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内寝侍女正是睡得好,听得女官声音皆是连忙穿戴下榻。
她几人衣衫不整,于屋内排成一列,暮西暇于木苍儿立在最旁。
只听一女官叫道:“崔尚宫有命,东宫太子宫今日人手短缺,便要从你等当中选出二人前往应差,可有自告奋勇者?”
那二名女官已在位份等级之上,高出此在列几人许多,她二人眼神在几人身上打量转过。
不时便要前往东宫应差,衣衫不整者自然不可,而眼神转至最旁,见暮西暇却是穿戴整齐。
而后走至她面前,“你是何人?”
“奴婢暮西暇。”俯首应道。
方才听过崔尚宫所言,暮西暇她才入宫便被责罚,想来是才回到内寝。
女官见无人应声,便随口道:“你们两个便与我前往太子东宫。”
不想此事亦找上身来,这双膝酸痛,才回内寝本想休息,不想竟被选上。
她心中极不情愿,却不敢多言,便与木苍儿随女官出门去了。
这深宫夜中,暮西暇于木苍儿各执一盏黄灯,两名女官在前于宫廊之中行走。
暮西暇本不在意苍寞寒与何人成婚,而她却是入宫之后才得知此事。
想来雍亲王府受难,圣上大怒,她这未出生的婚约才被免去,想来太子亦不好过吧。
暮西暇对苍寞寒心中留情,虽与他之间并无旧情,却深知他待自身用心。
想他在自身装出疯癫之时落泪,曾许诺,只要她于王府安生度日,只等他将自身接入宫中。
却不想至今日,自身却以婢女身份入宫。
皇家之事无常,为囚为臣亦只是片刻之间,不知他此时如何,而暮西暇却深深明白,苍寞寒待那痴女极是用心。
心中好奇这才与那两位女官问道:“还请问两位姑姑,今日太子大婚是与何人?”
自暮西暇她被分至尚寝局,人人便知她便是那与太子早有婚约,亲王贵女。
而她因家族牵连,已是前程尽毁。
其中一人应道:“你不知太子所娶何人吗?此人为礼部侍郎之女年馨儿,如今该称年昭训。”
入宫只为昭训?暮西暇细细想来大概皆因她出身为朝臣之女之故,又听另一女官说道:“既已入了尚寝局,便不要再好高骛远,太子已娶礼部侍郎之女,虽圣上只许昭训之位,却可想见日后。”
莫非以为自身是舍不得那太子妃之位吗,不过暮西暇心中疑问罢了,并未多言只管朝前行路。
绕过几道宫墙至东宫之前。
那红灯笼高高挂于宫檐之下,夜风吹起,灯笼之下黄穗子随风而动。
这漫天星点坠于灰蓝天空,皓月当空,映照东宫金壁,于夜色当中亦是熠熠发光。
四处环顾,这东宫被装饰喜庆,而太子大婚,第一位竟只是昭训,暮西暇猜测圣上何意,却发觉宫闱之事她根本不知。
由礼官带领进入东宫之中。
将她二人安置在床榻之前两根高柱之间,“你二人便在此守候,至天明之时由他人换差方可离去。”
暮西暇于木苍儿两人俯首应话,“是。”
“再有,勿言勿听勿视,只安分当差,却不可有扰太子殿下与年昭训好梦。”再是嘱咐道。
她两人再是俯首,而后那两名女官便离去。
此时已入夜多时,却不知苍寞寒他在何处?
暮西暇难耐心中好奇,悄悄转头看向大红床榻之上那端坐女子来。
金珠细坠为帘挡在脸前,叫人难看清容貌,她艳红婚袍在身,香肩微露。
而此刻不由想到,若不生变故,今日在此之人便是自己了。
她虽不羡慕,却感慨世事无常,而心中好奇,苍寞寒为何还未到此,今日大婚,都这时候,他为何不在寝宫。
刻意压低声音,与相对木苍儿轻声问道:“太子为何不在?”
木苍儿哪里知晓,只是方才女官告之不可闲话,与暮西暇摇头示意,“不准多言。”低声告诫。
尚寝局日常所为便是这般?暮西暇只觉无趣透顶,她只得懒懒站立,而今日为崔尚宫责罚,才是罚跪,此时又在此执勤,再加上这副身子总觉疲倦,早已无力了。
本想安睡此时又不能,只得挨着。
慢慢,她便身靠高柱站立不再挺直,昏昏欲睡,而此时传来细碎脚步声。
一阵酒液醇香之气由夜风灌入殿中。
暮西暇并未听到殿门打开声音,而在嗅到那酒香之时神思才清醒过来,想来是有人进殿。
她不敢做声,只俯首立着,见得踉跄脚步在眼前走过。
苍寞寒他大醉情迷,在这夜深时候才来到东宫正寝,在他走过暮西暇才敢抬头。
看那人身形便是苍寞寒,与他已有一月时候未见,那宽大婚服加身,他行步艰难,手提一白玉酒壶,色泽清透,一头便栽进床榻。
塌上那女子见他大醉,只微微侧身,看去,他白皙肤色,双颊已被酒气熏染泛红。
“太,太子殿下。”年馨儿轻声唤道。
他酒醉才归,而年馨儿已至东宫正寝等候半日,终见他一面。
既已嫁他为妾,年馨儿自是将他视为平常丈夫,在他酒醉之时自当体贴照顾。
年馨儿将身子朝苍寞寒俯下,欲要替他解开衣襟,“太子殿下,你我就寝,要妾身为太子宽衣,”
苍寞寒大醉,还能来到东宫已是难得,若凭他本心,是如何断断都不入这正寝。
他心中所想那第一位与他同床之人便是暮西暇,如此朝令夕改,他心中难过不已,却不可违背圣上之命。
而暮西暇朝那床榻看去,见男女亲近之举脸上臊红,虽然她至今年已过二十岁,自现代时空对男女之事并不陌生,而她自身却是一心扑在科研之上,从未亲身经历,只可算亲眼见得。
而就在年馨儿拉开苍寞寒前襟领口一瞬,他神智还在,他心中记得今日大婚对象并非暮西暇,将那人手推开。
喉结沉落,闷声道:“你且歇下,不必理我。”
听他所言,年馨儿再未动手,便静静拿过软枕为他枕在脑后,之后坐起,抬手与暮西暇摆手,“你二人将幔帐放下。”
她二人俯首为应,抬步至床榻之前,将大红幔帐放下。
而后回到高柱之前站立,暮西暇心中迷乱,她方才见苍寞寒神伤之态,而想来便是为她这痴女。
算来与他自小定下婚约,那痴女她生来痴呆,独有美貌,却要苍寞寒这般放于心上。
实在想不通,他到底为何对一傻女如此用心。
听得他睡中沉重鼾声,暮西暇垂下双睫将心中想法阻断。
从前在王府之时,她也曾对苍寞寒心动一时,全凭那人他温柔宠爱,而至今日与他缘分已断了吧。
不再多想,只管安分应差,而再过几时宫中更声敲响,已是三更十分。
暮西暇她苦挨着这差事,只盼早早黎明。
正乱想着,忽而听得宫中丧钟敲响,“皇上驾崩——”
那礼监报声,由飞霜殿殿内一层一层传来。
暮西暇听着层层声音打起精神,想来当今圣上今夜驾崩?抬眼看向木苍儿,她二人面面相觑。
而床榻之上,苍寞寒本昏沉睡去,听得礼监报声,猛然于床榻坐起,撩起盖于身上锦被,迅疾起身立于床畔。
“圣上驾崩。”他默默念道,而后快步撩开幔帐便快步奔了出去。
暮西暇便是第一次身临其境,她十分好奇想去看个明白,而身为女侍又不可旷差,便又将头低下。
年馨儿被苍寞寒惊醒,睁眼之时便见他匆忙离去,便也忙跟上前去。
夜幕已尽。
暮西暇只觉自身已撑不住了,这时几名侍女前来换差,她可算盼来清闲,与换差侍女垂头作应,便与木苍儿相并走出殿门。
天边已透出微微亮色,而那天色当中,看来布满阴霾,那丝丝黑灰云线,于已渐渐淡去的圆月之旁显出诡异之色。
她这才敢畅快吐出一口长气来,走出东宫宫门,行至宫廊之间与木苍儿道:“我可是累极,回内寝定要睡上一日一夜才好。”
听她所言,木苍儿打起哈欠,抬手捂住嘴巴而后笑道:“我也是累了,在宫中当差不想如此辛苦。”
而此时木苍儿转头向暮西暇看去,这才看出她脸色憔悴来。
“你是怎么了?”木苍儿止步,拉住她衣角问话。
暮西暇额角已淌下汗来,早觉这副身子孱弱,从前在王府将养不曾受累还好,便极少露出不妥。
而今日至宫中为侍,这一天一夜都不得休息,早已撑不住了。
可仍然勉强微笑,“无碍,只是疲累而已,回去歇一日便就好了。”
她猜想这副身子是肾病,可又不能确定,而一夜苦熬不曾合眼,已全身没有力气了。
“你便不要再逞强,我瞧你那眼底青色比起我还要厉害。”木苍儿与她靠近拥住她的身子,牵上她的手,她的手也是冰凉了。
“你是否身有顽疾?”关切问道。
暮西暇她自己都不知,在王府之时何曾身子这样不痛快过,抬手将额角虚汗擦去,“你不要再问,你我快些回去吧。”
立于这清冷黎明当中,她只觉身体更为寒冷,可是撑不住了。
木苍儿只得扶住她的身子慢慢朝前走去,暮西暇此时想起京燕那人来。
苍绪嵇曾说他在太医院任职,正想拜访,便与木苍儿道:“我想,不然你我那日清闲往太医院一去,求太医为你我诊脉。”
她知木苍儿身有顽疾,如此她二人皆是身体孱弱,而在宫中当差最是劳累,若再无一副强健体魄,只怕再如昨夜那般苦熬,便会丢了命去。
她二人只是粗使婢女,太医院太医怎会理会,木苍儿与她互相搀扶行步,转头看向她道:“太医院太医怎会理会你我。”
“我知晓一人,他似乎只是闲职,兴许愿意为你我治病。”一笑说道。
她为亲王之女,在宫中想来也有相识吧,木苍儿与她点点头。
此时过路一众白稠宫人来,她二人便退至一旁让行。
她二人只为侍女,是唐宫主人是死是活皆与她二人无太大关系,不过只增几项当差的差事罢了。
那一众宫人行过,暮西暇眼光随着看去,出了一声,“方才宫中是否传报圣上驾崩?”
她二人那是皆在当差,自然听得了,木苍儿跟着应道:“我也听了。”
圣上病逝,那么苍寞寒已为储君……
而那年馨儿才嫁入宫中,如此苍寞寒便将即位……
暮西暇并不在意太子妃之位,嫁入皇家与她看来也并非美事,可再想来那年馨儿入宫才得昭训之位,而苍寞寒若为当朝天子,她便一日由昭训贵为妃嫔。
“年昭训当真是好福气啊。”随口说出一句来,眼神自那一众宫人之上转回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