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歌睁大眼睛,不敢相信金泽怎么会公私不分得找个由头撇下老板,最诡异的是陆北辰想也不想便点了头,然后指着图册,“顾助理,麻烦你给我讲讲这款带指纹识别系统的新型笔记本电脑有哪些优势。”
会议室的门是关上的,但窗户的白帘子给卷上了,从外面可以将里面看得清清楚楚,员工们忙忙碌碌,偶尔经过时也会朝里看上一眼,毕竟像陆北辰这样的大人物能亲眼见到的机会并不多,女员工们见顾笙歌正手指着图册侃侃而谈,都不免艳羡,不禁想,若是换成自己,定会比她这新员工要专业得多!
“这指纹识别系统主要针对的人群是像您这种层次的…”
“金泽的同学确实是这里的财务总监,不是我刻意支走他的,你别偷偷在心里瞎想。”
“目前这套系统的技术已经成熟,可以放心…”
“你的头发剪得太短了,还有几根总是朝天翘着,真难看!”
顾笙歌按在图册上的手指颤抖了几下,极力隐忍了才没伸到头发上去抚几下,“这是研部人员花费了许多心血,反复测试后才决定将这新产品…”
“你别装了,也别想着在我面前表现得工作多卖力,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你的专业,行了吧?”
她暗暗咬了咬牙,脸红了红,硬撑道,“除非是您本人,或是您事先录入的指纹外,任何人也进入不了系统…”
“嗯,跟你的心一样,智能倒是智能,就是不懂变通。”
“陆总!!”
顾笙歌把茶杯塞到他手上,瞪大眼睛,“喝你的茶吧!”
“脸那么红,难道是被我说中了?”
陆北辰笑得开心,“这会别生气,你的同事们和领导可都看着呢。”
语毕,他朝窗外呶呶嘴,趁她往窗外看的时候,他抓了她的手藏在桌下,不顾她羞得粉红的脸,接着低声道,“这个月我要去美国一趟,月底的28号我会来接你去一个地方,具体是哪里,你自己慢慢猜。”
片刻他放开了她,邱洋这时也急匆匆走进来,顾笙歌知道三人处一个房间里一定是很尴尬,忙整理了桌上的图册,便出去了。
夜晚
顾笙歌回到家时陈琳已做好了晚餐,她洗了个澡坐到餐桌前,看着低头往嘴里刨饭的陈琳,羡慕她有那么好的胃口,而自己却食不知味,勉强夹了块牛肉要喂进嘴里,却突然想到早上在办公室里被北辰抓住手的情景,手背立刻感到麻酥酥的,筷子一松,牛肉掉到桌上。
陈琳抬头,一脸疑惑,“姐,我做的菜不合胃口?”
她摇摇头,“不是,今天没什么胃口。”
陈琳见她脸红红的,关心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每天工作到好晚,别那么拼命,很容易衰老的。”
“本来就老了,哪像你,还不满20岁。”
她突然话锋一转,“小琳,你以前有没有交过男朋友?”
陈琳想了想,点头,“交过,上高中的时候,他学习成绩好,总是骂我笨,但每次骂我都是因为逗我,也是关心我。”
她吃了口饭,咽下去了,“他从没对我说过喜欢我,其实那时我也挺生气,现在想想,也许那就是他喜欢我的方式,没准,他就是喜欢我笨呢!”
陈琳放下筷子,手拖着腮,眉头蹙起来,有些伤感,“后来他一个人去别的城市上了大学,也听说了一些我跟那帮人混在一起的事儿,然后就跟我提分手了。”
顾笙歌低头沉默,这世上是有那么一种男人,傲慢得不可一世,他的爱都是不经意的流露,不然就是遮遮掩掩一番,让你捉摸不透。
他的爱,似是而非,任你想破了头也分辩不出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又是随口说说。
她和陆北辰,就像是在捉迷藏,她躲,他便追,她追,他便开始躲,当他想放弃的时候,她真以为他是要放弃了,等到自己一个人好好生活时,他却又突然冒出来,丢了句让人想入非非的话,紧接着又要走,还走得那么远!
月底的28号,那天是什么日子,她当然知道!
是他们四年前合约签订日,他选在哪天,到底要干什么?
顾笙歌觉得自己就是个笨蛋,凭什么就该她一个人食不下咽的苦恼,今天非跟他问个清楚不可!
想着,她满怀期望得拿起手机拨给陆北辰,然他的手机却关机了!
重复拨了多少遍,仍是关机,她颓然得放下电话——
看吧,永远都是这样!
勉强吃了几口饭,顾笙歌便进卧室拿了些文件看。
这几日受寒流侵袭,入夜温度便降到了四五度,B市四季温暖,是不时兴装冷暖空调的,寒流一来,除了窝在被子里,再无其它御寒的方法。
她露在被子外翻文件的手没一会功夫就冻僵了,恨不得有双绒绒的厚手套可以笼上。
事实上,这么冷她也看不进去什么东西,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着,一会琢磨陆北辰话里的意思,一会又跳到28号见面的哪天,想像着他要做什么,一会又暗骂自己,不该想那么多!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中邪了!
八点左右,顾笙歌正在为自己不受控制的大脑疯狂时,邱洋打电话来了,约她出去走走。
她说天太冷了,不想出去。
他却说,就因为天冷才该多出来走走,家里不是更冷?!
她被说服了,想着出去灌点冷风也好,答应了他之后,又听他补了句:别忘了出门的时候穿厚实点儿。
她从衣柜底层翻了棉衣出来,有两个可以揣手的口袋,然后系了围巾才出门。
街上的行人少,邱洋把车开到公园的停车场,抓过她冰凉的手,从后面的座椅上拿了副绒线手套,拆了包装,细心得给她戴上后,才笑,“以前上学时,你一到冬天就要戴上手套,经过店铺,我就想着你出门的时候肯定没戴,便买了一副。”
顾笙歌感动了半晌,才怔怔吐出句,“谢谢你,邱洋。”
两人走到山下,沿途的木棉花开了,被冷风刮到了道路上,水泥路铺满了嫣红。
邱洋指着登山的石梯说,“爬上去,好吗?”
顾笙歌想着爬上去后身体肯定会暖和,点头道,“好。”
石梯两旁的草丛中埋了路灯,幽幽的蓝光照着路,茂密的树叶子‘哗啦啦’作响,他们一开始倒是爬得起劲,但到了半山腰后顾笙歌喘着粗气寻到个石凳坐下来,摆着手,“哎…不爬了,不爬了,累死人了!”
“这才半山腰,哪有不爬的道理,让你歇会儿,再接着爬。”
“你说得轻巧,多少年没爬过这样高的山,一会上去指不定就没力气下来了,我是不爬了!”她坚持。
“还真是退化了,以前在S市爬山的时候没见你这样娇气过。”
邱洋到她身边坐下,把水递给她,“人越大越容易健忘,许多事情都不会了,这几天我总在想,小学时的手工课,初高时骑的自行车,现在都忘得干净,可你倒好,连自己最喜欢爬山都忘了,不过我现在会赚钱,会开车,也记得许多刚生的事,笙歌,你现在记得的是什么?”
他借着幽幽的光看了眼身畔的她,“也许是你现在有了更在意的,所以才会忘了以前,就跟我说说你现在在意什么吧?”
顾笙歌拧开了矿泉水盖子,把瓶口送到嘴边,听到邱洋的话后却没喝,又放下来,凝思片刻,“我在意的恰好是别人不在意的,说了又有什么意义?”
邱洋掉开脸,望着葱笼的树林,“我也是!”
“什么?”
他苦笑一下,“我说我也是,我在意的恰好正是别人不在意的!”
他俯下身,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托着脸,望着她,“可我会说,不管有没有意义,我还是会说,笙歌,我…”
石梯上走来一行人,穿着单薄的休闲装,步履生风,笑语不绝,打断了他的话,等这些人走过后,顾笙歌晃了晃矿泉水瓶子,“你说得对,不能半途而废,我们继续爬吧!”
她不是没听见邱洋的话,也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但她不选择听下去,有种想逃避的意味。
对于陆北辰,她是喜欢的,而和邱洋的过去也是忘不掉的,尤其是陆北辰不在她身边的这段时间。
糊里糊涂的,她只想顺从自己的心,如同世上很多自私的人一样,拖吧,拖到必须要面对的那天,拖到必须得抉择的那天!
因为她清楚,邱洋和陆北辰,一旦她开口选择了其中一个,另一个会毫不犹豫得放弃她!
夏岚嫉妒她迷倒了两个男人,而事实上,这两个男人,又有哪一个是能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山顶的风刮得很猛,蓬蓬的风穿过身体,吹到身后的林子里,观景台上只有她和邱洋两人,B市的万家灯火尽被踩在脚下,马路像是长长的灯河在城市里蜿蜒交错,高楼顶上探射灯的绿光斜指天际,繁华绚烂的夜景,只有费了力爬上山顶才能拥有。
没多一会,爬山热起来的身体被风吹凉了,顾笙歌把解下的围巾重新系上,邱洋帮她扯了几扯,直到围巾遮住了大半脸儿才问,“冷吗?”
她摇摇头,把围巾往下拉,露出冻得紫的唇,“不算很冷,还可以再待会。”
“你冷了就说,我们马上下山,别撑着冻感冒了。”
顾笙歌应了,走到栏杆前倚着柱子问,“你当初为什么会来B市?”
“公司派我过来的,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可以我是不情愿来的,你不知道,那时提起B市,我心里有多痛!”
他走到她身前弓下身,眼睛定定得看住她,“也幸好我来了,否则可能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过去发生的那些事儿其实都是误会!”
顾笙歌不习惯他专注得看,眨眨眼睛,“如果你不来B市,就遇不到我,也许你如今已娶妻生子,忘了我这个人了,这样不是更好?”
邱洋缓缓否认摇了摇头,“如果最终得不到你,或许我会这样想,但我们重遇了,现在我还可以更努力,我想我还是有希望的!”
他的手撑在柱子上,脸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她都能看清灯光落在他的睫毛上,五彩颜色的光芒在密密的睫毛上跳跃。
“努力过后总不会后悔,我是这样想的,笙歌,记得你答应过我,契约结束后先考虑我,可我现在不想逼你,只要你在想着他的时候,也抽空想下我就行,这样你才能看到我为你做的,你才会现,我一直在陪着你,等着你!”
顾笙歌听他一字一句得说出这些话,声音很平静,但她还是听出了被他刻意压抑的痛楚。
她蓦然转过身,额头抵在冰冷的柱子上,轻颤,“你还说你不逼我,你说出这些不是逼我是什么?邱洋,我们明明只有回忆的,可你偏偏又做了那么多,你叫我怎么办?我总不能连自己心意都还没弄清楚的情况下就茫然接纳你吧?我是自私,可你想想,如果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会幸福吗?”
“所以我只是希望你眼下能偶尔也想起我,慢慢的,你会想他越来越少,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才会越来越重要!”
他扳过她的身体,凝视她的眼睛,大声了些,“你连试都不试,当然是忘不了他的!你想没想过,就算你想跟他生活在一起一辈子,他也未必会如你所愿,你们之间毕竟还夹了个他昏迷不醒多年的初恋,你一直是理智的,而今真的是被爱情冲昏头了吗?”
他的话字字敲在她心上,那般沉重的痛,压得她呼吸不过来,渐渐得,又好似被那痛给打醒了。
顾笙歌只纠结着他们爱与不爱,却没想过能不能爱,她只纠结自己的心理包袱,却没有想过陆北辰身上的包袱——
那显赫的身份背景,比起邱洋,更是让她难以逾越的!
除非她仍愿意默默无闻得当他名义上的妻子,否则一旦有了真实的婚姻,那势必是遭人耻笑的事,一天两天,陆北辰爱着她的时候能忍受,若时间长了呢?
爱情没有了,只剩下平淡的生活,那时候的他还愿意忍受吗?
而邱洋他又有何差别?
若是自己日后跟他真结为了夫妻,指指点点他的人肯定也不会少!
毕竟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妻子曾是别人的老婆?
而且还会常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说他拾了别人不要的破鞋!
顾笙歌用力按住跳得生疼的太阳穴,眼前黑了一瞬,什么都看不见,就像她往后的日子——
是不是这四年的生活,注定了她将来不会幸福吉祥?
两个男人,哪一个人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哪一个又能给她带来幸福?
这一个月很是难熬,顾笙歌工作上力不从心,同样的事情总要花上多一倍的时间。
而她的脑子每每一得空便琢磨起了陆北辰曾说过的话,她觉得自己的大脑是分两个区域的,理智和感情泾渭分明,但让她无奈的是,感情那个区域总是活跃了许多,而理智则是在邱洋的殷勤之下,才稍稍占了些上风。
每当夜深人静,她常有个疯狂的念头,便是只要回到陆北辰身边就好,哪怕继续当他名义上的假妻子,她想着不管他回来会跟自己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要他每夜还能抱着自己就满足了!
身体是最诚实的,疲惫过后但凡想起陆北辰,她便会想起从前他紧紧抱着自己的感觉,他抱得很紧很紧,紧到分开这么久,她仍恍惚得感觉到有双手无形得箍着她。
越是这样,她便越觉得自己是疯了!
舅妈去逝的内疚虽然渐渐淡了些,但她离开时留下的那几行字却如同耳边放了个录音机,时不时得回放一遍,字字若箭矢,将她和陆北辰的过去刺得千疮百孔。
可那样的时候毕竟是少的,大部分时间,她还是会克制不住的去想念陆北辰!
疯了的人做决定往往很容易,她打算等陆北辰回来的时候跟他诚心谈上一次,她会跟他说明说自己喜欢上他了,等往后的闲言碎语会影响到他,让他不耐烦了,她再离开他!
顾笙歌还是有几分自暴自弃的,自己再小心谨慎又如何,反正幸福也轮不到她,还不如赌上一次,输了,便失去邱洋,也失去了自己,赢了,却能在好几年内都能名正言顺得继续同陆北辰生活!
可她怎么都想不到,在自己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要坚定不移的时候,命运又跟她开起了玩笑!
于年初出国的张曼听从她老公的决定移民海外,这个月她回来办理相关手续时顺道去找了顾笙歌,或许是因为往后的日子,两人再见面的机率等于零,这回碰面,使两个人都格外忧伤起来。
在顾笙歌租下的公寓里,张曼嚼着口香糖,望了眼窗台上的薄荷,嘴里回味的也是那淡淡的清凉,“你跟邱洋似乎处得不错。”
她想了好半天,说了这样一句。
“嗯,还行,相敬如宾。”
顾笙歌在沙边上坐下,手托着侧脸,“也幸好有他在,不然我是做不来那些事的,真羡慕你啊,有那么丰富的工作经验!”
“别急着羡慕,我到国外就不会工作了。”
张曼接着道,“我已经是三个月的准妈妈了,往后就等着老公养我呢。”
闻言,顾笙歌蓦然坐直,目光怀疑得往她小腹上扫了几眼,才摸着下巴,“我就说你什么时候戒烟了呢,恭喜你!”
语毕,她手伸到张曼的肚子上,轻轻拍了两下,末了又觉得自己唐突了些,干笑道,“呵,也恭喜我自己,即将要晋级当干妈了。”
“你倒是会顺水推舟,孩子还没出世就先强认下了,我看你不如先加把劲,等我孩子出世时,看看能不能见到他干爹!”
张曼笑着说,眼里却含了几分伤感,她和顾笙歌心里都很清楚,眼下说是要当孩子的干妈,或许等她出国后,还指不定孩子将来的干妈是谁呢。
她眨了下眼睛,努力使自己正经些。
“笙歌,跟邱洋好好过日子吧,他等你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其实我次回来找你还有个目的。”
她欲言又止,看着顾笙歌水盈盈的大眼睛,把视线调开,盯着自己的脚上的卡通拖鞋,“我想看你幸福,邱洋待你真的很好!而那个陆北辰,我无意间在美国的报纸上看到他与另一个女孩出双入对的照片。”
说完,她从包里拿出一份英文报纸,递给顾笙歌。
张曼细心得把原文翻译过了,顾笙歌望着那些扭曲的字母便头皮麻,底下的那排墨蓝色钢笔小楷虽是清晰,却也是她不愿看的,不管如何,她还是读进了心里,连同他淡笑着的低看着那个年轻女孩的照片。
待张曼离开很久了,她仍旧捏着那张报纸一动不动,像是刚从冰窖里拖出来一般,全身都凝了霜,手臂也是僵僵得弯曲着。
陈琳去厨房做饭时经过客厅,尽量轻手轻脚,仿佛稍大声些,便会震碎了顾笙歌。
她怀疑过这新闻的真实性,但报纸上他的笑是骗不了人的,那分明是含着宠溺和包容的笑!
在后来他们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每当他这样笑时,下一刻便会把她揽入怀中,免不了逗弄她一番。
她很喜欢他那关切的模样,时常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被宠着的,尽管他嘴里总是说不出好听的话。
就连他跟她说要离开的前一天,他也是这样笑着跟她说,具体是哪天她也不太记得了。
斜阳西沉时,陈琳将饭菜端上桌,自个儿坐在餐桌前,没动筷子,也没叫顾笙歌。
客厅里灰蓝灰蓝的,忧郁的色调,并愈加暗沉了,报纸上的字模糊在暮色当中,她掉了滴眼泪在蓝色的钢笔字上,随后起身坐到餐桌前。
“姐,别想了,快过来吃饭吧。”
吃饭时两人没有说话,她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饭,桌上的卤牛肉,炒肉丝不停得往嘴里送,夺眶而出的眼泪全给逼了回去,而陈琳却是慢慢嚼,慢慢咽,不敢出点声音来。
吃完饭后,她疯狂得拨那串熟得不能再熟的号码,还有他助理金泽的,可那个号码一直是关机,而金泽的拨通后也是吱唔两句便挂断!
许是所有的痛在此刻都往下坠,再下坠,沉到了一处,她倔强得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