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喜欢,自然有人讨厌。结怨,人之常情。
寅时,落樱小筑,喜庆的格调早已落幕。刘彭祖被七只发情的母狗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哀嚎声,搅乱熟睡人的好梦。众宾客,倒是因为有戏可看,除了打打哈欠,表现得兴致勃勃。
这赵王刘彭祖,虽是太皇太后窦漪房最厌恶的贾夫人所生,但实际上刚从娘胎里出来就被窦漪房以贾夫人身子弱为理由,转交给栗姬抚养,直到十岁后才归还于贾夫人。而栗姬早期得宠,为孝景帝孕育了三子,所以常年出入于窦漪房的长乐宫,顺带不情不愿地捎上刘彭祖,再加上人前嘴甜乖顺,自然与窦漪房亲厚。
不出意外,太皇太后窦漪房会赶来。众宾客霸着御樱阁,使唤婢女烧上一壶碧螺春提提神,绝对不是听重口味的糜烂之音,而是等着压轴戏。当然,我也盼着窦漪房救驾,特地小心翼翼地附在佑宁的耳朵,给刘彭祖的仆人留一个不太明显的出口。并不是因为我心慈手软,而是担忧刘胜凶狠起来,真把自己的同胞兄弟刘彭祖弄死了,扮猪吃老虎的刘彻趁机削藩,那么念奴该成天哭闹了。而且,刘彭祖活着,日日回想起今晚的屈辱,寝食难安,岂不是比一刀杀了他更快哉。
“太皇太后驾到!”燕姑又尖又细的声音,如一支毒箭般飞入御樱阁,众人连忙跪地恭候。
忆起前几次的惨痛经历,身子不禁颤抖,紧紧地倚靠在刘珺的怀里。这窦漪房,有多看重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拿不准呀。
“现在才知道怕呀。”刘珺轻咬我的耳垂,笑道。
窦漪房那顶雪貂坐撵落地时,燕姑急忙掀起帘子,送上牡丹铜铸香炉和彩凤锦缎披风,搀扶着窦漪房缓慢地走出来。而她带来的几个侍卫也格外机灵地撬开铁笼,杀死母狗,伺候着惊吓过度的赵王刘彭祖。
“贱人!”窦漪房使出浑身的力气,一巴掌扇在我的脸颊,怒道。
顿时,火辣辣的疼痛,传达到四肢百骸,我咬着嘴唇,逼迫自己不能流泪。刚才那一巴掌,我是可以躲过的,但我存着一点点小心思,期盼着刘珺英雄救美,帮我挡过去。可他的寒潭眸子瞟过刘胜怀里的念奴,不露声色。
此刻,刘胜还沉浸在念奴之前拍着胸脯说要保护他的幸福之中。那双桃花眼,微微翘起,氤氲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温柔,风情万种,哪里肯动脑筋将窦漪房的到来放在眉头上。
所幸,窦漪房见刘珺没有维护我,怒气消了些许,转而去关心她受苦的宝贝孙子赵王刘彭祖那里,并没有正眼去瞧一身红衣的刘胜。
燕姑的手脚果然利落,指挥着侍卫搬来十四折金屏风,又吩咐婢女准备好干净的衣服和热水,为刘彭祖简单地擦洗身子和更衣梳头。不到一盏茶功夫,刘彭祖就人模人样地出现在大家眼前,只是原本抬得高高的头颅低到地底下,装作惊魂未定的委屈模样。
“皇祖母,请赐孙儿以死谢罪。”刘彭祖硬是捡了一件洗得发白的麻衣,双手捧剑,跪地道。
“胡闹!”窦漪房坐在燕姑抱来的梨花木毛绒垫椅子上,怒道。
“孙儿名声已毁,无颜面对大汉的列祖列宗。”刘彭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泣道。
窦漪房被他哀恸的哭声动容,也滑落了眼泪,**着刘彭祖的头,柔声道:“祖儿,万大的苦,有皇祖母做主,休要寻死。”
这个燕姑,不忘递上一杯热茶,补充一句:“赵王倘若真的含冤而死,只怕太皇太后惦念着,食不下咽呀。”
“孙儿不孝……”刘彭祖抱着窦漪房的腿,哭得更伤心了。
这祖孙的感人场面,看得我困意连连,呜呜,都跪了半柱香,也不让我们起来,身子越来越冷,只得往刘珺身上蹭去。
“天寒露重,皇祖母可否请诸位平身?”刘珺故意地掐了一下我腰间的肉,迫使我挺起大肚子,道。
窦漪房不耐烦地摆摆手,众人站起。须臾,窦漪房的目光扫在了抱着念奴的刘胜身上,恼道:“靖王继续跪着。”
“胜哥哥的膝盖磨破了皮,不能跪着。”念奴从刘胜的怀里挣脱出来,嘟起樱桃小嘴,恼道。
看着燕姑一脸凶相地走过去,我着急地想去挡在念奴的前面,差点因为脚步不稳而摔倒。刘珺气得一把将我拎起来,离得远远的,牢牢地栓在怀里,不许我动弹一下。
“窦婴,到底发生什么事,令祖儿如此遭罪。”窦漪房瞪了我一眼,便转向满脸愧疚的窦婴,神情严肃。
“回姑母,在赵王送给靖王的礼盒里,发现了夏姑娘从夏国带来的羊脂白玉镯子。这镯子是个稀奇货,在黑夜里不仅能发光,还在墙上倒映出海浪和红月的景象。”窦婴道。他确实厚道,怕窦漪房以为是个普通的镯子,还费了唇舌解释一番。
“太皇太后,这镯子是民女继任夏国大祭司的信物,丢不得。”我轻声道,试图将窦漪房的视线转移到我身上,切莫去找刘胜的茬,毕竟念奴也会受牵连。
“目无尊长,给哀家掌嘴。”窦漪房恼道。
这个老巫婆又是随便找个借口来处罚我。还没开口反驳,就被刘珺哄着乖乖地承受,白白地挨了燕姑十个巴掌,痛得嘴角流血了,我只能负气地甩开刘珺的手,淌着眼泪。
“祖儿每个月送给哀家的宝物不计其数,又怎么会贪图一个会发光的玉镯子呢?”窦漪房在燕姑的搀扶下站起,走近人群,笑道。她抿了一口婢女端来的茶,停顿一下,听到众宾客纷纷点头赞同,转而一拐杖狠狠地打在了刘胜的背部,怒道:“中山靖王,设计陷害祖儿,其心可诛!”
刘胜听后,置之不理,笑得更加魅惑了,惹得在场的贵妇都暗暗心疼。有念奴边哽咽边帮他包扎背部皮开肉绽的伤口,他可是比吃了蜜糖还甜。
见侍卫拔剑过来扣押刘胜,念奴急得哗啦啦地大哭。可恶的是,刘珺早就趁机扣住我,哪肯放出一步。
“不许伤害胜哥哥!”念奴恼道。脚镯子的铃铛因她胸口起伏的颤动而发出叮铃铃的声音,亦如她糯糯的嗓音般娇俏可爱。她张开胖乎乎的手,去拥抱还跪在地上的刘胜,鼓起粉红的脸颊,樱桃小嘴一张一合,活像条冒泡泡的小鱼。
随着那句轻如夏风的“祭司姐姐”飞入我的耳畔,狼嚎声四起,奔腾的脚步愈来愈清晰,念奴无助的哭喊再次出现在脑海里,我的心头蓦然冒出一颗血珠,潜意识地,朝刘珺的手腕咬了一口,挣脱他,迅速地护住念奴。
“靖王无罪。”我冷冷地道,灵机一动,凑近侍卫的剑,划破手腕,任由血液渗透入羊脂白玉镯子,并高高地举起。这时,三千青丝飘散,额前的银色兰瓣若隐若现,是我所察觉不到的。
而众人的目光,皆被七只突如其来的红狼,夺去了心神,除了刘珺向我投来炙热的气息。天哪,这确定是狼吗?体积是普通狼种的三倍,毛发红似鲜血,睁大绿莹莹的眼睛,露出两根长长的獠牙,吓得我腿软呀。
“不逞强了?”刘珺顺势搂着我,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脖颈,道。
我别过脸,不搭理刘珺。怕的又不只是我,宾客里没见过世面的贵妇大叫大哭,侍卫们持着明晃晃的剑直直后退。唯独念奴瞅到红狼,笑靥如花,却被刘胜及时捂住了嘴巴。
“皇祖母,堇儿命属朱雀,可凭借羊脂白玉镯子召唤野兽。阿胜以为赵王偷这镯子是意图谋反,动的刑罚过激了。”刘珺笑道。
众人唏嘘不已,显然对这份说辞抱有怀疑。
刘珺便牵着我,拨开侍卫的剑,径直迈向红狼。最可怜的是,也不在乎我发抖的身子,就蹲在中间的那只红狼面前,抓着我的手去**红狼的头,而那只红狼仿佛见到故人般,亲昵地舔着我的衣角,这回真是惊恐万分,欲哭无泪了。
“红玉,没事,快回家吧。”刘珺柔声道,并趁我处于浑浑噩噩之中,抱着我的脑袋,深深一吻,嘴角噙着一缕温暖的笑意。
那红狼朝我摇摇尾巴,吐吐舌头,似乎在撒娇吧,当然我可不认为长得如此恐怖的动物会撒娇。但它收到刘珺冷冽的眼神,只得依依不舍,五步一回头地离去。
死死地盯着红狼的影子消失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我也瘫软在刘珺的怀里。小嘴巴翘得老高的大概只有念奴这个把狼当玩伴的丫头了。
“即便祖儿真有谋逆之心,也不可动用私刑。”窦漪房道。她的气势,明显因为受到红狼的惊吓而减弱不少,在燕姑替她抚背顺气之后,依旧咬着刘胜不放。
“若是为了绾绾呢?”窦绾不知何时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跪在窦漪房的跟前,泣道。
“绾绾,住口!”刘胜将念奴推到我的身边,便飞奔过去,搂着窦绾入怀,怒道,那扬起的桃花眼,绽放着血的危险味道。
“诸位还要继续看热闹吗?”刘珺冷笑道。他摆摆手,一群宝蓝玲珑甲侍卫从暗处走出,驱赶了宾客。
霎时,偌大的御樱阁,只剩下我、刘珺、窦漪房、燕姑、刘彭祖、刘胜、念奴、窦绾、窦婴这九个人,连侍卫也屏着呼吸遥遥地护驾。
“待本王杀了刘彭祖再说!”刘胜怒道,五指成爪,欲掐住刘彭祖的脖子,却被刘珺甩出的石子打掉。
“放肆!”窦漪房一拐杖又落在刘胜的手腕,恰好被刘珺拦住,一时气得面红耳赤,怒道。
刘珺急忙搀扶着窦漪房进入坐撵,替她把把脉,说几句悄悄话,待她神色缓和,才凑近耳边说出真相。
过了许久,窦漪房叹道:“赵王,滚回邯郸吧,没哀家的允许,永生不得踏入长安城。”
刘彭祖不知所措。之前的劫难令他无法理智地处理困境。他只得乖顺地磕磕头,灰溜溜地离去。而刘胜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满意,连句客套话也省去,抱着窦绾,牵着念奴,拂袖而去。
“珺儿,若这个贱人真是朱雀转世,娶不得。”窦漪房临走前,扔下一段警告,言辞温和,带着无奈和担忧。
这句话,刺痛了我。刘珺从一开始就机关算尽,固执地夺得我的真心,不会就是为了我这个所谓的朱雀命格吧?泪,一朵一朵地晕开我的眼眶,似乎只有这个解释,才符合世间的逻辑。千言万语,聚集在胸口,却触不到喉咙。我痴痴地望着他,艰难地倒退。
“蠢女人,这世上会有一个连小狗都怕的朱雀吗?”刘珺纵步一跃,将我揽在怀里,苦笑道。
“别骗我。”我啜泣道。
刘珺沉默着,那双寒潭眸子涌出莫名的情绪,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绝情还是难以言喻的疼痛懊悔呢?
“如果你从头到尾只是想利用我,那请你不再欺骗我之日,杀了我。否则,我会杀了你。”我含泪笑道。
“堇儿……”他那声富有磁性的低唤,如绚烂的罂粟花,侵蚀着我不安的心。他一遍又一遍地吻去我的眼泪,仿佛那每一朵朵凋零的花,也令他害怕着失去的疼痛。
后来的后来,我才被迫去看清,除了这个命属朱雀的夏国人身份,我只是他衣襟上的一粒尘埃。
有人讨厌,自然有人喜欢。结怨,非我所愿。
题外话:年底结账,加班成狗,已经在努力存稿积累到明年二月份日更。从现在开始,继续每周周六更两章。写书很慢,请大家见谅哈。如果有强烈要求加更的,可以去当当文学写长评留言,至于打赏,你们随便吧,哈哈,有点小贪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