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司南明镜的话语,苏焱微微侧了头,半转身子。
他的目光斜斜地落在司南明镜面上,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顿了顿,他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调转了身子,几步向前,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举起了举杯,不紧不慢地饮用着。
目睹他这一系列行动,司南明镜皱了眉头。
她不知道苏焱在她揭穿他身份的短暂的沉默里到底想了些什么,若想探究,却也失去了开口的机会。
——她的亲弟弟,此时此刻,正站在几米开外,面带笑容地看着她。
而在他的身侧,不知数的家仆手持杖责之刑所用的棍棒,对着她虎视眈眈。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家主你嘴上说着说为我这个弟弟庆祝生辰,如今怎么和苏家公子在这里私会起来?”
看清亭楼之中仅有的两个人影,司南宇面上的惊讶之色半真半假,说话的语气却是用了十足的不解。
虽是背对着司南宇,苏焱却也听出了他的声音,就是那日酒馆之中遇见的那人。
思绪有些紊乱,苏焱并未开口,自顾自地喝酒,只当自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他之所以留在这里,只是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并未想过插手司南府的私事。
而与苏焱面对面,明确地看见前者面上一副事不关已的司南明镜,则用了戏谑的语调回答。
“姐姐虽然坐在这家主的位置上,但是说到底也是个女人,想找个两情相悦的男人厮守终生,阿宇不会不同意吧?”
“怎么会呢?只是,我与这苏家公子也有过一面之缘,只怕他是不会喜欢上家主这样恶毒的女人。”
司南宇摇了摇头,顺着司南明镜的话接了下去。
他话中的讥讽之意,司南明镜自然听得明了,她冷淡了面色,没趣的摆了摆手,说道。
“阿宇你的嘴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毒了?真是长大了,翅膀也硬了。这大晚上的带着这么多人到这里来看望我吗?”
“姐姐,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即使你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也掩盖不了你犯下的过错。今天,就请违背祖制,弑父弃母,浑身罪孽的你,下地狱去给列祖列宗赔罪!”
司南宇如此说着,神色带了狰狞,那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司南明镜的面容,企图从那张精致的面容之上看到哪怕一丝恐惧或失措。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可就像预料之中的那样,他这位蛮横又高傲的姐姐,即使是如此的境况,也不曾低下她的头颅。
虽有几分失望,但司南宇心中到底是得意的。今日,不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输。
“满口的大道理,可我真的不觉得做错过什么,谁在高位,谁就有决定生死的权利,这不是司南府一直以来的宗旨吗?”
司南明镜淡然地笑,反问司南宇,狠厉的目光扫过从他身侧的一帮人马面上扫过。
——都是些熟悉的面孔,从童年的记忆中,似乎也能寻到他们更加年轻,比此刻更加和蔼一些的容颜。
是了,这些都是府中的老骨干了。就如那位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总管。
昨天夜里,他还腆着一副顺从的脸面,站在她的身侧点头哈腰,如今却睁着一双老眼,将凶恶的目光钉在了她的身上。
闭了眼,将那些偷射而来的冷漠目光阻隔。再睁开,落在满桌的酒菜之上,嘲讽地接着道。
“怎么?现在为了有足够的理由杀了我,于是就迫不及待地,冠冕堂皇地给我戴帽子吗?”
一番言语,质问的语气自然引起了诸多的不满。
在司南宇看似不经意的示意之下,那位老总管上前一步,遥遥抬手,指着司南明镜的面容义愤填膺。
“满口胡言!你敢说,司南雄风老家主不是你杀的吗?”
话音未落,四周的家仆的起哄声便一句高过一句,七嘴八舌,皆职责着,质问着司南明镜的罪行。
而司南明镜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她直截了当地站了起来,绕过圆桌,站在入口处的阶梯之上。
“没错,那个不要脸的老家伙就是我杀的,也是我亲手,将那一碗毒药灌进了他的嘴巴里。”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歪了头,佯装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说起来,帮我把气力极大,又充满提防之心的父亲捆绑起来的,还是现在站在这里贼喊捉贼的总管你呢。”
如此的反转,老总管上一秒还大义凌然的面色全然被愤恨所取代,回过身,对着司南宇便是声泪泣下。
“家主您莫要听她胡说八道,我这些年来在府中到底是如何表现的,大家伙都是看在眼里,为了这个司南家****碎了心,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为虎作伥之事?”
“我还站在这里能跑能跳,这么快就叫上新家主了,还真是一条不中用的老狗。这装地挺像的,看得我差点就信了你当真是忠诚无比。”
司南宇还未发话,司南明镜便厌恶地瞥老总管一眼,先行开口。
“你这个妖女!还想妖言惑众……”
“行了总管,不必多说,你的意思我都知道。”
有些不耐,司南宇打断了老总管接下去的话,接着又对他说道。
“现在,你先去将母亲从那个破旧的小院子里接出来,今日之后,再不让她受这软禁欺凌之苦。”
“是,我这就去办!”
老总管连连点头,嘴上说着,脚下便迈出了苍老的步伐,准备穿过包围圈离开。
方走了几步,司南明镜的声音又从他的身后准确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没想到大夫人已经死了,你们这些人竟然还不知道呢!”
“你,你说什么?母亲她……”
听闻这个噩耗,司南宇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他分明记得,就在昨日夜里,他还曾与大夫人确认了最后的计划安排,甚至今日清晨,他还曾与她见过面……
“不信吗?真是讽刺,嘴上说着关心,却连这个人到底成了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真是孝顺呐,司南宇。”
将司南宇的怀疑之色看得分明,司南明镜火上添油般,再次开口。
“司南明镜!”
听到这里,不必多想,司南宇便猜到了下手之人到底是谁,他嘶吼着那人的名字,对着身侧的家仆下令。
“你们都听到了?司南明镜活着一天,这府中便会一直被不幸所缠绕,下一个被杀的说不定就是自己。唯一的方法,只有杀了她,用她的血赎罪!”
“杀了她!杀了她!……”
家仆们吼叫着,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朝着司南明镜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
司南明镜勾唇一笑,不慌不忙地回身,走近苏焱身侧。
俯下身,在他耳畔轻声开口。
“苏公子,你准备坐在这里,看着我被这些人乱棍打死吗?”
说话间,速度最快的几名家仆便已经冲上了亭楼前的阶梯,扬起手中的棍棒,朝着司南明镜的头恶狠狠地捶打下来。
苏焱扭头瞥司南明镜一眼,站起身,出手,为她将来势汹汹的家仆逼下了亭楼,冲到司南明镜身前的,则被整个提起,扔了出去。
“苏公子!我知道你一直不开口就是不想卷入这场纷争,你现在离开这里,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在亭楼外,将苏焱以一敌众,面色不改,司南宇皱了眉头,让家仆们的攻势暂停,开口劝言。
他并未得到苏焱与司南明镜交好的消息,而就算有些交情,他也没有理由插手司南家的事情。
但苏焱却没有如他所愿即刻离开这里,而是反过来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事关人命,还是请官府出面吧。”
显然,这样的处置方式自然不是司南宇想要的。
“家丑不可外扬,何况这本就是府内私事,官府之地又怎么可能插手世家内部的争斗?”
司南宇耐着性子再次开口,只希望苏焱识相些。
这一次,苏焱沉默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俯身拾起了地上击退家仆时,遗留的一根棍棒,毫不犹豫地朝着右上方的空气横劈出去。
一瞬间,亭楼中用来照明的烛火被一阵强劲的风吹灭,紧接着,空气中传来几声闷棍碰撞之声。
夹杂着的,还有离凉亭较近的家仆们慌乱之中传来的叫喊声。
——月色朦胧,此处的火光熄了大部。
——毕了,一个男声带了几分欣赏之意,自不知名的角落传来。
“反应不错,不然刚才那一棍下去,你的脖子可就断了。”
这样一句未见其人,空闻其声的话还未彻底消散在空气中,苏焱便已经飞身而起,在周围林木的枝干上不断借力,转眼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司南宇心中大急,左右一看,径直抢了最近一人手中的火把冲进亭楼,果然发觉内中空无一人。
不论是深藏不露的苏焱还是毫无武功的司南明镜,都在这几个呼吸之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了。
“可恶!是谁!”
愤怒的将一桌的酒菜扫落,司南宇咬牙切齿地扫视四周,忽然想起一个一直未曾出现之人。
“成善,对!一定是他!该死的!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家主,现在这个状况,我们该如何是好?”
老总管小心翼翼地上前,一边将司南宇手上的火把接过,一边询问。
可还未等来回答,却等来了一句今晚第二次听闻的话——
“快来人啊!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