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啊,”他带着秦月晚出去,脚步缓慢踩在青黑色大理石的走廊上:“你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郑常春是什么时候吗?”
秦月晚不轻不重的摁着眉心,唇瓣像是发抖似的点了点:“最后一次?”她默默思忖着,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张叔叔,我记起来了,最后一次见他是在西城医院。”
“医院?”张局困惑,“什么时间?”
“大概是三周之前吧,气温还没有现在这么冷。”秦月晚仔细回忆,“他女儿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他越狱后大概是想去看看他女儿吧。”
张局听她这么说,面目一点点沉了下来。秦月晚意识到不大对劲,捏着衣襟细细开口:“怎么了吗,张叔叔?”
“丫头,既然你知道郑常春越狱的事实,见到他的时候你怎么还不直接打电话报警呢?”
秦月晚被问住,微张的嘴唇僵住,整个脸上只有睫毛还忽闪忽闪的眨过。
秦星晚出院前的一个晚上,她很清楚的记得那天自己跟郑嫣儿吵了起来,跟白锦川一起下楼离开的时候,迎面正撞见了罗颂。
那时她没有说,罗颂身后一直是跟着个男人的,只是看见了楼梯间的晃动的人影,才慌张的藏进了某一科室。虽然只是一团人影闪过,秦月晚却十分肯定那就是越狱的郑常春。
至于当时不报警的缘由,那一瞬她脑中忽然就电光石火的闪过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其他什么。
“丫头?”
秦月晚冷一掀眸,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在了张局身后一大截。她赶了上去,低着头含糊的解释说:“张叔叔,当时在医院我也不能确认那就是郑常春,刚刚看他身上那件T恤又细细想来我才明白。”
张局对她的解释不很在意,冗长的走廊分外空寂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秦月晚两只手暗自搅动在一起,终于忍不住侧过脸问张局,道:“张叔叔,我听您说起地下钱庄,郑常春还跟地下钱庄有关联吗?”
张局负手点头,冷清的脸上满是严峻之色,秦月晚本能的感觉这一定是个不小的案子。
“西城还有地下钱庄吗,是哪一家啊?”她又问。
张局终于偏过脸看了她一眼,“丫头,怎么突然对这事儿感兴趣?”
秦月晚几乎是立刻低下头,垂眸掩盖住眼里的殷切和焦虑:“没、没什么,就只是好奇而已。”
走出走廊时,张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脚步。幸亏秦月晚反应及时,差点就撞在了张局的身上。
“怎么了张叔叔,怎么不走了?”
“丫头,你留下来等会录个笔录吧,把之前碰见郑常春的时间还有经过切切实实的说出来。”
说着,不等秦月晚再开口,张局就把她扔给了个支队的队长,自己则离开外出夜警。
秦月晚坐在审讯室里等了很久,直到天蒙蒙亮时才进来两个面无表情的警察,反反复复的询问她相同的问题。刺眼的灯光直射秦月晚涣散的瞳孔,她困倦的打了个呵欠,终于忍无可忍的说:“同志,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现在我可以回家睡觉了吗?”
两人放下手中的笔,面面相觑后才终于朝秦月晚点了点头:“感谢秦小姐的配合,如果之后还有情况,仍需要多麻烦你。”
秦月晚好脾气的点点头,撑着桌子站起身来,恨不得立刻就奔出警局。
天色已经彻底的大亮,秦月晚抬腕看了看时间,已经六点多了,竟在警局足足折腾了四个小时。
发丝略微遮住疲惫的苍白的面容,秦月晚垂下眼睫,恰到好处的掩盖着浓重的黑眼圈。
出门时,她下意识的往那条长长的走廊里暼了一眼,两个警员正架着浑身瘫软的罗颂往自己这边一步步的来。
罗颂一头黑白相间的发如杂草一般干燥而杂乱,她好像比上次见面更瘦了,颧骨依旧很高,整个人显得越发苍老。
秦月晚淡淡收回了视线,拨过鬓角的碎发,自顾抬脚准备离开。以前在公司时就听说郑常春与夫人罗颂是如何如何的恩爱,两人相识于微时,罗颂听说也曾是西城赫赫有名的世家小姐,当初为了嫁给郑常春与家人决裂。一时之间失去所有优渥,跟郑常春过起了白手起家的苦日子。
能有这份决心应该是爱惨了对方吧,秦月晚这么想着,就算是锒铛入狱,毕竟还有团聚的一丝希望,可郑常春自己离开了人世,恐怕这对于罗颂来说未尝不是致命的打击吧。
罗颂也看见了她,眼神里有片刻困惑,忽然用力挣脱开了身边警员的手,原本还无力的双腿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秦月晚不顾一切的跑了过来。
秦月晚连连打着呵欠,泪水被逼出眼眶,猛然间听到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她下意识的侧目去看,罗颂已经到了跟前,伸出鹰爪似的双手欲掐上秦月晚的脖颈。
秦月晚反应过来,本能的往旁边一躲却。罗颂扑了个空,双目泛着狰狞的血红又要过来抓她的手臂。
秦月晚被她给逼到墙角,幸而身后的两个警员上前一左一右控制住了罗颂的身体。
罗颂枯瘦的身体不知哪里来的那样大的力气,竟挣脱开了其中一人的手,一拳打在了秦月晚小腹偏上的位置。
整个身体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力道给贯穿,罗颂很瘦,手上几乎全是嶙峋骨骼。秦月晚弓着身子,抵在墙面上,狠狠的倒抽了一口冷气,腹部的某个位置就像是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攫住,仿佛要将那位置绞出水来似的。
警员见状忙用双手攥着罗颂的手腕,朝秦月晚问:“小姐,你没事吧?”
秦月晚脸色惨白的咬着牙,捂住腹部依旧是弓着身子:“没关系……”
“她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有事!因为坏人从来都是长命百岁!”罗颂即使半个身子都被控制,却仍不肯放弃挣扎,一双凹陷无神的如骷髅一般的大眼死死瞪着秦月晚,一副恨不得把她剥皮抽筋的模样:“秦月晚,你不过才二十几岁的年纪,怎么就有那么狠毒的心肠!害我们一家流离失所也就算了,推我心脏病的女儿下楼梯我也没有计较,可你为什么要害死我们家老郑啊!”
秦月晚闻声,干净苍白的脸上强扯出一丝讥诮的笑来:“郑太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事到如今,你还要为你先生开罪吗?”顿了顿,她手指扼着一下下钝痛的腹部温温凉凉的再度开口:“世界是很公平的,如果事到如今你还要把你们一家的不幸怪罪在我的身上,那么我无话可说。”
被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误解,不会有任何损伤,秦月晚嘴角的讽刺深了深。
罗颂被她身上那股子轻描淡写的气息给彻底的激怒,身子用力的前倾,两个男人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有能力把她给推开。
秦月晚甚至有种错觉,只要一把她放开,她好像随时都会上前来把自己撕咬粉碎。
她并不是很清楚,罗颂为什么会这么恨她。
“秦月晚,秦月晚你最好千万别让我碰上你,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
罗颂发疯似的怒吼,两个警员把她往后拖了拖,她与胳膊差不多粗细的小腿宛若钉在了秦月晚的面前,一动也不动。
秦月晚睨了眼她沾满恨意的脸,慢慢的直起身子,再度把胸前的长发挽到脑后:“杀我可以,我住在红郡公馆门牌号是九零二、每天都会走从乘廊路去上班、办公室在寝室大厦的十八层,如果你想大可以来。”
瞥了眼罗颂错愕和愤怒交加的表情,秦月晚把话锋一转,迎着她的视线冷冷道:“不过你想清楚了,你先生已经死了,如果你再出什么意外,你那个还在医院的女儿郑嫣儿该怎么办,你想让她背负着杀人犯的女儿这个骂名吗?”
罗颂闻言身体瞬间僵住,几乎是一动也不动弹,眸中激愤的光芒一点点暗淡了下来,如一口枯井那般再不起波澜。
那种目光,就像是濒死的人,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两个警员趁势架起她准备离开,罗颂转身的刹那,用一种低沉的、喑哑的,近乎如同垂死的老猫一般支离破碎的声音对着秦月晚说了最后的一句话:“如果不是为了还你的那两个亿,老郑根本不会越狱,更不会去什么地下钱庄,也就不至于被逼死了……”
秦月晚愣住,喉咙间忽然就像是被堵上了一团棉花,哽的说不清半句话出来。
望着罗颂被带离的背影,她扯着衣摆的双手越捏越紧。
……
离开警局,秦月晚就接到了盛强的电话说秦氏最近新投了项目,让她赶紧来公司商谈合作风向。
秦月晚打着方向,驶离了回红郡的必经之路,慢慢悠悠的往秦氏走。才刚挂掉电话,手机铃声就又不依不饶的响起,她皱着眉头,按了下蓝牙极为不耐的道:“又怎么了?刚刚不是说好了吗,还有三十分钟我就到了。”
“姐,我是阿星。”秦月晚的腔调听来十分的不和善,这让秦星晚在每吐一个字的时候都斟酌的分外小心翼翼。
秦月晚手挨在方向盘上,从反光镜中留意着身后早高峰的车流,掀了掀唇懒懒道:“阿星啊,这么早打电话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