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殷烈海没能回答她,他已勉强自己不叫出声音,却再没有多余的心力说话。
“我去叫医生。”殷雄凯见他的模样,心里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奔向护理站,而练娟在慌乱中下意识的拿起手机。
“叫爸爸回来吧!”
她喃喃地念着,正准备拨号。
“不要!”
殷烈海听见她的话,努力的想制止她。
“别让他们操心,我躺几天就好,不要劳师动众。”他想爬起身,却是力不从心,于是又跌回去。
“可是你…”殷烈海的反应让练娟乱了方寸。
“叫他们回来…对我的…病情也没什么…帮助,只…只不过又…多了两个人来担心而已。”殷烈海断断续续的说着。
“好,我不叫他们回来,你别激动。”练娟收下手机,照这个情形来看,她只能顺从他。一直以来,她总是顺从着他,就算他已卧病在床,他仍掌握着绝对的宰制权。虽然如此,她深深的知道,他是爱她的,所以她心甘情愿的接受他的宰制。因为他的宰制里,有太多对她的呵护。 时序进入秋天,练娟担任正式教职也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基本上,这个学校的习惯总是让新人担任行政工作。行政工作既累又繁琐,越资深的人,离它便越远。练娟一进来,便理所当然的接下训育组长的工作,这个工作,本来便吃力不讨好,学校活动一多,她就得忙得昏天暗地,这还不打紧,这个校长求好心切,往往一遍遍的退回已做好的计划重头来过,特别是这个校长总有驯服新人的高远志向,他认为新人要磨才堪用。所以几个月下来,练娟已瘦了一圈。 这天晚上,练娟又为了校庆活动而挑灯夜战,这已是第二次被校长驳回了,眼见校庆的脚步正逐渐靠近,她的压力越来越大,但由于熬了几天夜,凌晨一点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睡意,把头埋在书桌上便已沉沉睡去。连殷烈海什么时候进来的她也浑然无所觉。直到殷烈海抱起她,她才惊醒过来。
“要睡去床上睡,怎么趴在桌上睡?”
殷烈海的语气似乎有点生气。
“你若老是这样,当心也累出病来。”他往她的房里走。
“你不是在睡吗?怎么跑上来了?”
练娟微微的睁开眼睛,带着睡意。
“不放心,睡不安稳。”来到床边,他放下她。
“如果做不来就别做了,我本来就不主张你去上班。”
“你又来了。”练娟懒懒的说。
“人总要接受考验的,你不要对我过度保护。”才说着,她的意识已陷入一片迷蒙。
“帮我调好闹钟,嗯,四点半好了,我还得赶工,校长要求很严的。”还没说完,她已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昏昏沉沉的睡去。 两天之后,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下午三点多,三部轿车来到学校的门口,陈、胡两位市议员相偕来访,他们首先向校长引见殷烈海。 校长室里宽敞的空间,从窗户外洒入了明亮的阳光,四个人分坐在沙发上,校长与两位市议员闲聊了几句,表面上一派和气,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平日有些什么往来,大多数议员们只差助理以资代表,今日不知吹了什么风,联袂来访,看来这个叫殷烈海的年轻人并不简单,能够把这些大菩萨们请来。校长的眼角余光不时打量殷烈海,这个人,年纪虽轻,眉宇之间却有一股霸气,脸上的轮廓线条分明,衬托出他高耸直挺的鹰勾鼻。
“我来介绍,殷总经理乃是贵校殷练娟老师的大哥。”说了几句寒暄没多大意义的话之后,陈议员正式导入正题。 校长恍然大悟,心里也踏实不少,至少了解了来者何人。
“你好,不知有何指教?”
他礼貌的询问。
“听说您的任期即将届满?”
此时陈议员有意的插话。
“是啊!”
校长回过头,陈议员提起这码子事,让他脸上的神色不太好看。
“看您中意哪间学校,我们几个兄弟一定替您多奔走。”陈议员又说。
“不过…”此时,胡议员也凑了进来。
“您可得先帮帮我们的忙。”他指了指一旁的殷烈海。
“我…不知能帮殷先生什么忙?”
校长嘴上虽如是说,心里却开始有点儿谱。
“练娟这个女孩子,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被我们一家人宠坏了,不大懂得做人处世的道理,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殷烈海抬起头来注视着校长,并对他微微一笑。
“哪里的话?她是个很乖巧负责的人。”校长说着,倒看不出来他是否是真的这么认为,但对殷烈海而言,那并不重要。
“今后,还望请校长多担待些。”此刻,殷烈海取出了支票簿,毫不犹豫的签了一百万支票交到校长手上。
“这是我捐给学校的奖学金,以后若有需要,可随时来向我募款,我一定竭尽所能帮忙。”殷烈海仍保持他的微笑说道。
校长略微楞了楞,这个小伙子的确有点手腕,殷烈海无疑的是在他的面前展现自己强大的政经实力,表面上满口的仁义道德,骨子里却是软硬兼施,企图逼他日后礼遇殷练娟。虽然他的心里老大不愿意,但所谓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种道理他也是清楚的。殷练娟只不过是他学校中的一个老师而已,犯不着为了她硬生生毁掉自己日后美好的前程,所以很显然的凝聚了某种共识。 这个小会议持续了大约四十分钟之久,除了正题,自然也得说些言不及义的场面话。将近四点,学校即将放学,三人才起身告辞。穿过长廊,校长一路送他们到达校门口。 就在此时,没课的练娟正为了校庆活动之事想请示校长而走出学务处。穿过长廊,隐约的,竟有一股熟悉的味道若有似无的传进她的鼻子里:淡淡的发油香,并夹杂着殷烈海身上特有的男性香水味。
“怎么可能?”
练娟疑惑着,大哥理应不会在这里出现,但这个味道,是她再也熟悉不过的,又怎么会错?她顺着味道走着,步出长廊,远远的,她看见了殷烈海的背影。
“真的是他?他来做什么?”
练娟的疑云不断的扩大,校长正与殷烈海及两个对她而言全然陌生的人攀谈着,这意味着什么?她想了想,走了过去。
“烈海…”蓦地,陈议员碰了碰殷烈海的手臂,他看见了向他们走近的殷练娟。
“是不是殷老师来了?”
他问。 听见陈议员的话,在场诸人都循陈议员的目光望去。
“校长!”
突然面对众人的目光,练娟有些尴尬,她首先向校长请安。
“您…认识我大哥吗?”
她怯怯地问。
“本来不认得,现在认得了。”校长温和而慈祥的说着,与他平日严肃的作风简直判若两人。只是这句话不但解除不了练娟的疑窦,却把她说得更加糊涂。
“你来找我们校长做什么?”
她拉过殷烈海,忐忑不安的问道。
“没什么。”殷烈海笑了笑。
“前两天你不是说学校想用奖学金来加强招生,你告诉我的意思不就是要我帮忙?”
“你是来捐赠奖学金的?”
练娟半信半疑,她并不太相信大哥这个忙人会为了捐赠奖学金这么一件事亲自跑到学校来。
“我顺道来看看你,看你在这儿习不习惯。”
“大哥。”练娟有些无奈,脸色不禁沉重起来。
“我…我只想和别人一样,不想和别人不同。你…懂我的意思吗?”
练娟把殷烈海又拉得更远,她觉得必须和他好好谈谈。
“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我来找校长的对不对?”
“我舍不得你。”与练娟对望了半晌,殷烈海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我…”殷烈海的这句话,勾起了练娟心中无限的委屈。这段时间她的心酸实在是无处宣泄,熬夜、压力与无助吞噬了她,她却连哭泣的时间也没有。她虽不喜欢殷烈海的强力介入,她虽然一直想要独立自主,但面对殷烈海因为疼惜她所做的一切,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没事,你不要管我。”练娟支吾的说着。
“我不想再和你谈这件事了。这个社会现实得很,我们必须不断面临战斗,不是赢就是输。你那套独立哲学对我不管用,有人欺负你,我不可能坐视不理。”殷烈海的语气趋于强硬,他不再同她废话,至少他觉得这是个多说无益的话题,他宰制她的一切,并视其为理所当然。
这一天回到家,五点四十分,意外的发现二哥没出门,这真是件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不知有多久他没在家吃过晚饭,他总是中午过后就出门。这会儿,他坐在沙发上,脸色难看得很。
“你怎么了?怎么没出去?”
练娟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劲。
“不用你管。”雄凯的语气不好,看起来心情有点糟。
“我叫他回公司帮烈海,你看他这是什么态度?”
刚才没注意到爸爸也在,他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柳橙汁,练娟被爸爸活生生吓了一大跳。
“他不想看见大哥。”练娟随口念了一句。
“她说得对,我不想看到他。”雄凯如找到知己般的马上附和起练娟。
“自己的大哥,有什么天大的过节?不想看到他?”
爸爸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这一向是他生气时的样子。
“我从上海回来这几个月,越看你我就越有气,你简直堕落到了极点,每天醉生梦死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爸爸说话的分贝越来越高。
“不想看我就不要看,免得你越看越生气…你可以多看看殷烈海,那么你会愉快一点。”殷雄凯并没有让步的意思。
“二哥!你干什么?”
放下手上杂七杂八的东西,练娟连忙扯一扯殷雄凯肩膀。
“不要这个样子。”她劝说着。
“你不要老冲着烈海,自己不好,却把责任推到他的身上。”爸爸反讥讽了雄凯一句。
“我告诉过你多少遍了?不是我不去公司上班,而是那个阴险狡诈的家伙根本架空了我的权力,他事事刻意不让我插手,我留在那里做什么?”
殷雄凯愈说愈光火,分贝也跟着提高。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有一个了不起的儿子,很可笑的,那是殷烈海而不是我。我呢!我什么都不是,我从小功课就不好,没读大学,更别说台大了,连我说的话都没人信,我不晓得到底谁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住口!”
爸爸震怒,手里的杯子重重的被放到桌子上。
“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亲不亲生都一样,都是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