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慌了,说蚕茧要收拾,玉米要收割,都要送到坑底下去,那得加油干才行,于是和先生作别,两个人去忙去了。
杨青藤静下心来,疾走如飞,一边走一边思索,掏出一个罗盘,测量方位,又查看周围的距离,从四方镇出发,果然到四边的环形山距离相等。每到一个地方,他都要抓几把土壤看看,都有草木灰的成分,这是特意挖出来的一个大坑啊!当年挖坑,耗费人之多不可设想……
他测算了一下,心中有数了,眼看太阳西下,这才要赶回去。
还没动身,就看到奇异的景象,天上飞满了白花花的东西,下冰雹一样往地坑飞下去,那应该是蚕茧了。然后又是成熟的玉米连带玉米秆子,组成一条金龙一般,也往地坑下飞去。
两个娃娃真不简单呢,地坑下的人有吃的,有穿的,安然度过秋冬不成问题。也给自己争取了一段时间,能够破解这个惊天之谜。
走回东山村,还没进村长院子,听到袁小子院子里有动静,两个孩子还在山下忙呢,怎么这么快就赶着回来了?不是说不在那里住了吗?又跑进去做什么?他喊了两声,没人应答,不会是野兽进去吧?他有几分胆寒,趴在门边往里面一看,发现院子里有一个人,背对着门,站在枇杷树下正在摘枇杷叶子。
咿,不是说这里没人了吗?这个人从哪来的?他走到跟前,那人转过身来,也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瘦精精的,脸上脏兮兮的,身上还有血痕,比那两个孩子都要高点,但是很瘦,像竹竿似的。
少年只是望了他一眼,又转身去过去,摘了叶子就往身上贴。
杨青藤觉得奇怪,就问他哪来的?为什么要摘枇杷叶?那孩子嘻嘻笑着,嘴里喊着:“喜鹊喜鹊,枇杷叶枇杷叶。”
什么意思?他又问了一声:“你摘枇杷叶干什么?”
他还是重复那两句话。
是个傻孩子呀!这个傻子,摘了枇杷叶以后,把衣服脱掉了,这才看到他一身都是伤口,青紫的,红肿的,流血的,他把那树叶子往身上贴。奇怪的是,本来身上一道一道的伤口,树叶一贴上去马上掉下来,但是伤口没有了。
少年嘻嘻地笑着,慢慢贴着树叶,几乎把全身贴遍了,最后掉了一地的枇杷树叶,最后,他身上所有的伤痕都没有了,只留下一地的枇杷叶。他高兴得手舞足蹈,更加欢喜,嘴里继续喊着:“枇杷叶枇杷……”
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疯掉了。
杨先生招手,他也跟着来了,把少年带出院子,带到村长家,让他进屋里去,可是却依然跳着叫着不理人。只得将他拉进去。
他是从山外来的吗?看那么肮脏的模样,杨先生就打了洗脸水让他洗脸。他站着不动,杨先生只好自己动手,先把他的手洗干净,换了水,再给他把脸洗干净。
这才看出是一个清清秀秀的少年,只是目光呆滞,黄皮寡瘦,一个人,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怎么会摘枇杷叶呢?怎么知道枇杷叶可以治疗他的伤口呢?这是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啊,两个孩子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吧?
让他坐下,他就坐下,倒了一碗水,他也还知道喝,喝了以后还是嘻嘻一笑。
看到中午有剩饭,放点菜,端给他,他像饿狼一样扑到桌子上,毫不犹豫端起碗来狼吞虎咽,一会儿把饭吃得精光,最后还把碗都舔了。
这孩子,饿了多长时间了?想起两个孩子,忙了一下午,应该回来吃饭了,既然先回来,给他们烧饭吧。
好在桑葚儿带回来有米有菜,一个人独立生活了多少年,烧菜做饭还是会的。但这是三个人——不,四个人的饭菜,他有点手忙脚乱了。炒菜的时候,顾着锅里的,顾不上灶里的。忙着炒菜了,灶火又灭了。
很意外,那个少年过来了,走到灶门口,一会儿就把火点着了,然后,就静静地坐在灶门口烧火。
火光闪闪,映照着他瘦削的脸庞,没有血色的皮肤泛红,添了几分英俊,那双呆滞的眼睛望着火光似乎也有了灵气。往里面加柴的时候专注得很,好像天下第一大事就是烧火,前面堂屋有声音,有人进来,他全然不知。
小子最先进屋,嚷嚷着说:“饭熟菜香啊,我们今天享福了。”
杨先生在后面厨房说:“你们辛苦了,劳苦功高,我今天也享福了,捡了一个烧火的小家伙。”
“哇,爹还捡了个小子?”
“先生不会又收个干儿子吧?”桑葚儿跟在后面打趣地说。
小子跑到灶房里,一看到门口烧火的,马上把他扯了起来:“桑葚儿,你看是谁来了?”
桑葚儿也大吃一惊:“哎呀,是我们的老朋友啊,生瓜蛋,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跑出来不要紧吧?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小子也凑过来问长问短的。那少年正是生瓜蛋,见到他们两个,眼睛亮了一下,但跟着又迷糊了,笑嘻嘻地说:“喜鹊喜鹊,枇杷叶枇杷叶。”
枇杷叶?小子跑回自己院子里一看,夕阳下,枇杷叶掉了一地,赶紧跑过来,垮着脸说:“生瓜蛋,你跑来搞破坏的吧?怎么把我的枇杷叶都摘光了?以后要用它治疗伤口怎么办?”
随他们两个怎么说?生瓜蛋只有那两句话回答,杨先生这才告诉他们,这孩子精神失常——就是个疯子。进院子看到他的时候,浑身都是伤,用枇杷叶一贴就好了。全身都脏兮兮的,才把他手脸洗干净,这才像个人样子。
“哎呀可惜可惜,生瓜蛋一定在道观被打坏了。”小子把他的情况说了一下。
桑葚儿让小子把锅铲拿过来,昏暗的厨房被照亮了,袁小子看见呆痴痴的样子,眼泪水突然就流下来,一把抱住他,半天才说出话来:“生瓜蛋,可怜的家伙,谁欺负你啦?你怎么就疯了?”
“你没疯,你好好的,对不对?生瓜蛋……”桑葚儿心里酸酸的,把他拉开,对着那张笑嘻嘻的瘦脸说,“你真的没疯,你还记得,还能找到我们家来,还记得用枇杷叶治疗伤口,就说明你没有疯,你还认识我们吗?”
生瓜蛋依然笑嘻嘻的,嘴里一个劲儿地唠叨,翻来覆去都是那两句话:“喜鹊喜鹊,枇杷叶枇杷叶……”
“对对,喜鹊给送枇杷叶去的,给你送桑果去的,你还记得?难道就记不得我们了吗?我是桑葚儿啊。”
杨先生说,他也不是完全痴呆,还会烧火呢。
小子笑起来了:“他在道观里就是烧火的,打杂的,不忘本行啊。肯定把他打傻了,然后不要了,才赶出来的。”
“亏你还笑得出!”桑葚儿斥责了袁小子,看生瓜蛋的粗布衣服上血迹斑斑,悲上心头,拍打着他的肩膀,情不自禁地唱起来:
生瓜蛋从天降,
怎么就变模样?
往日神清气爽,
现在痴呆傻像。
谁把你赶出门?
谁把你打伤?
可怜的孤儿啊,
流浪到何方?
刚才还在哭的小子,现在却笑嘻嘻的:“他干嘛要流浪啊?赶出来正好啊,我们就是想要他到我们这里来,现在伤不好了吗?”
听她唱得悲伤,杨先生也说:“桑葚儿,别唱了,吃饭吧,你不是医生吗?把他治好不就行了吗?”
桑葚儿有一种预感,这个病自己是治不好,但是不妨试试,于是,把生瓜蛋推到
桌子边,让他坐下吃饭,四个人正好一边坐一个。
其他三个人才拿起筷子,生瓜蛋一碗饭已经倒进肚子里了。小子赶紧又给他盛了一碗,他不是在吃饭,是在往喉咙里倒饭,嘴巴也不大,怎么把饭倒得那么快?杨先生不让小子盛饭了,说中午剩下的一碗冷饭他才吃过。
“看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饿几天了,就让他吃个饱吧。”
“别把他撑坏了。”桑葚儿夺过碗来,让小子带他去睡觉。
安顿好了生瓜蛋,三个人这才坐下来吃完饭。
桑葚儿先问杨先生,说看出样子来了没有?杨先生点点头,然后拿出一个大荷叶包,包里又是一个一个的小包,小包用芭蕉叶包着,两个孩子都伸过头来问什么东西?
他也不说话,只是摊在桌子上,打开一看只是泥土,都很失望,还以为他从山外带来的。杨先生却说,这是环形山里面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土里抓来的,问他们看出点名堂出来没有?
这两个孩子摇头,就让他们闻一闻,他们问了以后也没有结果,杨先生就问他们在山外看见的泥土有什么不一样?没什么不一样,不就是泥巴吗?
“孺子不可教也!”杨先生让小子把鞋脱下来,看看鞋子上面的泥巴。他知道,姑娘回家来已经换了鞋子,男孩子没有换。
在运城下大雨,天刚晴,地下还没有干,他们就到河边去找千年墙根苔藓,他踩了一脚泥巴。回来的时候,白天都是走路的,鞋帮上、鞋子帮沿都有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