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心结,与她这母亲一般,皆是败在容貌之上,身份之上,可那暮西暇痴了十六载,她空有美貌又无所长,可暮云暇可是自小教养,极善古筝又善舞技,若在此处便远胜她。
“莫担忧,入宫之后,你懂自强自有转机。”王妃拉过她那软手再度安慰,而眼光转过,望向圆桌之上摆放瓜果。
丈夫算来已离家十日有余,而女儿婚事也因朝堂变数再有改动,她分神乏力,无力去想。
皆是她所爱之人,可她却无力护佑,哀哀叹声。
……
自那日礼官宣旨后,王府上下皆静了下来。
这连日来,暮西暇不是读书便是摆弄她那些瓶瓶罐罐,再一剂百合提纯,她那青瓷罐里已囤下八九味药剂。
而入宫之时便在明日了。
她再未动过离开这里的心思,去寻她抱负之梦,所以这瓶瓶罐罐的看来也无用处。
可不做这些事,她便只有游手好闲,那女子针线活计更是半点不会,整日吃吃睡睡可是无聊透顶。
而雍亲王至今日也未归,而她自知无能为力,便安分处之了。
蹲于红绒软垫上,将她那些瓶瓶罐罐收入床下,而后便只等乳娘送晚饭来了。
终于生来富贵人家,暮西暇却不再享受这般的日子,若说每日清闲到,对美食都无兴趣,于那些街市卖苦力之人太不公平。
懒懒卧于塌上,发上坠着那颗珍珠摇晃,这金银珠饰也要她喜欢不起来,眼朝向紧紧合着那两扇门,此时闺房中光线不足,唯有从门缝当中透出一缕日光。
她也不愿再去王府晃荡,不过自唐宫礼官前来宣旨之后,与王府那两位少有见面了。
许是自己已不再拥有那婚约,所以王妃不再将她视为眼中钉,而暮云暇恐怕只顾得自怜自艾。
所以不必担心再来害命,这倒是好事,她浅浅一笑将那念头断了,如若不能得偿所愿,那么此生专心何事都无畏。
“吱呀”雕花门被轻轻推开,暮西暇转眼看去,见乳娘手托木盘进门来,将饭菜放于圆桌上,唤道:“晚膳得了,大姐快些用吧。”
“恩。”暮西暇懒懒应声,于塌上起身,至桌畔入座,捧起瓷碗来才见桌上摆放几碟新菜式。
“今日这菜肴丰盛,为何?”抬眼与她好奇道。
棠花双手交叠在身前,躬身道:“大姐明日入宫,奴婢想来再为大姐做些好菜来吃,入宫后便吃不到了。”
倒是如此,做了几日小姐,明日入宫便要服侍主子去了,不过享乐日子多了也无趣,这王府中除非乳娘之外并无牵挂之人,所以入宫也无不舍。
见乳娘仍是为自身着想,暮西暇与她嘻嘻笑道:“乳娘不如与我一起?这许多我可吃不下呢。”
棠花不愿,主子便是主子,奴才便是奴才,怎可同桌吃饭,她才要开口推辞,暮西暇拉住她手腕将她强拉至身旁入座,将筷子塞进她手中,“乳娘与我一起吃。”
做出那乖巧模样,而后夹起菜来塞进嘴巴。
用过晚膳,她坐于黄梨木桌畔,望着窗口那皎洁皓月,思绪起伏,手托青花瓷杯,啜了口乳娘今日为她熬煮的酸梅汤,这夏日里的暑气,直到夜幕也难褪去,那酸滑的汁液碰到味蕾让她高兴。
明日便是入宫的日子了,她丝毫不畏惧,也不担心。
反正这条命是白来的,怎样度过又有什么不同,若没了指望,只把这一生耗尽便是了,兴许回了阴曹地府,那主簿官还会同意自己回到现代时空。
这样就可以继续HIEN的新型药剂研发。
可那一天何时才会来呢,若是死了便能回到阴曹地府,她真的情愿一试,可是谁又能保证,她命断之后,一切会回到最开始那地方。
若是不随人愿呢,若是再出差错,她未能回到现代时空,反而轮回再入下一世,到那时她又是谁便不可控制了。
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又或许,她本身便是暮西暇,只是白白痴了十六载,那阴曹地府,那青面小鬼,那主簿官都是她神思混乱幻想出来。
木寒此时如何她并不知晓,她已是暮西暇,自有她的命运。
她正凝神想着,忽而肩上被加上披风,她转头去看,乳娘与她温和笑道:“夜深了,大姐快去歇着,明早便要入宫去了。”
暮西暇转头覆上棠花的软手笑道:“我知道,乳娘你也早早去歇了吧。”而后娇嗔起来,“往后我不在王府,乳娘便可多睡些时候,也不必夜半来我房中,可是清闲了。”
巴不得用尽一生去照顾她,她是先王妃拿命换来的骨肉,为主尽忠一世,连同她已不再人世,亦要倾尽全力给她所能给予的一切。
棠花仍是温和而笑,“奴婢只会服侍大姐,从今夜之后,我便再难见到了。”
虽说相处还不过一月,可暮西暇明白,她是最疼惜自己的,胜过母亲,而那暮西暇本就没有母亲,因了有这乳娘,她的一生也并无缺憾。
棠花扶她到塌上睡下,为她盖好锦被,“大姐早些睡吧。”坐于她床畔将幔帐放下。
那红粉幔帐将这木床遮住,暖红光晕令她神思安宁。
“乳娘,再陪我说说话吧。”暮西暇见她起身要走,忙挽住她手腕娇声求道,明日只怕再见不到她了,她心中与乳娘一般舍不得。
棠花只得留下,与她笑道:“夜深该早睡,明日可不能赖床。”
这暮西暇她生来痴呆,连父母也不认得,而一魄归体,总想弄个明白,“乳娘,你与我说说我亲生母亲吧,我从未见过她。”
那人是棠花陪伴长大的小姐,她为将门之女,想起那人来,棠花满眼笑意,眼睛瞧向空气中一点,脸上挂着回忆的笑容,“先王妃她容貌秀丽,大方端庄,一见她那容貌便知是心善女子。”
暮西暇见她说起先王妃赞不绝口,想来那真该是绝好的女子吧,而自身虽为她所出的女儿,却对那人并无半点感情再在。
而后将眼光转向暮西暇,笑道:“大姐生的可比起先王妃美貌许多,可有一样,大姐绝不如她?”
“恩?”暮西暇只浅笑等她下话。
“那便是先王妃的舞技,霓裳舞衣,当真是美貌绝艳,她与王爷两情相悦,本该美满人生……”话到此处顿住,垂下眼眸露出哀伤神色。
暮西暇手抓着锦被已有困意,双睫扇动,“乳娘怎不说了,娘亲她是因何病逝。”
不提也罢,生产之后血崩而死,每每想起,棠花皆是悲痛难当,她偏过头去独自伤心,而眼中已有雾气氤氲。
被褥当中绵软温暖,暮西暇没能等来她下话便悠悠的睡了过去。
棠花听她沉沉鼾声,转头见她睡容,这女子生来如花娇艳,无论何时都惹人怜惜,将她手臂掖于被褥当中,而后起身便出门去了,临出门前将两扇雕花门合上。
一夜梦中,暮西暇仿若见到先王妃临盆场景,殷红血液印透了床褥,她白藕肤色,漆黑长发,宫口处撕裂,鲜血如溪流潺潺流出。
这一早起,王府内外躁动起来,暮西暇在这一夜乱梦当中醒来,踏上绣鞋下榻,到圆木桌倒来一杯清水喝下。
那清凉水流滑过内脏,通体暖气才褪去一些,清醒过来。
每每夜里她总能梦见从前之事,也不能分清到底真是过往,还是只不过一帘因日间多思的乱梦罢了。
东厢房内。
天还未亮是,王妃便早早醒来,由侍女装扮过后便往暮云暇闺房去了。
房中暖色,因紫粉幔帐晕染悄悄无声,王妃进门,摆手令侍女下去,而后静静来到暮云暇床畔。
自今日后,往后再难得见女儿的面,她就要入宫去了。
女子适时年纪,本该寻位男子出嫁,而越是近于帝王家,便越是不能由己。
王妃怜惜女儿,原本大好前程,皆因家族之事尽毁,瞧她娇俏可人,即便不能嫁入帝王家,哪怕嫁与寻常男子,能得宠爱一世也是幸福。
可偏偏,要入皇家为奴为婢,而宫闱之事,后来者居上也不在少数,可踏入皇宫,王妃再是不得护佑女儿。
往后如何,全看她个人境遇。
不过好在,那暮西暇入宫也是作为婢女,如此想来,王妃心中还安慰一些。
到底嫡庶之分不再分明。
暮云暇懒懒抬过娇手放于枕畔,此时双睫颤动醒来,才睁眼便将王妃在身侧。
她声音腻腻的,唤道:“娘亲。”如小猫一般在被褥当中蹭了蹭。
若是要她入宫为侍,王妃多想将她留在身边,哪怕将养一世,也好过将疼爱长大的女儿送入皇宫去做那侍候旁人终身的婢女。
可若是要女儿入宫为妃,她自然舍得放手,而皇家之命不可违背,她唯有割舍。
抚上她娇嫩小脸,温声道:“不是便要前往唐宫,快些起来装扮吧。”
连日来,暮云暇皆在忧思当中,入宫为侍,于亲王家便是耻辱,而她亦是将前程断送,娘亲再是相劝,她心中仍不舒坦。
“娘亲,我心中难过。”
原本从睡中醒来,心情平稳许多,而才睁眼又被提及那折辱之事,心中再度蒙上黑灰。
“不要多思。”王妃抚上她长发笑道,“快些起来,到底是要离家去了。”
暮云暇由她拉起,踏上绣鞋至梳妆台前由王妃装扮。
眼瞧着镜中,她散开如瀑布一般秀发,慢慢挽起至发间挽起两团发髻。
就如儿时一般,这简单装束毫无装饰,眼瞧铜镜中那发上空空的,她在望向梳妆台前首饰盒中多种发饰叹道:“往后我只怕再用不到这些了。”
金银珠饰,绫罗绸缎,若是入宫为侍,便再难加身。
她亦不舍富贵,从前梦中都想走入皇家,却不曾想到竟是以这种身份,若入宫后再无机缘,只怕如枯树老死宫中。
对前路惧怕,她神色之中惊惧难掩,王妃为她穿戴宫衣,手抚在她前襟,好言道:“云暇难掩姿色,必当得以施展。”
暮云暇仍是心堵,叹道:“女儿总觉心忧,若不能得偿心愿,若是入宫后连自身都难保,若是为人所害……”
前路是何景象,王妃亦然不知,只能劝她放宽心罢了。
将她衣襟拉好,又抚上她的娇脸,“只管去吧,到底入宫摆脱庶出身份,而暮西暇她再不能以嫡女身份占得便宜。”
而此时,暮云暇却觉得,从前与那痴女相争不过庸人自扰,只摇摇头,到底与她平起平坐心中不甘却浅了些。
而西厢房,暮云暇由乳娘装扮妥当,便坐于圆桌吃起今早刚煮过的汤面。
棠花坐于她一侧,见她平平静静,似乎毫不担忧入宫一事,心想来这女子未必心太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