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晚不明所以,任由他拉着自己来到心内科的一间病房外。
病房里环境很暗,只开着电视,屏幕上在播放着笑闹声不断地娱乐节目。病床隐约可以看见躺着个人,而沙发上坐的,借助着微弱光线秦月晚依稀辨认出正是刚刚经过自己面前的罗颂。
秦月晚原本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可病房门是虚掩着的,很轻易的就能听到里面一个略显柔弱的女孩的声音响起:“妈妈,你不喜欢看这个吗?”
罗颂恍惚着摇了摇头,抬手试图偷偷抹着眼泪。
秦月晚看见黑暗中女孩似乎坐了起来,用瘦弱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罗颂的后背:“妈妈你别担心哥哥,他只是藏起来了,不会有事的。”
罗颂听了之后,开始只是默默掉泪,后来干脆把脸埋进指缝里,不断地发出难以抑制的呜咽。
女孩的声音里也跟着带了哭腔,“妈妈,你别这样。”
她话音才刚落,测量血压的小护士就绕了过来,朝顾瑞言用足够大的声音打着招呼:“顾医生,查房吗?”
顾瑞言脸不红心不跳的点了点头,睨了眼她手中的听诊器和血压计,就道:“我来吧。”
小护士把器材交给他,同时病房里的人也注意到了动静,突兀的亮起灯来。
顾瑞言执意拉着秦月晚进去,病床上的郑嫣儿一看到他,眼里就迸出了异样的光彩。
秦月晚忍不住多看了眼女孩脸,左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很年轻、很有灵气,只是颊边染透了不健康的苍白色。
“顾医生,你来了。”罗颂慌慌张张的擦干了眼泪。
顾瑞言颔首,朝郑嫣儿极温柔的一笑,“嫣儿,今天乖不乖,有没有按时吃饭啊?”
“当然有!嫣儿可听话了。”女孩笑了起来,眉眼弯得似月牙一般,她眼尖的暼见了顾瑞言手中的血压计,就立刻乖巧的躺了下来。
顾瑞言走上前,安放血压计的时候听诊器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秦月晚捡起来帮他递了上去,郑嫣儿这时才注意到秦月晚的存在,气息顿时收敛了不少。
直到顾瑞言测量完毕,说了声一切正常的时候,郑嫣儿才敛着乌黑的眼睫,闷着声音问出口:“顾医生,这个漂亮姐姐没穿白大褂,是你女朋友吗?”
不提罗颂还没注意,对上秦月晚那双蕴藏着沉静的眸,她这才恍然觉得有些熟悉。
可是,究竟是在哪儿见过呢?
“当然不是了,”顾瑞言无奈的笑了笑,临了还不忘用食指轻轻点了点郑嫣儿的鼻尖:“你这小脑袋瓜子整天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郑嫣儿闻言像是舒了口气的样子,终于朝着秦月晚露出了盈盈笑意。
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实在太过灿烂扎眼,秦月晚捏着衣襟的手指骤然收紧,“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她转过身煞有介事的跑了出去。
顾瑞言眉眼微皱,半蹲在地上忙不迭的收拾着器材,“月晚,等等我——”
罗颂闻声目光猛的一震,对,她想起来了,她是秦月晚,是秦月晚!
一双素白的小手侧了过来,轻轻攥住了顾瑞言的手指。他掀眸,正对上郑嫣儿水雾更迭的大眼睛:“顾医生,才来就走吗?你都不问问我今天的情况?”
郑嫣儿的手不断用力,以微小的力道阻止他离去。
“嫣儿,今天不是我值班。”顾瑞言一根根轻柔的掰开她的手指,已经走了出去,又回头朝她说:“等会儿宋医生会来的,你有什么不舒服都可以跟她讲。”
郑嫣儿无措的咬着毫无血色的唇,眼睁睁看着顾瑞言夺门而出。
浓墨浸染的天空,只有寥落的几颗星子。秦月晚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捂着胸口微微喘着粗气。蟋蟀在草涧里,为最后的生命唱着短暂而欢愉的悲歌。眼前的光芒忽然暗了一暗,只闻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秦月晚没有抬头就开口说:“带我去看那些干什么?”
“你生气了?”顾瑞言眉眼皱的更深,声音如夜色一般透着凉意袭进秦月晚的心扉:“我只是觉得嫣儿跟她的妈妈很可怜,只想让你不要对嫣儿的父亲做的那么绝。”
嫣儿的父亲?呵,他这是要替那女孩不平了吗?
“顾瑞言你现在是在声讨我吗?”她不着痕迹的蹙着眉,“所以你是想说我对郑常春做的太绝了吗?他拿了公司两个亿,让秦氏差点倒闭,难道判他一个无期还是很过分?”
这是重逢后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月晚,我不是那个意思。”顾瑞言低睨着她咄咄逼人的唇,沉沉出声:“他是有错,可嫣儿毕竟是无辜的,她跟她的妈妈现在甚至都没有地方住。”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月晚原本平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揪着裤子和覆盖在之下的皮肉,“她们没有地方住是我的原因吗?就因为她有心脏病,所以我就得圣母心大发去跟银行说郑常春欠的钱不用还了吗。”
顾瑞言一直静静地听她说完,才开口用冰冷,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的方式在秦月晚的心上狠狠划了道大口子:“月晚,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幅铁石心肠的模样呢?”
你怎么变成这幅铁石心肠的模样呢?
她怔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自己。
秦月晚嘴角扯开弧度,怨气就随着那弧度从身体的最深处,她从来不曾注意到过的角落里凭空生出,粗暴的撞击着她的心脏,她鼻头突然就酸涩的不行。
似乎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重了,顾瑞言启唇声音又软下了几分:“月晚,我……”
“顾瑞言,所有人都可以说我,但唯独你,没有这个资格。从你当年做下决定的那一刻,你就再也没有这个资格了!”秦月晚声音拔高了几分,回忆起那段往事胸口仍重重的上下起伏。她从长椅上站起身来,背对着他:“你是医生,我是商人,所以请你不要再拿你的死板教条框住我,教我怎么做人。”
她仰头咽下从眼眶掉落的一滴冰冷的液体,来不及品味它的咸涩,就照单吞入腹中。
她顺着青石子路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医院的大门,留给顾瑞言的始终是一个决绝而执着的侧脸,如果不是颊边还留有一道长长的泪痕的话。
……
得知郑常春因为申请保外就医而逃跑的时候,秦月晚正在签署一份文件。当时是下午,临近下班的时间,天色暗了不少,办公室里开了瓦数足够大的灯。电话那头宋雷的声音刚刚落下,她手上一抖,大滩的墨色就氤氲上了A4的纸张。
宋雷是白锦川身边除了沈阅之外的助理,在法国的时候,也都是他应白锦川的吩咐一直在跟秦月晚通电话。
苏珊就站在她的身后,见状眉头不声不响的拧了一拧,“秦总,最近你做事总心不在焉的。”
秦月晚出神的看了一会被墨渍污染的文件,心烦意乱的说:“苏珊,你去重新复印一份给我。”
苏珊没走两步又被她给叫住,“算了,复印好帮我放在办公桌上就行了,我有事出去一趟。”
说罢,她利索的拎起外套,离开了秦氏。
坐在出租车上,秦月晚咬着拇指一颗心怦怦乱跳。宋雷打来电话的时候说,郑常春在监狱里的反逆情绪很高,如果出来的话一定会第一时间去找白锦川报仇。
为什么?秦月晚当时是这么问的,如果仅仅是因为白锦川把他给抓了回来,那也全然是因为自己,他应该来找自己才对,没道理跟白锦川过不去啊。
只记得当时宋雷叹了口气,秦小姐你有所不知啊,其实白总抓郑常春也是有自己私心的。
原来,郑常春的儿子郑浩森投资之初,为了做出名气,竟胆大包天的去招惹白氏,与白锦川同做一个项目。结果后来亏的血本无归,还因挑衅白氏又加欠了白氏外债而被白锦川通缉。
秦小姐,要真刀实枪的动起来,这姓郑的父子加起来都敌不过我们白总。只是郑常春跑了,他儿子郑浩森最近也销声匿迹的,就怕他们俩找在一起在背地里阴白总这么一下子。总裁今晚在夏庄,还有人说在夏庄附近看到个戴鸭舌帽的男的挺像郑浩森……
秦月晚的心脏不自觉的拧紧,却忘了静下来细想这其中错漏百出的地方。
“师傅,麻烦您快一些。”
司机有条不紊的踩着油门,努力把车速加到五十,“小姐,这已经很快了。”
秦月晚脸色不善的看着窗外赶超而过的一辆辆摩托车,心思沉到了极点。
她拿手机一遍遍打着白锦川的号码,机械的女声只是重复着他的手机是关机状态。
到达夏庄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唯有那辆林肯令秦月晚觉得莫名熟悉。
“请问,这车的主人进去多久了。”她朝门童指了指黑色林肯。
“您是说白先生吗?”门童打量了她一眼,“大约是半个小时前来的。”
半个小时,从宋雷说有人在夏庄附近看到郑浩森也刚好是半个小时。
“今晚大厅里会有舞会,在包厢应该找不到白先生。”年轻的门童善意的提醒道。
秦月晚朝他说了声谢谢,捏着手机往里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