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切菜的动作忽然就慢了下来,这样的情景,多年前也似乎没有出现,可无端就是令他觉得似曾相识,大概是在梦里又或是想象中出现过。
秦月晚听着菜刀颇有节奏的落板,手支撑着脑袋懒懒打了个呵欠:“瑞言哥,之前你好像不会做菜。”
“在瑞士的几年,什么事都学会了。”他笑了笑,转过头去埋头认真切着西红柿。红色的西红柿被去了把,切成零碎的小圆丁,在砧板上剔透好看的像是未经雕琢的红玉玛瑙。
秦月晚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就有些难过的收回了视线。三年,足够把一个心比天高的少年打磨掉浑身的棱角,变成现在这样一个意气风发,沉稳而又内敛的男人。有时她也会想,如果当年他不去瑞士,再多争取一下,自己会不会心软,结局还会不会一样呢……燃气灶的声音倏然响起,秦月晚如梦方醒的倒抽了口气,那些鲜衣怒马,肆意张扬的日子再也不在。
小奶锅里洒了把面条,顷刻便热气氤氲,顾瑞言刚把打散的鸡蛋倒了进去,秦月晚闻着香气慢慢悠悠的走到他背后,不太矜持的问道:“好了吗?”
顾瑞言淡淡的笑,“饿坏了?”他拨弄着锅里,“你先去外面等一会儿,这边有油。”
秦月晚轻咬了下下唇,听话的拿着顾瑞言递来的筷子走了过去。
不多时,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走了出来,上头洒了一把香喷喷的葱花和碎牛肉丁。
秦月晚的一双眼快明亮的出水来,抵不住腹中的饥饿,在顾瑞言殷殷的目光下,她拿着筷子,小口小口的夹起面条送进嘴里。
顾瑞言笑着看她挑拣着碎牛肉丁的模样,撑着手时不时的问“好吃吗”或者提醒她“慢点吃”。他倒了杯水搁在她的面前,脸上笑意融融。他跟她在八岁那年认识,互相陪伴一直到了十八岁。他用了十年清楚她所有的好的、坏的习惯。例如她不喜欢吃香菜,她偏爱吃甜,无肉不欢……所有的所有,会聚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她,几曾何时她无数次出现在自己与未来有关的想象之中。想象中家的温馨就是她坐在自己的对面,捧着再普通不过的饭菜吃的心满意足。
他总以为他们在一起可以直接就跳过那段性格的磨合期,妥妥帖帖的变成一家人,他以为她会陪在自己身边很久很久……但那也都仅仅只是他以为而已。
去厨房放下碗筷,秦月晚端着顾瑞言刚刚倒好的热水捧在手心里却并不去喝。顾瑞言唇角一侧微不可见的轻轻上扬,直接就站起身来,越过桌子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停在了秦月晚的嘴角。
她本能的要躲开,顾瑞言却像是早就窥穿了她的心思一样,淡淡的开口:“别动,有油。”说着,便用纸巾轻轻的擦拭过她的嘴角,很快身子又收了回去:“现在好了。”
秦月晚淡淡的垂下了眼眸,脸上很平静,“瑞言哥,都快要天亮了,你明天还要去医院吗?我是不是耽误你休息了?”她手极不安的放在桌子下面绞动着毛衣,刚刚看顾瑞言回来时应该是很累的模样。
“没有,我明天休班。”他的目光一直放在秦月晚身上,好看的眉眼蹙了起来,似乎不大满意她身上那股子见外的气息:“月晚,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疏远了吗?”
她笑了笑,却迟迟没有开口。疏远这种东西并不是一朝一夕才造成的,自从那次他因为郑嫣儿而误会自己,她就知道,他们已经越走越远了。
秦月晚也实在没有多说话的力气,她走到门口拉起行李箱,指了指一个方向淡淡的问:“瑞言哥,我住那间吗?”
顾瑞言额头的青筋隐隐跳起,紧盯着秦月晚的背影,他忽然有种想要冲过去抱住她的冲动。可他没有这么做,当他冲到秦月晚身后时,那双手却怎么也没有抬起来的勇气。
秦月晚低睨着地上的影子,转过身来声音带着淡淡的凉意:“瑞言哥,你做什么?”
他们离的太近,她转身的时候几乎要碰到他的下颌,说话时她的气息正好喷在他脖子上,那两扇轻扑扑上下摆动的长睫就像羽毛一样轻轻扫在他的身上。
心里好像有什么异样的情愫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过来,顾瑞言发觉有些情绪他渐渐的竟已经开始无法控制。
他用手攥起了秦月晚的胳膊,目光在稀薄的空气中寂静无声的交汇,他喉头滑动了两下子,声音沙哑的厉害:“月晚,回来我身边,好吗?”
她出神盯着他的手,没有甩开:“瑞言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他手上不敢用力怕弄疼她,但又怕力道太轻她会突然挣脱开:“月晚,我当然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在瑞士这三年,我每天每夜无时不刻的都在想你,在想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国见到你。”
秦月晚听他这样说突然长长久久的呼了口气,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瑞言哥你不觉得这样说太好笑了吗?”她情绪淡淡的,“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当年又为什么会不辞而别远走异国呢?”
他欲言又止,秦月晚扭过头,“算了,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跟你讨论当年的事情。”
“月晚,就算你因为当年的事情怨我恨我,难道现在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我没有怨你恨你,”她用力的抽出了自己的手,“瑞言哥,这个世界并不是非爱即恨,我原本以为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月晚!”他听不下去,眉头蹙的厉害,腔调也一改往常的温润:“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难道曾经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你都忘记了吗?”
“我记得,我记得又怎样?”她砰的一声摔下了行李箱,抬起眸,死死的盯着顾瑞言的眼睛:“以前的日子你就算记一辈子也与我无关。三年,三年足够看淡很多事情,我的心很小从来都只够装一个人,而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你。”
她声音不轻不重,却凌厉的像把匕首。
顾瑞言低锁着她很冷漠的面孔,心脏一阵一阵的刺痛。
就算不是念旧的人,他以为她还会记自己几分感情,可顾瑞言没有想到,只用了三年的时间,她便绝情如斯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可他却不清楚,在他离开的三年里,秦月晚究竟经历了什么。
掀眸望了眼窗外破晓的天空,她这才想起困意的存在:“好了瑞言哥,去休息吧。”秦月晚显得无比沉重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困倦。
也不知道此时的白锦川,有没有收到自己来顾瑞言家住的照片。
目光落在秦月晚银白色的小行李箱上,顾瑞言语调忽然变得轻轻的,但也仅仅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内心正在怎样的翻江倒海:“你从他那里搬出来了?”
秦月晚不会迟钝到不清楚顾瑞言口中的“他”是谁,她静了一会儿,抬头仰望着顾瑞言接着后退半步,简明扼要的回应:“是。”
末了,她用手轻抚过刘海,同时遮挡住头顶有些过分刺眼的光线:“而且,我以后也不会回去了。”
顾瑞言张了张嘴,秦月晚从他的脸上清楚的看到了一丝痛苦。她倏然笑了:“瑞言哥,我跟白锦川分开,你不是应该开心吗?”
“月晚,我……”
“瑞言哥,有些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变淡,像是用力才支撑出来的:“之前我跟白锦川吵架,李媛曾给过白锦川一沓被剪掉成一半的照片。”
顾瑞言脸上的表情陡然一僵,秦月晚暼他一眼接着道:“那沓照片白锦川原本是没给我看过的,之前我受伤时无意之中从他书房里翻找出来,他跟我说那是阿星给李媛的。”
顾瑞言依旧是沉默着,秦月晚唇角噙起一丝嘲弄的弧度冷笑着:“瑞言哥,这还不是最好笑的,最好笑的是李媛竟然还说那些照片是我跟你的合照,而且是因为我恨你去瑞士所以才剪掉的。”
她盯着顾瑞言,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嘲弄:“没错,我承认你刚去瑞士那会儿我确实要死要活过一段时间,也确实剪过我们俩的合照。但那时的那些照片,早就被我爸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说这话时秦月晚眼神飘摇,仍能记起那天父亲猛打了她一个耳光之后满屋子的烟呛气。
“我思来想去,瑞言哥,”她开口唤他,“那些合照只有我们两个才有,我的被烧毁了,不就只剩下你的了吗?”
她平心静气的拂了拂头发,“瑞言哥,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认识的李媛,但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你这种手段,真的让我觉得很难以接受。”
顾瑞言看到她满脸失望的表情,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他们之间的熟悉,是近乎于那种他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都能清清楚楚的分辨的出来,所以他不必说她也都一清二楚。也恰恰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觉得难以解释到无地自容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