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散尽春方空,瑶琴弄,心字成灰,不复当年桂堂东。
初夏的夜,一点凉,一丝暖,盖上薄被,渐渐入眠。
梦里,紫罗兰色的大海,依旧平静。只是,那位紫衣银发的美人已消失不见了。忽然,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卷起千尺巨浪。我站在海浪上,无处躲藏,彷徨的情绪促使我蜷缩成一团。结果,天色转晴,波澜不惊。随着七个红色月亮爬上苍穹,海浪的旋涡之处竟托起一棵粗壮得需要一千个孩童拥抱的银杏树。好奇地靠近银杏树,有一个紫色皇冠砸到我的脑袋,疼得我冒出了眼泪……
那疼痛,如此真实,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从床上摔到地上了。迷迷糊糊之中,嗅到寒兰淡淡的芳香,再揉揉眼睛,四处瞅瞅,冰蓝祥云纱帐,九尺大的白玉床,瀛洲铜铸香炉在紫檀木雕蟒蛇书案上烟雾袅袅,这里是寒兰阁无疑。
我的睡眠一向不太熟,若是将我从猗兰殿搬到寒兰阁,没理由感受不到一点动静。尤其是兰兮小筑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处每次下完大雨后就异常泥泞的羊肠小径,马车的颠簸明显大过在现世的交通车所带来的不舒服。除非有人对我下了迷药,不禁皱皱眉头,只有刘珺才会不择手段。
坐在地上生了会儿闷气,觉得手脚冰凉,便费力地站起来。瞧见九扇素帛墨色江山画曲屏上,传来热热的雾气,水花四溅的声音颇大,愈发恼怒。刘珺,别以为你强行带我回寒兰阁,拿一个王后的身份,就能够搪塞我。于是,拔了书案上搁置的宝剑,一刀砍断屏风。
“堇姐姐!”念奴大叫道。
原来,她正在屏风后面,给小白虎洗澡。那木桶里差不多放了一半的干樱花瓣,酸甜的香味格外浓郁,难怪小白虎不断挣扎着,溅了念奴一身的水花。
我瞪了念奴一眼,赤着脚,大步离开寒兰阁,却在开门的时候被念奴抱着腰杆,哭着闹着不放手,那小白虎也摇摇洗澡水,咬着我的衣角,卖力地为主人留下我。
“堇姐姐,你不可以走,珺哥哥说了,要是能守住堇姐姐,就准许念奴夜宿在胜哥哥的落樱小筑里。”念奴糯糯地道,使出吃奶的劲儿,拦住我,甚至示意小白虎摆出百兽之王的姿态吓唬我。
可惜,心悄然冷却的时候,往往高筑起铜墙铁壁,是无所畏惧的。一个王后的位置,我不稀罕。荣华富贵,作为新时代的女性,我可以自己慢慢挣。唯独感情,我希冀最真挚的。刘珺和王月出、叶雪樱的过去,我可以当作不计较,但是李倾城不同,她的生辰,刘珺将自己的妹妹念奴扔给刘胜,也要陪伴着度过,而且是十年。有多少情人能维持十年不变的初心呢?
我不能彻底忘记Dash和Darren,而他也不可能放弃李倾城,倒不如我退出来,还他们一片海阔天空。含着泪,打掉念奴胖乎乎的小手,踢了小白虎的肚子,轻声道:“念奴,堇姐姐会把孩子生下来后,回夏国。”
“堇姐姐不要念奴了。”念奴哇哇大哭,任由贴心的小白虎趴在她的怀里,舔着她圆圆的手指头。
“念奴,听话,堇姐姐不属于大汉的。在夏国,有很多堇姐姐的朋友亲人。”我蹲下来,柔声道。
一谈到回去,习惯用家人和Charlotte来解释。可这里,也有我的亲朋呀。譬如说念奴,第一眼见到,总产生似曾相识的亲切感。那种亲切感,说不出的怪异,仿佛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而且她在感情上,比我还笨。明明刘胜那个家伙不避兄妹之嫌,去爱护念奴,到头来,换了一个情圣的虚名。
“堇姐姐讨厌念奴。”念奴泣道,哭得更凶猛了。
“念奴这么可爱,堇姐姐怎么会讨厌呢。”我摸摸念奴毛茸茸的脑袋,笑道。这句话,如沉淀在记忆深处的烟火,一闪而过,来不及捕捉其中的意味。
蓦然,念奴伸出小手,紧紧地抱着我,嘟起小嘴巴,恼道:“堇姐姐回夏国,就带念奴一起去。反正胜哥哥不陪念奴玩了,他要和绾姐姐做生孩子的游戏。”尔后,袖口抖落一支绣花针,小手接住后,迅速插入我的脊背。
突如其来的疼痛,令我推开念奴。眼皮子越来越沉,我白了一眼念奴,知道她定是受刘珺的教唆,哭功不能劝住我,就再次趁机耍迷药。但我不会屈服的,连忙拔出发簪,扎进手腕,凭借流血的剧痛,勉强支撑起身子,朝寒兰阁外走出。为防止念奴追上,按下紫色手链的Y字母,放出烟雾弹,拖住念奴一段时间也好。
然而,迷药的力度比我想象中更难支撑身子。这确定不是喂给猪吃的分量?一路握紧了宝剑,搀扶着栏杆,靠近兰兮小筑的大门。周围的婢女和奴仆看起来都不是刘珺的心腹,被我的宝剑挥舞几下,便慌乱地逃开。想必刘珺在长信殿尽心照顾窦漪房,抽不出空余时间,只能哄了念奴来守住我。
偏偏不幸的是,我费力地用剑挑开大门时,便倒下了。耳畔隐约听得愤怒的声音:“蠢女人!”还有熟悉的寒兰香,环绕鼻尖……
再次睁开眼,躺在画船里。那只画船极小,连寒兰阁的白玉床也承载不起。玫瑰红烟罗帐为篷,大红如意纹蚕丝绒毯铺就,淡绿色的寒兰花点缀其中。船壁上挂着一朵并蒂莲花灯,两根雕刻了龙凤的红蜡烛噼里啪啦地燃烧。望着一片喜庆的红,不由得想起我和刘珺孩子都怀过两个了,还没成亲。
晃一晃神,才知自己也穿得很应景。一袭朱红色鱼尾曲裾,红丝线盘起的堕马髻,别了一朵金蔷薇,胭脂淡抹,丹唇水润,较之以前的装扮多了女人的妩媚,第一次和佳人这个词挂得上钩了。但是,我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只觉得刺眼。
带着酸酸的情绪,坐到船头,脱了石榴红鞋履,脚尖沾着河水。其实,天很黑,我也不清楚,画船是否在河水航行。长安城附近,应该没有海。水,透彻骨头的寒凉,可我贪恋着,不觉得瑟瑟发抖是件坏事。
霎时,船头一阵轻微的摇摆,我着急地站起来时,画船的正上方,被烟火点亮。那一朵朵兰瓣的花,如流星般闪着黄灿灿的眼睛,转瞬即逝。透过烟火的光芒,我发觉脚下的海水竟是梦中的紫罗兰色,又记起烟火盛行于宋朝,那么说汉代可能是不存在的,腿脚一下子发软,那种置身于黑洞的窒息感迅速在胸口吞噬着理智,剩下一块块脆弱的玻璃碎片。
“堇儿,堇儿……”刘珺柔声道,他拥着我入怀,一遍一遍地呼唤我的名字,替我抚平皱起的眉心。
烟火消散,我无意去思考不正常的情况,冰封起自己的心,推开了刘珺,大吼道:“放开我!”
语罢,刘珺松开手,只是静静地凝望着我,冷如寒潭的眸子,宛若天空的瓦蓝,不沾染一丝白色的涟漪。他今晚也穿了一件朱红色黑滚边曲裾,系着我送给他的水蓝香囊,没有平常过于沉重的深蓝,倒添了几分明净的洒脱。
对峙了一盏茶功夫,睡意逐渐侵蚀大脑,我起身去船舫里休息时,被刘珺横抱起,小心地安放在绒毯上。将我的头枕在他盘起的大腿上,对着两根红蜡烛,眸子里闪着看不懂的神色。可我觉得这样的姿势太暧昧,默默地挪动一下,却被按住。
“堇儿,喜欢这里吗?”刘珺道,声音沙哑,却对于我来说,是难以自拔的蛊惑。
“刘珺,我不想和你成亲。”我冷冷地道。
“堇儿……”刘珺压下怒气,将我禁锢在怀里,细细地吻我。
“为什么你一定要毁了我才开心?我不是个别扭的人。你吻我,我会高兴。你不许我走,我也会感动。但是,刘珺,如果让我和李倾城共同分享你,我做不到……”我歇斯底里地喊道。
刘珺没有说话,眸子里跳跃着火热的欲望。
我傻傻地笑了笑,道:“如果你有需求,我也可以满足。我爱你,但不会和你成亲。”
“堇儿,倾城的事,本王会给你一个交代,在这之前,你什么都不要计较,好不好?”刘珺哀求道。
“什么样的交代?”我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对于刘珺的回应,竟残留着期待,便咬破我的嘴唇,禁止自己沦落下去。
刘珺笑了,比烟火还绚烂。他很少笑,往往我说得口干舌燥,他才吝啬地展开一个僵硬的笑。但是,每一个熟悉他的人都知晓,他的笑,掺点刘胜的邪气,添点刘彻的怒气,更加地魅惑众生。
他粗糙的指腹,擦拭我的泪痕,辗转反侧,流落在我的嘴唇,蘸了几点血丝,还狡黠地滑入我的嘴巴,才满意地舔了舔。
我白了他一眼,侧卧在绒毯上,闭起了眼睛。冷战以我的失败结束,还是补个觉实在。
“堇儿,本王和你还没喝交杯酒呢。”刘珺笑道,狠狠地咬一口我的耳垂,令我不得不在颤抖中发脾气。
我夺过他的酒杯,一口灌了下去,靠在船壁上,也不敢继续躺下去,省得又被捉弄。
刘珺倒了一口酒,露出犀利的目光,尔后敏捷地贴上我的唇,将他口里含的酒渡了一部分到我的口腔,温厚的舌头勾引着我的舌头进入他的嘴巴,吃酒香。
“还有呢,一口气做完,我要睡觉。”我喘息道,脸颊发烫。
他抽出斜挂着船壁上的利剑,轻轻地一弹,我和他的头发各自掉落了一撮在绒毯上,尔后取下绑在他手腕上的红丝线,将头发缠起,打了同心结,收在他的水蓝色香囊里。
此刻,我不仅没有流露出女人成亲时的娇羞,反而摆出拉大提琴时的冷脸,像座千年不化的雪山般,看着他一个人成亲。
“堇儿,以后不许直呼本王的名讳。”刘珺将我搂在怀里,呵着的热气故意喷洒在我的脖颈,酥痒难耐。
“嗯,襄王。”我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后果是被刘珺掐了一下腰间的肉,疼得喊出来。
“阿珺可以吗?珺,我叫不出来,太肉麻。”我冷冷地道。
“阿珺?不行!那是阿猫阿狗的名字。”刘珺恼道,用他的利齿又惩罚了我的肩膀。
“你就是阿珺,特别喜欢咬人。”我撅起嘴巴,恼道。
“喊一句相公,堇儿想要。”刘珺笑道,认真地在我的身子落下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