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帝国帝都凛空之城,皇城,内阁值房。约莫五十多岁、看上去年近花甲的一位老者,兀自捋着胡须来回踱步,满面愁容。
神圣帝国官服上皆有补子,譬如先前鸿胪寺卿崔仪正官居三品,所以得绣孔雀。二人这位老者能身在内阁,自然已是帝国里万人之上的存在,不过还不仅如此,且看他官服上的仙鹤——
神圣帝国勤政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加正一品太师。神圣帝国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内阁首辅徐云蔚。
步伐虽然不快但也未显老态,十分稳健,沉思间亦见首辅之威。内阁值房中陈设简朴,最主要的便是两旁的椅子和木案,供几位阁臣办公所用。徐云蔚踱回最上首的位置缓缓坐下,愁眉依旧未展,可见事态的严重了。
“赵大人,你可是陛下最信任的将军,怎会连你也……”
屋内堂下站着的银盔披风的将军模样的人,虽是女子,所散发出的英武之气可谓巾帼不让须眉。目光焦灼,将事情原委道来:
“回阁老,今日早些时候,约莫早晨,陛下车驾休整一夜之后方才再次出行,走到帝国与幽冥领交界之处——暗夜山谷,这向来是两国通行必经之路。
女子顿了顿,“可没想到竟有人埋伏于其中偷袭,这还不算什么,毕竟禁卫军们都颇通武技,虽有伤亡尚能全歼对方。
“可没有想到之后不知何人,十数名红色法袍魔法师装扮的人出现,骇人的修为,即使在下和陛下死战也只是能拖住对方。如此修为,而且还是十余人,实在是见所未见。公然袭击帝国圣皇,还竟敢不顾‘天谴’使用魔法,违背先人祖制,不知这帮人是疯了不成。
“无奈我与陛下寡不敌众。纵使禁卫军武技精熟也难堪如此修为,他们对陛下也不下杀手,应该是用结界类的法术将我们困住,最后陛下强行发动圣魔剑的力量将我送走……其他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言及此,女子一脸凄然,更是愤怒与担心,兼着战斗的疲倦无力,跪了下去:“阁老,陛下离都之前请您辅佐公主殿下监国,事至此卑职赵苌伊无能,但请阁老发落!”
如此大礼,徐云蔚一惊,忙起身走过来将她扶起好言劝慰:“赵将军言重了,眼下正是需要老夫和将军通力合作,才能处理危机。”
一边说着,纵然焚心似火,他也必须镇定下来,盘算着解决的方法:“此事现今惟我二人与蘩公主和易霖大人知晓,当今情势,惟先稳住人心一途。”
他把赵苌伊的传来的信息一遍遍翻检着,猜测着许多可能:暗夜山谷,幽冥领,魔法师,天谴,圣魔剑……极北寒域长年大雪的场景浮现在他的眼前,从那沧桑的双眼中精光流露,他已有了些主意。
同日,徐云蔚以帝国首辅、监国辅佐的身份下令昭告天下:圣皇陛下突发急病,现回凛空之城于寝宫养病,取消之前定下的访问极北寒域-幽冥领的计划。召监国公主蘩回都,与极南焰谷-烈焱阁未尽的外交事务全数交鸿胪寺卿崔仪正办理。
夜晚,徐云蔚乘轿从宫城出来,却没有回自己的府上,而是去了另外一处府邸。同样处在繁华的凛空之城中人烟稀少之处,能劳首辅大人亲自登门拜访的人究竟是谁,只要看那徐云蔚抬头端详那匾额片刻便有了答案。
声音不大,从门里传出来。语带自谦却依旧藏不住几分威严:“鄙府何劳太师大人劳动贵步,李某不甚惶恐。”
门已经打开,徐云蔚和那个人相对而立,灯火勉强照出他的模样,看上去要比徐云蔚年轻一些,不过也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虽着常服居于家中也丝毫不乱,身形高大健硕,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之人。
昏暗的灯光下二人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楚,他们好像相视之后微微一笑,抬起手来微微躬身:
“李都督。”这次忙着过来,事发突然,相信你也明白。
“徐阁老。”是,我一直在此等候。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这样的场面上的称呼听起来不免生分,但两人异口同声,默契令人咋舌:“别来无恙。”
将徐云蔚迎进府中。从外边还看不出什么,走进去才发现李府的庞大,但二人却不发一言,像是极习惯地并行径直走到花园里的一处精致的六角亭中,里边已是茶果备好,灯盏明亮,桌上已经放好了一副围棋。两人就这么坐下,开始对弈起来,仿佛这一切再自然不过。
如果说徐云蔚是神圣帝国一人之下,那么李都督——神圣帝国谨身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左都督加太傅,内阁次辅李楠遂,便是唯一能与他比肩的人臣。管理兵部又任都督,不可不谓是军事大权在握,较之被称为“天官”的吏部尚书也不遑多让。
神圣帝国能有如今的局面,除了如此太平盛世下的治国之策,二十多年前便要谈起那个兵荒马乱年代里的济济将才了。徐云蔚谋而成策,满腹经纶,善察内政;李楠遂熟谙兵法,奇正诡合,所向披靡;圣皇更是能文善武,天纵英明,选贤任能。
如今虽然少有战事,圣皇对李楠遂也同样甚为倚重。神圣帝国职官志所载有三公三孤、太子三师、太子三少,也被合称为帝国十二辅臣。倒不是说这十二辅臣还要凌驾于六部内阁之上,这些位极高的虚职是对他们在帝国作出的贡献的肯定,不论文武皆如是。实际上即便是阁臣也未必能有此加官,而有此加官却也未必会入内阁——倒不是陛下或臣子们人心不服,多半是这样的人物自己不愿而已。
三公者,正一品,称太师、太傅、太保,名虽同为正一品然而实际上也有位次之分,便是以太师为最尊,太傅次之,太保为末。同朝为官的同僚们也有猜想,徐云蔚和李楠遂常常在政策制定执行上产生分歧和冲突,有时候两人也会有些不大不小的摩擦,最终往往都是由圣皇来决断调停。或许便有在这太平盛世下军队的作用不再如以前那样大,而圣皇更倾心倚重徐首辅的缘故。
实际上,相识十几年来,纵然两人年龄差了十来岁,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名士间惺惺相惜的深刻的情谊。当年楠遂纵马横枪,而立骁勇,云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武将与文臣如此泾渭分明。经天纬地之才,对他们来说这绝不是一句浮夸的空话。
二人的政见分歧也只有圣皇陛下最终做出决断,帝国君臣同心同德,也正因他们没有结党分庭抗礼的僭越之为,圣皇才会如此任用他们二人。真正的徐云蔚和李楠遂,走下朝堂来,在私下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才会常常彼此拿一些事情来打趣,或是如今天这样看起来只是在沉默地下棋。
交替落子,棋子与棋盘优雅的碰撞声能让人心中平静。左右早已被两人屏退,偌大的园子里只有小亭里徐云蔚和李楠遂相对而坐。棋至中盘,徐云蔚长出一子,平淡无奇,不料李楠遂不假思索便是扳一手,意要开战。
“云蔚兄可问了‘帝国的眼线’?”明人不说暗话,倒是李楠遂先打破了静谧。
徐云蔚不做纠缠,轻轻跳出:“事情诡异,扑朔迷离。”
“公主殿下回来也好,那位烈焱阁皇子还在流火城吧?”挡了一手,棋盘上火药味开始浓郁起来,像是要彼此交锋了。
语涉极南焰谷,也未尝不失为一个怀疑对象:“内阁事多,你可要记着来。”
“哎,”李楠遂用左手敲了敲桌案,像是很郑重的模样:“专心下棋,你今天若不在状态才是诡异。”
左边,那就是远西深林-坤圻堡了,神器乍现也确实是诡异。如此牵涉颇多,要费一番脑筋了。徐云蔚不再言语,两个人都只是专心下棋,四周重新归于宁静。只有照明的光和清脆的响声说明这里有人。
流火城外,自得知行刺一事后小蘩便魂不守舍,尽管已经极力镇定掩饰,更兼华丽的服饰多少掩去了许多真实,终究还是藏不住许多的不安。当即和玹滺皇子告别,只说是帝都有令让她即刻启程。
玹滺奇怪,看她神色不好关心了几句,不过也没有多问,便一同从山上回到了流火城。反正这次两位殿下不过是代表两国走走形式,具体事宜都是负责的官员所拟,鸿胪寺卿崔仪正便继续按原来的安排留在流火城。此时在流火城的门口,小蘩和易霖已经和玹滺皇子一干人辞行之后,又特地向曜夜众人告别。
“如果有机会到凛空之城,带着这个金牌来皇宫找我吧。”蘩公主强挤笑容,原来她给众人的回报是象征她身份的一枚金牌,小小的一个长方形状,用漂亮的书法刻着一个绿色的“蘩”字。
这种金牌的珍贵不言而喻,蘩公主如此地位其内里的能量更是不容小觑,希云自然是一力推辞,自陈惶恐不已。然而蘩公主却十分坚持,连很少说话的易霖也出言相劝,大家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经过这小小的插曲,曜夜也该踏上了前往坤圻堡的道路,将神器的寻找正式提上日程了。当日神并未指出曜光游龙杖具体所在之地,想必是要让众人自己寻找。
曜夜并不知晓“天谴”之事,这是那位“神”所故意为之。万年来对魔法的限制,时至今日圣皇又刚好遇刺,袭击者竟敢堂而皇之地召集拥有如此深厚修为的法师,这似乎已不失为天谴失效的据证了。
远西深林,坤圻堡,位于大陆西部。圻者,边境也,而这坤圻堡的国都蔽空之城也着实遥远,几乎是在整个大陆最西边。
从流火城到远西深林,大体上有两种走法:要么直接从玄纁城到五方势力外的地方、位于大陆西南方的十万大山中穿过,直到坤圻堡。要么沿着帝国西南边境不断在城中穿行,经过玄纁城、沂风城抵达乾坤天险,最终直接从神圣帝国到坤圻堡。
十万大山,在大陆西南方,为坤圻堡、神圣帝国和烈焱阁三国所包围,地域辽阔,分成内、中、外三层区域。
外层区域多山,最边缘处也是三国国界所在,有很多小村落,大多以采挖山上的矿石或者植物为生,比较和平。是不是其中发掘出来一些珍奇异宝,附近都是如流火城一般的商贾重镇,自然也趋之若鹜,还挺热闹的
中间一层是翻过了外围的山后的区域,就仿佛被城墙护卫的内城,人迹要罕至的多,是很多动植物的天堂,当然也有目击强大魔兽的传闻。若是没有天谴那么修行者还有足有探索之力,可是如今有天谴的限制,灵力使用大大受限,会来中层的人就少之又少了。
至于内层,是被诡异黑色瘴气所隔的区域,在所有地图上都只标识出四个字:神之墓地。
传说先前有大能者,元素法术修炼至五系全精,放眼大陆无人能敌,进了这十万大山内层,从此杳无音讯;更夸张的是曾经有人从上飞过,都莫名其妙的坠了下去,从此消失的无影无踪。坊间都传说其中是神明尸骨所在,凡人入内,必死无疑,故以神之墓地为名。也正因为如此,整个大陆的西南边界无法知道有多宽广。
天谴神秘,常降临好争斗之人,而寻常修炼不问,却也限制着他们修行的高度,让人摸不着头脑。因此万年来能有勇气去修炼法术的人少之又少,而武技本也要借助灵力,万年下来还算传承延续。
要说它神秘,比如先前玉衡知晓天谴一事却仍敢同逸怡切磋,就是因为天谴往往只会对争斗之人降下。但如果到了很高的境界,比如说刚才提到的五系全精的大能,那么便只要是使用了灵力发动魔法就都有危险,这就是限制。
修炼武技,沙场征战浴血杀敌,少不了两边相争。若是灵力外放成势同样有天谴降临,只不过允许其收敛在身体内为凭御,作用已是大不如前。纵然神明大陆在永恒之彩虹结界-七彩之门形成之后天地灵气不算太弱,阴阳调和,元素丰沛,修炼之风终究也是不能盛行了。
——神之墓地,便也是当世最强结界,永恒之彩虹结界-七彩之门的所在。
现在希云和弥音正看着手中的地图。神之墓地,有关的信息之前在总部中已经了解了不少。现在既有两条路自然是要分头行动,而且作为曜光游龙杖命定的“天选之人”,希云他近日总直觉神器和坤圻堡没有那么大的关系。
对目前整个大陆已经风传的神器现世一事,他们眼下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自己这边好好安排下了。
“嗯那孩子们有事再找我吧~耶!矿山我来了~”才刚听希云说完分头行动的打算,逸怡便用惊人的速度跑了出去,其余人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实在太不符合他平常运动白痴的体质了,叶惕一脸诧异地想着,而且,从地图上看,刚开始我们都是同路的吧……
秦狩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喂,逸怡!”
“你跑错方向了!”
…………
“南霂小姐,有何打算?”嗜羽弯下身夸张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南霂绣眉一挑,兀自理了理头发,语气幽怨:“这才想起邀请我来,人家真是伤心呢。”
眼看几人神色都变的怪异,她清了清嗓子:“呃,咳咳,不用了,我也打算一个人去城市里走走,难说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呢。”
谋举笑容温和,不经意拉了拉嗜羽的衣袖,对南霂说:“也好,我们也打算从边境城市一路过去,就稍微同路一会儿吧。”
显然是明白了谋举的用意,叶惕立刻跟了过来:“同去同去!我和秦狩也是!”只留下希云和弥音两人站在那里用眼神谴责他们,几人回头作出“我懂的”这样的笑容,更是大笑着走远了。
“算起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弥音想了想,“很快也要八月份了。”
希云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好像在想别的事情,倒是难得洒脱如他会有这样的表情。
“怎么了?”
他认真地看着弥音:“我感觉,神器就在十万大山,你相信吗?”
少女笑了,反问他一句:“为何不信?”
“去看看就知道了,嗯?”
“妖女要去,我就陪你好啦,开心吧?”不意他话锋一转,又变成了平日里笑闹的模样。二人走回到之前登高的山上。山顶人迹罕至,希云轻念咒语,小银便从一只娇小的待在他肩上的一翎的雀变成可以载人的大鸟。虽无凤鸟三翎却已经初具形状,快乐地鸣唳一声,希云和弥音就这样乘在它宽大的背上,直飞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