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摇了摇头,一身白色的大褂在暗沉晦涩的室内光线里显得分外突兀刺眼:“小姐,我能理解你们家属的心情,白血病在年轻人身上出现并不罕见,我们医院是西城最权威的医院,这数据一定不会错。”
说着医生别有深意暼了眼玻璃窗外的顾瑞言,似乎对秦月晚的质疑有些不满的侧重道:“何况这位病人也是是我们顾医生的亲妹妹,我们更分外的重视。”
一双手松了又紧,飒飒冷风吹的湿透秦月晚的身子分外单薄。
医生。”她瞳孔涣散,轻飘飘的声音听来带着如窗外秋雨一般的寒意:“那小晴的这个病,还有治愈的可能吗?”
“临床上是可以的,但不确定的因素还有很多,如果这些未知的因素跟骨髓移植相悖,那么我们也不好给出百分之百的肯定。”医生笼统的回答,“尤其还需要确认有无扩散,这些我都已经跟顾医生讲过,他跟我们血液科的大夫都一致认为可以采取保守的化学治疗。”
字句清楚明了,秦月晚听得出来,除了骨髓移植,大抵是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治愈的。那双漂亮的眸子突然就失去了光芒,她捏紧了背包带,猛的抽了口气调整着呼吸一时之间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病房里寂然响起:“有劳医生。我可以,在这里跟小晴多待一会儿吗?”
医生点了点头,拿起床头柜子上的化验单夹在诊断证明里悠悠走了出去。
秦月晚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健康的,鲜少与医院打过交道,眼看父亲去世就要满整整的一年,这一年里,她熬过了寒冬,却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跟医院扯上关系。
先是星晚,这次又是小晴……
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床边,略微冰冷的手握着小晴的,湿成一缕一缕的头发顺着肩头滑落,散在小晴身侧的床边:“傻小晴,别装睡了,我刚刚都已经看见你皱眉了。”
秦月晚伸手替她拨开遮挡着眼睛的碎发,指腹触上她苍白的脸颊又很快的缩了回来,眼眶泛着红。
先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小晴竟然消瘦了这么多呢?
她指尖擦过小晴的皮肤,小晴似是耐不住那羽毛一般异常柔软的****,倏的就睁开了眼睛朝着秦月晚狡黠一笑,苍白的脸色莫名让秦月晚想起了郑嫣儿。
“月晚姐,你来了。”小晴笑嘻嘻的道。
秦月晚抿着唇,伸手轻捏她瘦削已经不剩几两肉的脸颊,心中泛滥的酸楚感难以言喻:“臭丫头,如果不是瑞言哥告诉我,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这么瞒着我?”
小晴反握住她的手,眉毛轻轻挑动,语气里丝毫听不出难过,就仿佛生病的人与她全然不相干一样:“我这不也才刚确诊吗,还想着就是小毛病,好等回秦氏的时候让月晚姐你扣我工资呢。”
秦月晚不着痕迹的长呼了口气,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儿:“我可得扣呢,你必须要快好起来。”
小晴闻言,低下头去,抿着像白纸那般颜色的嘴唇,不答话只是含蓄的微笑。
秦月晚盯着她唇角勾勒的弧度,怎么看都怎么觉得苦涩。
末了,她朝秦月晚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月晚姐,你过来,我跟你讲个秘密。”
秦月晚将信将疑,俯身把耳朵靠了过去。
小晴的气息无比灼热,没呼吐在她耳骨上一寸都是炙炙的疼痛:“我听到医生跟我哥他们的谈话了,我这病不会好了,白细胞扩散到了淋巴上,我只能一天天的看它们啃噬掉我身体里的各个器官。”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一滴冰冷的液体顺势落在了秦月晚的手背上,她如触电一般挺直了身子,看着小晴强颜欢笑的模样板起脸道:“别瞎说,医生刚刚跟我讲的很清楚,说你临床上是可以治愈的。”
小晴舔了舔嘴角,笑容在秦月晚的视线里慢慢的褪色:“月晚,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可这是癌症啊,哪有那么多能治愈的机会。”
她背过身用手扫过眼角,不动声色的捏紧了小晴枯槁的瘦手:“你一贯是心态最好的,现在国际上的医学这么发达,如果国内治不好,我们就去国外,去瑞士……”
“月晚姐,”小晴不忍开口打断她,“从确诊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六个小时了,我甚至没敢让我哥跟我爸说。昨天晚上我一宿没睡,躺在病床上哭的嗓子都哑了却还是不甘心的想,为什么偏偏上帝选中的是我?”
“小晴。”她皱着眉轻唤了一声。
小晴置若罔闻,端端正正的坐了起来倚在枕头上双眼肿胀不难看出曾经哭过的痕迹:“直到今天早晨天亮,我终于哭的没力气时,终于有时间静下来想想明白。其实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就算是在盛夏一样的年纪离开,不用经历寒冬,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值得缅怀的事情呢?”
对上她清明中带着豁达的目光,秦月晚微怔,蓦地的就心疼起她这份过于乐观的心态。
扫了眼秦月晚缄默的表情,小晴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动作仰躺着,机灵的岔着话题佯装心不在焉的问:“月晚姐,你最近跟我哥吵架了?”
秦月晚掀眸正对上她的目光,眼睫胡乱的抖了抖,拿手慢慢梳理过渐渐开始有干的迹象的头发:“是有些矛盾。”
小晴因为小小的吃惊而皱了下鼻子,顾瑞言脾气本就温和,更从来不会跟秦月晚起矛盾,除了几年前的那唯一一次……
“矛盾?”她声音的细微的咀嚼过了一遍这个词语,忽然又朝秦月晚勾了勾手指:“月晚姐,你过来,我再跟你讲个秘密。”
秦月晚不明所以,幅度细微的轻皱了皱眉眼,还是把身体靠近了小晴。
她把手孩子气的卷成了小喇叭状,用生怕第三个人听到一般的微小声音贴着她的耳廓说:“月晚姐,你还记得今年生日的时候,所有人都送了你礼物,却独独我哥没有送吗?”
“记得。”秦月晚点了点头。
“其实我哥当时是准备了礼物的,至于没送出的原因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小晴兀自的回忆,声音变得有些轻:“那是我见过世上最美的项链,坠着七颗亮闪闪跟泪珠似大小的钻石。是我哥从瑞士带回来的,当时我问他这东西有什么寓意没有,他告诉我项链名叫七秒眼泪,愿你如鱼一样记忆和眼泪都只有七秒。”
愿你如鱼一样记忆和眼泪都只有七秒。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轻而易举的唤起了秦月晚往昔的记忆,河堤旁转身时他忧郁的眉眼,一切的一切还仿佛在昨天。
清楚的看清了她眼中光芒一点一点变得暗淡直至泯灭,小晴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苍白的脸上带着歉意:“对不起月晚姐,我跟你说这个,只是想告诉你,我哥依然还是很在乎你,这么多年从没变过。”
说着,她略微停顿下来,小喘着粗气小心翼翼的看了秦月晚一眼才舒了口气接着道:“所以,就算是作为朋友,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也一定要解开。”
秦月晚脸上并没有什么很明显的情绪变动,一向爱憎分明的人,向来不会在往事上多动心思。
她不是什么圣母,亦不会悲天悯人的去恋旧。
“好,我知道了。”淡淡一声应下,她的目光又落在小晴的身上。
不动声色的替小晴掖了掖被角,忽听的她清浅又略带一丝执着的声音寂然响起:“月晚姐,你说西海公园的菊花现在开了吗?”
“要该开了吧,这眼看已经深秋,应当快要谢了。”
小晴怅然一笑,侧过脑袋,眯着眸目光朝窗外更远的地方眺望而去:“那可真好。”
秦月晚敏锐的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不由得出声问道:“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看菊花。”
小晴低下头腼腆的笑,原本苍白的脸上漾出几缕红晕:“我跟李凛约好的,等他出来的时候,正是深秋,要一起去西海看菊花。”
秦月晚看着她兀自沉浸在甜蜜之中的模样,酸涩从身体最深处的地方一点点漫涌了上来,堵的她没办法再开口说话。
“对了,月晚姐。”小晴抬起头来,有些不大好意思的开口:“你能帮我一件事吗?”
“你说。”
小晴隐在被褥底下的手指搅动衣角:“其实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的,但最近我好久都没有时间去看李凛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等他两年,月晚姐可不可以麻烦你……”
“好。”不等小晴说完,她立刻吐字清晰的答应。
小晴眉头微挑,似乎没预料到她会答应的如此干脆。
秦月晚笑了笑,兀自的解释道:“能被小晴喜欢的人,应该不是那么的罪大恶极吧。”
小晴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羸弱的身子微颤,朝秦月晚轻道了声谢谢。
推开病房门出去的时候,顾瑞言依然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笔挺的身子俨然成了一座雕塑。
秦月晚关门时发出了声不大不小的“吱呀”声,他回过头来,眼眶下是明显的青黑色,下颌处也有明显的胡渣。
不太像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顾瑞言了。
秦月晚没有靠近,也没有直接就扭头离开,而是身子后倾倚在门板上,默默地看着顾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