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夜将杯中的桂花茶全部喝完,放下茶杯,道,“朕将你的父亲远调边关,你怕是要恨朕。”
方锦钰道,“这是必然的结果,谈不上恨。”
“那本奏折果然是方齐仁逼你写的。”
“并不是逼,微臣只是听从父亲的命令。”
“就像从前你为他写那本陈情表一样。”
“皇上对于我们父子的了解,真是令微臣觉得可怕。”
沈君夜眼角微挑,“知己知彼。”
他没有把话说完,可谁都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方锦钰眼中有了一抹难以察觉的深邃,“皇上让微臣来君仁殿里,只是闲叙吗?”
沈君夜看着他,“你知道不是。”
方锦钰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系着的的黑绸,颜色似乎又深黯了几分。沈君夜从柜子里的暗格中取出一个红色的小瓷瓶,那红色,鲜艳得像血。瓷瓶被放在桌上,他道,“拿去吧。”
方锦钰握住瓷瓶,还是温热的。目光中有了一丝复杂,他道,“你预备撑到什么时候?”
沈君夜抬眼看着他,“撑到我死的那一天为止。”
他声音沉缓,“你指哪一种死法?”
“这个,”沈君夜淡漠一笑,“要看朕的心情了。”
这是一个极为冷漠的帝王,他很少笑,严肃的时候,面上的白色无暇令人敬畏,而只有笑的时候,那所谓的白皙才终于透露了本色,益发显露出病态的苍白。
只是所幸,他不爱笑。生命里所有的笑容仿佛都在年少时,透支给了那个明亮艳彩的女孩子。然后在某一个夜晚,终止在漫天猩红的血光中。
这一晚,是满月。
方锦瑟屏退了素萼,一个人坐在床边,静静的等待。对面的窗户是开着的,梅树枯槁干瘦的树枝盘区交错,分割了那一轮明月,那一轮不可能再完满的圆月。
她远远瞧着,也觉得有些可惜了,心中想着梅花何时能开,将残忍的分割变成锦上添花的点缀。可是,疼痛骤然来袭,比以往每一次都让人措手不及。发作的时间又快了。
她捂住心口,额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只觉得疼得快要死过去。
她重重跌在地上,紧紧蜷起自己,五指不觉穿入心口的衣服,用力地抓挠,仿佛这样才能缓解一般。
门被打开,方锦钰进来时,她已经痛的快要失去知觉。他迅速跑过去,托起她的头部,将红色瓷瓶拔了塞子,递到她唇边,她如霖逢旱一般地渴饮起来,直到瓷瓶成空。
疼痛渐渐缓解消散,她昏睡过去。
方锦钰用袖子拭去她唇便残留的鲜血,将她抱起,放在床上。目光落在她额上涔涔的汗意,便用另一只袖子擦去了。视线惯性地下移,他面上微红,停滞半响,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终还是抬起了手……
“你在做什么?”忽然响起的声音令方锦钰吓了一跳,他回过头,面前站着的人,一身明黄,眉眼却是阴冷地可怕。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抓着的女子的腰带,一时不知作何解释。实际上,他只是想把她心口的衣服理好而已,那里被她抓破了,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皇上如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反问道。
“路过。”
“……”
沈君夜道,“夜色已晚,你不便待在这里,还是快点离开吧。”
方锦钰起身,沈君夜依旧站在床边,清减的身体在地面上投出瘦长的影子。他看着他,心中琢磨,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要我走我便不得不走,但是夜色已晚,你待在这里貌似也不方便吧。
方锦钰离开前,说道,“皇上,阿萱刚刚承受发病的剧痛,身子孱弱,您要体谅她。”
沈君夜看着他,几乎是从牙齿里一个个往外蹦字,“朕知道了,劳烦爱卿提醒。”
方锦钰离开了,屋子里陷入漫长的沉寂。沈君夜坐在床边,女子依旧睡得沉稳,只是眉间皱的死紧。他静静看了一会,目光落在她胸前……
他没怎么犹豫便解开了她的腰带,他从殿中柜子的抽屉里找到玉露膏,抹在指尖,是冰凉的……
他涂好了玉露膏后替她穿好衣服。
窗外的圆月已经看不到,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时。他静静看着她,许久才缓缓俯身,吻落在她唇上。
一股猩咸的味道。那是血的味道,他的血。手腕黑绸下的伤口此刻剧烈疼痛起来,一直疼到他的心尖。
他说,“阿萱,你真的欠了朕好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