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徐福,原本阴沉的脸色已逐步恢复了正常,甚至,还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你,你……”阎乐下意识地用手指着徐福,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呵呵,阎乐,”徐福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阎乐,仿佛想要把他一片片一缕缕地看个透彻一样,“我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是你来宣这道圣旨!阎乐啊阎乐,你也知道大秦朝言出法随啊。那道圣旨只要盖上玉玺,大声念出来,就已然有效了。我接,也是有效,不接,也是有效!”
“呼——”在徐福近乎嘲弄的话语间,阎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模样,倒像刚刚徐福呼气成蛇的样子,“嘿嘿嘿嘿,言出法随!好,好,好!我费尽心思机关算尽,没想到,居然在这人人都知道的事上栽了跟头。”
“好啊,好啊!”
听到徐福也一连几个好字出口,阎乐竟然怒极而笑了:“是我自作多情了。我总想着大秦虽然亡了,但若能多留一个秦朝人,也算是我为大秦多尽了一份心!”
“就你这样的乱臣贼子,也好意思说为大秦尽一份心!”徐福慢悠悠地问道,那讥诮之意溢于言表。
阎乐恍然未闻的样子,只是自顾自地说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徐福,我跟你说这些废话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我现在只好奇一件事……”
徐福听了微微一笑,“你想问我,刚刚你一宣完旨,我其实就已经脱困自由了,但为什么还要跟你废话啰嗦这么久,是吧?”
对方不说话了,只是死死地盯着徐福。
徐福淡然道:“告诉你吧,我有过教训,吃一堑长一智,眼睛刚好,不想因为急着出去,再一次被强光晃了眼!”
再一次?这就是说,他已经出去过一次了。原来不是我让密室下陷移位,而是他自己想出去,才变动了方向吗?
阎乐听罢,呆了呆,突然脸皮一抽,笑了起来,“好算计,强我百倍!以你的算计,大概就算我不来宣旨,你也会有办法,让这道圣旨被人念出来吧。”
徐福点点头:“我好歹也是始皇帝钦封的寻仙使,有权临时委任百石以下的小吏。”
阎乐想了想,慢悠悠地说道:“徐福,大家都是一个时代活过来的人,反正老不死了,好歹也有几分香火情缘。有本事,我们做个赌斗,了结这段因果恩怨吧!”
徐福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阎乐。
阎乐继续说道:“你我各凭本事做一场,胜者为王!”
“好!”徐福应声说道。随着这个好字一出口,徐福那老态龙钟的身躯也霍然间就挺拔了起来。原来一如乱草般覆盖住他满身的毛发,也在一瞬间根根上竖,仿佛一柄柄利剑刺向苍天,“千年因果,千年恩怨,就在今天了结了吧!”
阎乐被徐福的气势一激,眉头立刻紧锁了起来:“老家伙!我说的胜者为王,并不是生死相拼!我是说,赢的一方,可以获得对手的臣服和效忠!”
徐福楞了一下,那满头上竖的头发轰然落下,依旧是乱如枯草。而且那些乱糟糟的枯草又把他埋起来,只留下一对骨碌碌转的眼睛,目光如钩子一样,死死地盯着阎乐。
阎乐被徐福这般注视着,似乎也有点儿底气不足了,轻轻咳嗽一声,“那个,我们俩能挣命活到现在都不容易,所以啊……”
“哈哈哈哈哈!”阎乐话还没有说完,徐福一连串的大笑声将其冲断了。
“所笑为何?”
“阎乐啊阎乐,你好歹也是我大秦的咸阳令,好歹也是赳赳老秦人!赵高指鹿为马时,你仗剑宫门、威慑百官的胆气呢?望夷宫中,你逼宫弑君的胆气呢?胜者为王不生死相拼?哈哈哈哈,阎乐,你活了千年,把自己老秦人的骨头都活断了吗!”
面对徐福的喝骂,阎乐脸色微微一变,但立刻就恢复了正常:“徐福,哼!我有意给你一条生路,没想到你这老东西竟如此不知好歹!既然你一心找死,那本座成全你!”
一边说着,阎乐一边往前踏出一步——这一步踏出,他浑身上下骨节咔咔啦啦响,陡然爆发出一种强烈的气势。
正面的徐福仿佛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推搡着,须发向后,身体向后,整个人都不自主地被向后,倒在青玉榻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阎乐一阵狂笑,认为时机到了,一个纵步扑过去,伸出鸡爪子一样的双手,扑到那堆乱发上去——
与此同时,阎乐就听到“啊——”的一声尖叫,声音刺耳,似乎要把耳膜穿破一样,忍不住就要捂住耳朵,同时又忍不住想笑: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千年的关闭,徐福的叫声音怎么变成女孩子的了?
兴奋与慌乱之中,根本没有来得及辨别声音来自后面,双手已经摸到乱发了,抓住一提,以为揪住敌人的头发就可以提起整个人呢,谁知抓的就是一大把毛发,蓬松杂乱,缠住了他的双手。
正想甩开,后面刮起一阵乱风,双手抓住的那些毛发向上飞扬,缠裹到脑袋上,与自己枯白的胡子和头发纠缠在一起,一时遮住了眼睛,就听对面之人大喝一声:“帮倒忙的家伙,滚——”
发出尖叫的不是徐福,而是他的小徒弟桑葚儿。师傅以为她走了,其实也来得及走,可到怪兽跟前就留住了脚步,她想看看千年恩怨如何了结?想看看他们打斗一场谁胜谁负?有必要的时候好自己上前助阵。
当时进山洞来与师傅学艺的时候,为了方便,小子睡在甬道里,给她在石屋怪兽旁边隔离出了一小间,还铺了一张小床,桑葚儿正好躲在那里。
看到阎乐进来照亮了密室,她探头看过去,一时大失所望:师傅居然躲藏在毛发之中,一定是害怕了,好猥琐好狼狈好不成体统呀。徒弟反而对师傅恨铁不成钢了,更要留下来帮师傅打仗。
听了半天,虽然师傅仗义执言,可是与其唇枪舌战,不如大打出手,桑葚儿等得好心焦。如果在四方镇,看见那些斗鸡的小子们摆好阵势又不冲锋,她早叫起来了:“公鸡公鸡斗一场——”
等了半天,还是阎乐先出手,居然一出手就那么厉害,眼看师傅处于下风,连招架之力都没有,更不用说还手之功,居然倒在自己修行的青玉榻上了!
该出手时就出手,她尖叫一声,想引开阎乐,还是慢了一步,老鬼已经抓起了师傅的毛发。
如果不是那么迫不及待,阎乐很容易发现藏在怪兽身边的小丫头。
可他看见大门都没破开,也根本想不到有人能够进来,仅仅靠嗅觉的话,也想不到千年的密室会有什么味道。如果靠视觉,怪兽发出的绿光让人石化,那是自己设置的机关,对自己没有妨碍,但也不敢对它良久注视。不在意之间,他一直闯进了密室,这才留下了后患。
被师傅喝令,桑葚儿才正眼看过去。呀,第一次看见徐福的真面目:他并不是藏在毛发之中,只是用那些作掩护罢了,身子一纵,已经站到了榻上。
桑葚儿还有几分高兴,他总算听了徒弟的建议,把自己修理好了,只留下卧蚕眉,枣核眼,山羊胡子,头上有拳头大的抓髻,穿着小子父亲的青布袍子,英姿飒爽,炯炯有神,精神干练,举起他的上古法器,居高临下,一个黑虎掏心动作,对着老狗发起了冲锋。
阎乐连连后退,双手挥舞,从一堆乱发中脱身出来,跟着冷哼一声,用鼻子里的气流冲断了毛发。顿时,那些碎毛发变成了无数金针,满屋子飞散。
不好啦,师傅的毛发全部给他弄断了,可惜可惜,要不然能做好多拂尘哩。
“好不知羞,请个女娃娃来帮忙!”阎乐一边讥讽着,一边让金针围住自己,挡住他们两个的视线,跟着,反手长袍挥出,一道排山倒海的气劲狂卷而出。
徐福在老鬼的前面,她在老鬼的身后,赶紧闭住眼睛,舞动拂尘,不料又帮了个倒忙。
那边,徐福发出的力正好与桑葚儿的力量抵消了,大骂死丫头,催她快走,身子一轻,如树叶漂浮起来,被击飞出密室,进了石屋,从空中跌落下来,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打得他们措手不及,阎乐大喜,跟着施展法力,手一招,一股玄寒之气狂卷而出。
桑葚儿跟着冲出去,感觉头上压着一座山峰,身边又袭来阵阵寒流,似乎四周波波之声不绝,脚边泥土被冻得如罩上一层白冰,地上碎石噼啪作声。也不自禁打了一个寒啉,胸口气闷,接连数声咳嗽,有如硬石在喉。
阎乐一声不哼,只顾痛下杀手。
抓住徐福,是他千年的梦想,是他此时的所有目的。听到两个人的咳嗽声更有信心,就听他嘶哑的发声在苍穹里回荡:“徐福,今日就是你的劫日——说让你去为我炼长生不老药,那是骗你的,也来不及了,我是要直接把你炼成仙丹,才能让我返老还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