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刚落,门口的草丛长得更密集了。
想起高高草丛中那么些冤死的尸骨,桑葚儿在他身后跺脚:“不要蓬蒿!不要蓬蒿!赶紧给我变掉!”
变成什么呢?生瓜蛋一时没主意,就念:“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风景马上就变了,怎么变得像那片竹林了呢?
袁小子就说:“不好,那竹林深处鬼气森森,你想进白水还是黑水呀?”
“老鬼才进那竹林哩!”生瓜蛋吐了口唾沫,情急之间,想不到什么别的诗句,顺口诵出李白的一首《横江词》:“横江西望阻西秦,汉水东连扬子津。白浪如山那可渡,狂风愁杀峭帆人。”
他还陶醉在自己的朗读当中,其他两个孩子早已警惕地撒开了腿,一个骑着拂尘升到空中,另一个撑到了锅铲把子的顶端。听到两人的哗啦啦笑声,生瓜蛋才发现大事不好,两腿居然站在水里,身边白浪淘天,火龙洞不知去向,哇哇大叫:“快点救我啊,我要被淹死了——”
桑葚儿在空中看着他,咯咯笑着,生瓜蛋在水中哇哇叫着。小子看不过去了,着急地放出锅盖,要去就接他。
“真是的,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还怕他淹死了吗?我还有两根救命稻草在他腿上的。”桑葚儿说。
知道对方在嘲笑自己,生瓜蛋呼喊道:“我的小姑奶奶,那不是救命稻草,是我救命的宝贝呀——”
“你知道就得了,既然可以救你的命,还是宝贝,你还那么慌乱干嘛?你可以浮水呀,你可以走啊。”
“可是我不知道往哪走啊。”
“我们在天上走,你在水里走,说不定比我们走得还自在,多凉快呀。”桑葚儿说完飞走了。
小子在前面飞了一会儿,后面不见来人,问桑葚儿 :“我们把生瓜蛋丢到水里了吗?他怎么没跟上来?”
桑葚儿说:“他早就跑岸上了,只是,他没跟上我们,你猜他到哪去了?”
袁小子拍拍自己的大扁头,笑道:“一定到水帘洞去了吧。”
跟着跑回去,果然,生瓜蛋站在水帘洞前面的小水潭中,茫然地望着四周,脸上的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淌。
桑葚儿笑着问他:“你在水中还没泡够吗?干嘛要到这里来泡?”
生瓜蛋一边哭一边说:“大事不好了,她娘两个被抓回去了——”
“哪是抓回去了?谁把她们抓回去了?”小子说,“你也不问个清楚明白,她们早就走回家去了。”
“真的吗?”生瓜蛋拔腿要往竹林那边跑。
桑葚儿没好气地说:“你呀,就是小肚鸡肠的,也不问个清楚明白,你以为她们回自己家?是回姥姥家了。”
“她们姥姥家在哪里?”生瓜蛋迷茫地四顾。
小子说:“我好像告诉过你吧,她们家跟我们家是邻居,她们姥姥家当然就是我们家了。只是我们家现在也不住人,我们搬到西山村去了,花媚媚与她母亲现在也到西山村去了,我们现在还是邻居。你不相信吗?”
生瓜蛋这才嘿嘿笑了:“我相信我相信,我回去看看,看到她们,让她们也知道我平安出来了,我也放心了,她们也放心了。”
桑葚儿说:“她们早就放心了,中午我们还在一起吃饭的,还说缺少你们,什么猪啊、鱼啊……”
“遍插茱萸少一人……”生瓜蛋一说出来,岸边就长满了茱萸,他马上闭住嘴巴,这个地方要什么茱萸呀,以后可不能胡乱吟诗,吃不了兜着走。
“要去你去吧,要不然让小子陪你去,我可有正经事干。”
听桑葚儿这么一说,袁小子也知道了,到西山村去看恋人算不得正经事儿,就让生瓜蛋自己去。
生瓜蛋对哪里都是一抹黑,跑去也没意思,难道就去卖弄自己能搬运风景吗?
桑葚儿说:“不和你们闹了,你们到冬宫去吧,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你们干你们的事,我干我的事,我们看谁先完成大事儿。”
眼看她要跑了,小子才想起来:“你跑那么快干嘛?你走了,我们出不了山谷呀。”
桑葚儿就笑他:“谁叫你在师傅跟前那么老实?迫不及待把东西还给他干嘛,没有封印解除器你怎么进出啊?”
小子就说:“自己也没想起来,本来他们就怀疑我了,我再要弄那个什么什么瓜甜了,李子下市了什么的,不是更麻烦吗?的,
生瓜蛋说:“瓜田李下之嫌,这都不懂?”
“你懂啊?你不是才炼成了独一无二的什么功夫吗?”袁小子抢白他,“为什么不用你的办法解决呢?”
“是啊是啊,”生瓜蛋也点头称是,“我把那个地方改造一下地形,那些结界不就撑不住了吗?”
桑葚儿也来了兴趣,跟着过来,想看看他怎么改造那结界的。
但是,带着他真是费时间,没有法器也不会飞,袁小子只有用锅盖载着他跑,但是自己撑着锅铲悬崖峭壁又难以通行。
桑葚儿想,是否他可以用他背诵的诗歌带来坐骑呢?还没想出结果,到结界处了,三个人站在一起看过去:先是悬崖峭壁的深沟,要过去就不容易,那边是大树,再是结界、密林……这么大一片地方,怎么变换得了?
站在悬崖边上,生瓜蛋两腿打哆嗦,四顾望望,胆怯地说:“这……这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桑葚儿鼓励他,“摆出你生瓜蛋公子的架势来,挺胸、收腹、提气,大声喊叫——”
现在,这小丫头的话就是圣旨,她怎么说生瓜蛋怎么办,可是大声喊叫都喊不出来,喉咙像鬼掐住似的,声嘶力竭只发出一点点声音。
“你就唱吧,大声唱——”袁小子出馊主意了,反而提醒了生瓜蛋,随便取了一个调调,他干脆一边喊一边叫一边唱起来:
…………
西当太白有鸟道,
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
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
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
猿猱欲度愁攀援。
…………
他唱的是李白的《蜀道难》,心想,天下最难走的路就是四川的路,变成了那个样子啊,任你什么鬼斧神工也没办法弄结界。
他的诗还没有唱完,然后就听见天崩地裂的声声吼叫。小子吓坏了,因为他想起那天是四方镇下陷发出的声音,跟着就像开天辟地一样,山倒塌了,石头滚落下来,沟壑距离更远,更深,刀削斧砍的山峰连猴子也爬不上去,可能,比诗歌中形容的更加陡峭。
三个人一起转身向后奔跑,跑了好一阵子,身后隆隆的声音停止了,他们这才站住,再回过身来,地形地貌也完全改变了。袁小子看得目瞪口呆,大嘴巴张着,能塞一个大鸭梨进去。
桑葚儿哭笑不得:“我说生瓜蛋,你就是个糊涂蛋,你总是给自己制造障碍。刚才,你变出一片汪洋大海,差点没把自己淹死。火龙洞进不去了,你也差点逃不掉了。现在,你又变成一片群山峻岭,悬崖峭壁,我看你怎么出去?”
小子也笑起来了:“是啊是啊,没有结界阻拦,我们能够飞出去,我有锅盖,桑葚儿有拂尘,你有翅膀吗?”
“你们也没有翅膀啊,只不过有法器而已,我既然能让山川变形,不能给自己弄匹马来吗?”生瓜蛋一边想着,一边在回忆,哪些诗歌里谈到马的?
“有马也不行,除非飞马,否则怎么能飞过去?” 桑葚儿讥笑道,“哪首诗歌写飞马的?”
生瓜蛋泄气了,这小丫头也博览群书的,她说没有飞马的诗歌,我编一首行不行?哎呀呀,背诗容易写诗难,他憋了半天,才想出来两句:“恨无飞马长翅膀,载我度过千重山。”
不管怎么说,这两句还是挺像诗歌的,与古诗比起来差不了多少,可以说更像当今李白的诗歌,可是念了一遍又一遍,影子气也没有。
桑葚儿等不及了,说:“没办法没办法,看起来,只有别人的诗歌才有效应,人家的诗歌经过千锤百炼的,还经过千家万户传送的,当然灵光,你自己编的诗歌不行,你们自己想办法吧,我干我的事情去了。”
她的身影飘忽远去,空中还丢了一句话来:“胆大骑龙又骑虎,胆小只骑抱鸡母。”
在道观里长大的生瓜蛋不太明白,抱鸡母是个什么玩意儿?小子上下挥动两手,像老母鸡扇动翅膀一样,说抱鸡母就是孵小鸡的老母鸡,是骂男人不中用的。
“谁说我不中用?小丫头看不起人,说我不够男人是不是?你才骑老虎哩,你敢骑老虎,我就敢骑龙!”生瓜蛋心中赌气,头脑里马上涌现了李白的诗《飞龙引》,我就骑龙!我就不相信,我就是骑老母鸡的——
于是,脱口吟诵道:
黄帝铸鼎于荆山,炼丹砂。
丹砂成黄金,
骑龙飞上太清家,
云愁海思令人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