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了一下护卫抄书房的方位,两人便快步赶往那里。抄书房在林府西边,一栋独立的小楼,平时人迹罕至。只有几个负责写信寄信以及各种文书事宜的下人常年的居住在这里。
两人进屋之前,冉倾城突然开口道,“那封信你先给我。”
余一衫也不问缘由,直接就在怀中摸索了一阵,把那封信拿了出来,递给了冉倾城。
冉倾城收过之后,贴身藏好,随后说道,“一会你我见机行事。”
余一衫点了点头, 随后两人才迈步进屋。进屋之后,便看到屋中杂物横陈,但是却摆的井井有条。而几个案台之上,有三个昏昏欲睡的人趴在案之侧。时值中午,正是午休的时间,再加上炎热天气的烘烤,难免会人产生沉沉欲眠之感。似乎是感到有人来了,他们瞬间被惊醒,却看到两个素未谋面的一男一女站在他们面前。
“两位是?”其中一个人起身,疑惑道。
余一衫轻轻施礼,问道,“你好,在下余一衫,与这位姑娘都是林府客宾,请问你是这里的管事吗?”
那人听到两人都是林府贵宾,神色一凝,瞬间一改方才的怠慢之色,连忙答道,“小人正是抄书房管事范文酬,不知两位找小人何事?”
余一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在下有一封要寄往家乡的书信,不过在下识字不多,所以来此,希望能劳烦范管事找个人帮在下代笔。”
范文酬笑了笑,拉出了两把椅子,答道,“小事一桩,两位先坐。”随后他喊了一声旁边的一人,“海子,你来替这位公子代笔。”
被叫作海子的那个人应了一声,便拿起了纸币,来到了两人面前,“公子请说,小人帮你写。”
余一衫也确实有许多时间没有归家了,正好也趁此机会给家里去一封书信,说一下现在的情况,以免父母挂怀,随后他缓缓念着家信的内容。
一旁的海子认真地听着,奋笔疾书。冉倾城坐在一旁暗自观察,他写的有条不紊,字字楷正,显然是来这里已经很久了。
随后她无意间瞥了另外一个人一眼,却发现他的案台之上,只有寥寥几个纸张折叠在那里。而观他的年龄,也不过是十几岁上下,稚嫩的脸庞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显得有些露骨,但是衣服还算是整洁。
她心中一动,随后问道,“范管事,小女子一时兴起,也想给家里去一封家书,不知可否请这位小伙计帮忙代笔?”
“这?”范文酬似乎有些尴尬,答道,“姑娘,不如让小人亲自为你代笔吧。实不相瞒,这位小伙计刚刚才被老爷收留,以前并未习文识字,只不过老爷见他可怜,所以才留他入府,谋一个生计。所以只怕不能帮姑娘代笔。”
冉倾城毫不介意道,“这点小事怎敢劳范管事亲自动手,没关系,小女子也不过就是写封家书,通报平安,字不用写的那么富丽堂皇。就让小伙计代笔吧。”
范文酬笑道,“既然姑娘执意,那狗娃,你来帮姑娘代笔一封书信吧。”
狗娃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然后抄起了一张宣纸,提着笔来到了冉倾城面前。
冉倾城轻轻念道,“十里芳菲出竹榭,皱鸟娉婷离故乡。日日盼归未敢歇,夜夜均思情暗长……”
狗娃突然打断了她,似乎有些尴尬,“姐姐,你能不能念慢一些,我,我有点跟不上。”
冉倾城眉头轻挑,随后露出了一丝微笑,“不碍事,狗娃你不用慌,姐姐念慢一点便是了。”她瞥了一眼狗娃写的歪歪斜斜的几个字,心中一凌,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
余一衫那边已经写完了,随后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他轻轻与冉倾城对了一眼,冉倾城也趁机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余一衫心思瞬动,突然笑道,“多谢海子帮在下代笔,也多谢范管事帮忙。实不相瞒,在下也是初到这太中城,却不知这信应该在城中何处寄出?”
范文酬笑道,“公子何必那么麻烦,公子的家书下午的时候,随着其他信笺一并寄出便是了,不需要劳烦公子亲自去寄。”
余一衫连忙摇了摇头,苦笑道,“在下还想随信附寄一些物件,不是在下不相信范管家,只是这东西在下要亲自寄出才能心安。”
范文酬并不介意,也不强求,为他说了一遍寄信的地点。余一衫似乎听得有些愣,然后苦笑道,“范管事说的几个地方,在下只能听懂个大概。”
一旁的冉倾城突然开口道,“正好我也有一些东西要寄出,不如这样吧,范管事,你让这个小伙计领我们去寄信的地方吧。”
范文酬有些犹豫,“这?”
冉倾城拿胳膊轻轻碰了一下余一衫,余一衫瞬间明白过来,往怀中一摸,自己的那袋碎银还在,随后他肉疼的取出了十纹银,心中暗道,凭什么?我来太中城,那也是号称吃饭睡觉都不花钱的主,结果写封信就要花十纹银!凭什么!但是他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范管事,帮人帮到底,这些就当是给几位的劳碌费了。”
范文酬见到十纹银,眼睛顿时一亮,他一个月的俸禄也才不过几十纹银。于是在几番假意推辞之后,便心安理得的收下了,随后吩咐道,“狗蛋,反正今日下午也没什么事,你就带两位贵客去一趟北城信驿吧。”
狗蛋听话的应了一声,随后便起身带两人离开。两人告辞之后,便跟着狗蛋一块走了出来。
出了林府之后,冉倾城问道,“狗蛋,你家在太中城吗?”
狗蛋点了点头,眼色却有些悲凉。“家里在城西,有一间小屋。”
“哦?”冉倾城见他神色凄凄,便继续问道,“这么说来你家里还有家人?”
狗蛋也没有隐瞒,老实答道,“家里还有一个父亲,重病卧床,娘早在生下我之后就去世了,后来父亲又重病在卧,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我便退了学,出来讨一份生计,后来承蒙林老爷的恻隐,收了我做林家抄书童,这才让家里有了一口饭吃。”
冉倾城生平最听不得的就是这种故事,长叹了一口气。“这世间悲别离苦,最是磨人的一把刀。”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从身上掏出了几十两纹银,递给了狗蛋,“狗蛋,这些钱你拿去吧。虽然可能只是杯水车薪,但却也是姐姐的一片心意。”
狗蛋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吓得连忙拒绝道,“姐姐,我不能收。我父亲说过,无功不受禄,受之者为乞。男子汉大丈夫,身可以穷,心不能穷。受乞,便是心穷的开始。”
见他虽然年智未开,却说的有模有样,冉倾城也是噗嗤一笑,随后说道,“谁说你是无功受禄了?你这不是正在带我们去信驿吗?有功而受赠,这叫赏,与乞何干?”
狗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冉倾城见状,直接强行把钱塞到了他的怀中,然后又叮嘱道,“这件事,你千万不要与外人说。否则,姐姐的这片心意钱,却会便宜了其他人。比如你那个范管事。你懂吗?”
狗蛋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的。林老爷给我的月俸是七十钱,而我每个月只能拿到五十钱。但是我没问,因为我知道,不问,我还有五十钱可以拿,如果问了,可能连这五十钱都保不住了。”
冉倾城幽幽道,“见你有些木讷,姐姐还以为你不通人情世故,没想到你却比姐姐看得要清。”
余一衫也叹了一口气,听了狗蛋的经历,他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幸运的人了。“这世间总有很多人,看不清生命的方向。痴迷其中,乐此不疲的往上爬。脚下踏过了多少人的头颅而不知,殊不知,自己也将有一天,成为别人脚下的一颗石子。就算站在了高峰之上,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冉倾城突然掐了他一下,打断了他的人生感叹。“好了,你就别跟着有感而发了。唉对了,狗蛋,姐姐想起来,昨天林府有一个人给姐姐寄了一封信,但是姐姐看了几遍却没看懂,那自己有些太潦草了。不会是你写的吧?”
狗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问道,“姐姐,昨天老爷确实来让抄书房的人写了一封信,但是当时范管事和海哥哥都有事出林府了,所以抄书房只有我在,于是我就代笔写了一封。”
听闻此语,两人心中均是一喜,冉倾城也连忙从怀中掏出了那封信,问道,“狗蛋你看看,是不是这封?”
狗蛋接过信,仔细的看了一遍,答道,“没错就是这封。昨天中午的时候,林老爷让我写的。”
余一衫开口追问道,“你说的林老爷,可是林宗宝?”
狗蛋点了点头,答道,“是的,正是林宗宝林老爷。”
余一衫与冉倾城想望一眼,成了!他们掌握了一个最有力的证据!
余一衫趁着狗蛋没有注意两人之时,瞬间凑近冉倾城的耳畔,低声地说了一句,“谨防灭口!”随后便恢复如初。他一时之间想不有什么理由可以把狗蛋留在他们身边,防止他被林宗宝灭口,所以便开口提醒冉倾城,让冉倾城想一个理由出来。
冉倾城也立刻就明白了余一衫所担忧的事。脑海中思索一番,随后笑道,“狗蛋,你晚上住在林府吗?”
狗蛋点了点头,答道,“我以前没有识文写字,现在做了抄书童之后,只能以勤来补拙,所以晚上我便住在抄书楼,习文练字。”
冉倾城眼咕噜一转,说道,“姐姐那里有一本《说文解字》,能帮助你识字练笔,一会等你下职之后,去姐姐那里,姐姐把那本书送给你,怎么样?”
狗蛋疑惑地看了冉倾城一眼,“姐姐,你们不是识字不多,才来找抄书房代笔的吗?”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你自己识字都不多,哪来的帮人识字练笔的书?
“嘿你这个小家伙可真聪敏。”冉倾城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她随后解释道,“你看见你旁边这位五大三粗的余哥哥了吗?他呀,从小就不爱识字,所以现在也写不出来几个字。自己又不好意思说。所以姐姐才陪他来的抄书房。只是顺道一时兴起,也让你代笔了一封家书。你想想那家书的内容,是一个不会写字的人能说的出来的吗?”
狗蛋了然的点了点头,不再有疑。而余一衫则差点没一口气缓过来,自己好好的在地上躺着,优哉游哉的,凭什么就被乱枪刺穿了膝盖?
“所以呀。”冉倾城继续蛊惑道,“你要把姐姐送你的书好好研习,将来千万不能成为你余哥哥这样的人。讲出去多丢人啊!”
狗蛋坚定的点了点头,“谢谢姐姐!姐姐的恩情我一定铭记在心,将来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报答姐姐的今日之恩!”
余一衫有些泪目,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成了一个反面教材,又不能反驳。天理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