背对着司南宇摆了摆手算是告别,苏焱左右看看,辨明方向,择路返回苏家。
夜风徐徐,吹得人更加清醒了几分。
“娇娇自小聪慧过人,如此记忆错失,定是在鬼域出了什么事情。虽不知为何似乎单单只忘了我,但至少今日,她又回到我身边了。”
心中想着,苏焱心中的沉痛一扫而空,反而添了坚定。
修习九年,他心中藏了许多事情,渐渐地多了一些必须完成的使命,但努力变强的初心却不曾忘记。
虽不知鬼域到底是何种境地,但他有了闯一闯的念头。——云娇是在鬼域出了意外,也许其中会有解决的方法。
另一边,目送苏焱步步远离,直到再不见他的背影,司南宇这才反身坐回了方才的位置。
下意识扫了眼空了的对桌,以及一桌空酒壶,他收敛了神色,独自举杯。
与苏焱一饮而尽不同,他将酒杯移至唇边,缓慢地送入口中,目光落在一处,心中思绪万千。
曾经的某个时期,他夜夜来此,买醉。
他喜欢过一个丫头,整天蹦蹦跳跳,毫无礼数可言。她不关心胭脂水粉,也不懂诗书琴画,只是平凡人家的花季少女。
可因为他的喜欢,更因为他的懦弱无能,她的音容从此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他悔,可无用。他恨,可无用。
“苏焱,你比我厉害。这么多酒下去,你也不会醉。你嘴上说醉了,但你的眼睛还是清亮的,你比我清醒。”
一杯酒尽,趁着倒酒的功夫,低低地喃喃。
后来酒尽了,壶空了。司南宇摇晃着身躯,胡乱踩了步子,靠近店小二,塞一块碎银在后者手里。
接着,歪斜着走出酒馆,踏入了夜色中。
此时已到亥时,酒馆清冷,再无新客。
店小二将手中银两上交,自柜台摸出账本,将这一笔帐目记下。——司南宇每次前来,深醉后总是胡乱付账,不给人找零的机会。
合上账本,店小二开始收拾桌面。酒馆掌柜自内间走出,看一眼满桌凌乱的酒壶,皱了眉头。
“小决,司南公子独自离开了?这次喝了这么多还能走回去吗?”
“大部是另一人饮的,司南公子只喝了平常的量。”
店小二回身,答。而后,似乎是想到什么,言。
“掌柜的,情之一字,当真令人难以逃脱吗?”
掌柜的瞥店小二一眼,默默背了手,朝着柜台移动。
“该懂的时候你便会懂。酒这个东西,有时候让人清醒,但有时候,又只让人迷醉而已,这都取决于人。”
言罢,又道。
“收拾好之后,去检查一下门口的灯笼,今日就此歇业吧。”
“是。”
店小二应下,片刻,站在门前抬头仰望。
大红的灯笼发出盈盈的光,将作为招牌的三尺长旗照得清楚。
上面只有两个烫金大字。
——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