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雨,似杜康新酿的酒,不慎洒落于地,不饮自醉。一树金缕衣的银杏,也难免被这淅淅沥沥的天籁之音,感染得满腹愁绪。蓦然,一只灰雀妄想成为这棵树的花朵,不堪忍受风雨交加的凄苦,逃到和它差不多色彩的茅草屋下。
这只灰雀叽叽喳喳地吐槽远远望去只有针尖大小的银杏树孤高自傲,吵醒了我。我揉揉眼睛,勉强睁出一条缝隙,温暖的火焰跳跃着,同那透过茅檐缝隙滴落的雨水相拥。这里只有我一人,四周黑漆漆的,寒风呼呼刺耳,显然深夜尚未殆尽。我撑在茅草上站起来,却发现左腿已经骨折,疼痛得潸然泪下。左腿分明经过轻微的处理,然而伤口又裂开,鲜血染红包扎的红罗双蝉手绢。可恨,我连挪动的力气都使不出!
“你醒了。”当我挣扎着去重新包扎左腿的伤口却被靠得太近的火焰烫伤时,刘珺戴着斗笠,胸口露出塞得满满的青草。我见到刘珺,立即想起他将我按在床上的情景,整个身子在颤抖。“信我一次。”他取下斗笠,将青草放置在我身边,将我抱在他怀里,眼神是温热的,似一杯温度恰好的牛奶。然则我对他抱有防备之心,瑟缩着身子,瞪着他,仿佛在警告他随时会咬舌自尽。他根本不去正视我,嘴角微微上翘,尔后撕了我的衣角,塞在我的嘴巴,吓得我浑身抽搐。他不予理睬我这只无法反抗的待宰羔羊,又撕了我的另一边衣角,专心地将胸口的青草放在衣角上,用捡来的石头捣碎。难道他想将这种青草涂在我的身子,慢慢地吻我,从额头到脚吗?我脑补了日本剧里出现的变态场景,不住地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眼泪倾盆而下。他救我,是想享受在客房他本该得到的巫山云雨。光阴随着他捣碎的青草浆汁一点点流逝,我的痛苦和恐惧也渐渐沉淀下来,替代的是仇恨与羞辱。我盯着张牙舞爪的火焰纹丝不动,只要他敢扒我的衣服,要么拼尽全力将火把踢在他身上,要么自己扑向火焰烧个干净。是我想得太天真,他捣好青草,左手按住我处于精疲力竭却不放弃抗争的身子,右手拍打我骨折的小腿,我痛得直接晕过去,哪里还有招架之力!
我不记得自己迷迷糊糊睡了多久,醒来时脸颊似干涸的河道黏黏的,双手因紧紧握住拳头而青筋突出。雨停了,这间茅草屋又只剩下我一人,那只爱自言自语的麻雀也继续飞向银杏树。天阴沉沉的,启明星终究敌不过密布的乌云,失去指明方向的意义。我怔住了,四处连聒噪的虫鸣之音也遁迹。随后,我的每一寸血液在翻腾、在燃烧,我的脑子被一个念头充斥着,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玉石俱焚,也要杀了玷污我的刘珺!我开始咬牙切齿地从地面站起来,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经过十几次后,我左腿已经用树枝固定好的伤口再次撕裂,鲜血瞬间涌出。然而我一点也感知不到疼痛,仅仅趴在茅草上,右手握拳当地面是刘珺一样拼命捶打,直至拳头皮肉绽开,血肉模糊,也绝不允许自己流下一滴泪水!
“你还真是爱逞强。”刘珺双手托着一堆被大叶子盛起的野果走进茅屋。他的眼神不露感情,既没有因征服我的自鸣得意,也没有欣赏我的怜香惜玉。他一出现,我的拳头又握紧,试图从地面爬起,眼神凌厉,怒不可遏。他放下野果,径直抓我在怀里,重新将左腿的伤口使劲地绑好,此时我感受到左腿的疼痛,浑身缺乏力气。然后,他撕去自己的两边衣角,小心擦拭我右手的血迹,用他洗干净的红罗双蝉手绢包扎好。我注视他聚精会神地处理我的伤口的模样,内心充满了疑问。他不是应该享受了鱼水之欢就舍弃我吗?难道还想慢慢折磨?不,这种屈辱绝对不可以承受第二次,虽然我的身子耗光精力,但我的牙齿还是坚韧的。对,咬伤他,趁机使出右腿踢他的下身,伸出左手戳他眼睛,最后用不远处的石头砸他脑袋。
于是,我的舌头探出,舔湿嘴唇,表现得异常温顺,凑近他。意料之外的是,他轻轻推开我,呵斥道:“好了,别胡闹,我没碰过你!”顿时,我愣住了,眼神呆滞地望着他,尔后质问道:“那些用来调节巫山云雨情调的青草又作何解释!”话音刚落,我突然觉得这些青草可能是止血药草,脸颊速即似烧红的铁火辣辣的,蔓延到耳根子。“一个姑娘家说这些话倒是不害臊。”他无奈地笑道,眼神稍微温和,估计渗进去一些尚未破晓的亮光。
如果我摔断左腿后,他只是上山采药,替我包扎伤口,并无轻薄举动,那我整晚地思索着向他报仇,结果眼睛布满血丝,右手添了新伤,岂不是荒唐?我越想越觉得羞愧,整个身子趴在茅草上,掩盖着脸颊,哭笑不得。“你的丑事,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他笑着将我靠在他怀里,我的身子因为衣裳至今未干而冰凉,他的怀抱若一碗红枣排骨汤灌进我的血管,比眼前的火堆还暖和。“不对,你在客房是真的想非礼我,亲我的脖子代表着想占有我。”刚闭上双眼,露出甜甜的笑的我猛然想起这件事来,恐惧和防备又开始占据我的心里。“我想要的女人,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服侍我。是你自己糊涂,表错态。”他见我推开他,眼神变得冷淡。“刘珺,我哪个动作表现自己想被你撩呀!”我恼道,瞪着转过身子的他。“我在沙漠挽着你的时候,你没有拒绝,我和月出姑娘聊天,你又满坛子的醋意。你既然不介意我与你有肌肤之亲,那周公之礼你也只是等我开口。”他的目光投射在一堆野果,便端了过来。然而我被他的轻描淡化气得喊道:“这是两码事!我可能是对你有那么丁点好感,但是早被我扼杀了。没有拒绝你的牵手而已,怎么扯到…扯到想和你行周公之礼呢!”
他坐在我的旁边时,被我这番言语呆住,接着脸色阴郁,冷冷地道:“被我宠幸,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高傲的我最不能忍受这种把我踩得很低还想追求我的男人,遂冷冷地回击:“别以为是诸侯王,我就该当神一样侍奉你。更何况是个没有封地的诸侯王。”语罢,他拂袖欲走出茅屋,整个人若南极的千年冰块般处于零下温度。我捂着嘴巴,自知不该说出“没有封地的诸侯王”这样伤及他的自尊心的话。他可能因为没有封地而处处受人嘲笑和排挤。“对不起,我错了……”我情不自禁地抽泣,竭力挪动身子留住他,可是左腿的伤口不合时宜地破裂,疼得我大哭。
“你到底想不想要你的左腿?”他连忙回头斥责道。我不由自主地扑进他的怀里,笑道:“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他无奈地又一次帮我固定树枝,这一回他使出的力气痛得我整个人颤抖,啜泣不止。刘珺似乎从不安慰哭啼的女人,他默默地搂着我,吻我额前的发丝,任由我独自呜咽。待到我哭累了,他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道:“你的衣裳仍是湿润的,容易着凉,脱下来换上我的。”“好哇,你闭上眼睛帮我换,不许对我有任何非分之想。”对着如此不解风情的男人,我也不必好言好语,单刀直入即可。他毫不迟疑地闭上眼睛,修长的手指解开我的腰带,我托着下巴瞧他那双迷人的长睫毛,痴痴地笑了。原来他闭上双眸的模样分外成熟,恰似一片青鸾羽毛掠过我心中的涟漪。
“可以睁开眼了。”我又靠在他宽厚的肩膀,希望他再次搂着我,可惜他顾着烘干我的衣裳,把我晾在一边。“你是大汉的皇帝派来迎接Charlotte的?为什么不告知Charlotte你的身份呢?”为避免尴尬,我选择主动找他搭讪。“Charlotte? 你的朋友?和月出姑娘长得相似么?”他的眼神依旧停留在火焰中,有那么一刻我想抢回我的衣服令他回头。但是听到他的问话,我记起Charlotte和我周末一起饮下午茶的情景。她最爱喝杨枝甘露了,她说一口气饮完甜甜的冰冰的杨枝甘露,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你呀,做什么事都爱较真。感情不过是你情我愿,你觉得自己付出的真情比他多,就在那里理直气壮地扮楚楚可怜。”每次她听到我满腹的情感牢骚就喋喋不休地数落我。如今,听不到她的快言快语,只能蜷缩着身子,低头哀伤。“Charlotte被我害死了。你还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的声音变得低沉,眼神大概被他感染得冷冷的。
他沉思了许久,最后吐出:“若告诉月出姑娘我的身份,她定会和我生分。”“月出公主人美心善,男人都会爱慕她的,你又怎么会例外呢?”我吃力地挪开身子,侧着靠在茅草上,和刘珺保持距离。刘珺,为什么不可以等我从Charlotte的死亡悲伤中爬出再告知我钟情于月出公主的秘密呢?我的泪水,被强制拘留在眼眶,不得滑落。“你在吃醋吗?”他笑着去握我的手,被我甩开后,冷冷地将我的衣裳盖在身上,独自对着火焰吃野果。“在夏国,一个男人只可以娶一个女人,除非妻子去世才可以续弦。既然你恋慕Charlotte,我会祝福你们,不参与这段纠葛。”我继续补充道,向来不爱解释的我实在害怕被他误会成一个野蛮的妒妇。“我们是不可能的,月出姑娘是属于陛下的。”他不经意间显露忧郁的眼神,顷刻冰封住我心中的涟漪。连一句婉转的安慰话也不施舍给我,我留在眼眶的眼泪被风吹干了,庆幸自己果断斩掉不会发芽的情根。“楼兰是不是假意投诚,大汉的天子心中有数。只要借助大臣和诸侯的口将Charlotte捧为百年难遇的美人,皇帝初登基定害怕Charlotte是楼兰间谍,不敢临幸她。到那时候,你可以趁机以监视为由请求皇帝将Charlotte赏赐给你。”眼皮不自觉合上,伴随消沉的疲惫感催促我尽快休息。我也无心去留意刘珺听了我的计谋而展现的惊讶表情。“夏国的少司命可以干涉朝政?”他急切地问道,却发现我微弱的鼻息声,索性躺在我身边,取出我胸口的紫玉龙纹印章,冷冷地看着我像一只玉兔般弱小的身子,笑道:“即使你懂得驾驭朝政,也只是个傻女人。”
“恭喜襄王,驯服一匹烈马。”佑宁的脚步似一只野猫般轻,进入茅屋。“月出公主如何?”刘珺问道。“吃了襄王的药,睡了。”佑宁道。“这丫头,皮肤白皙滑嫩,凹凸有致。做本王的婢女怎样?”刘珺的手指从我的嘴唇滑到胸口。“小的实在疑惑,襄王的目标明明是月出公主,为什么要迂回挑逗这个山野丫头?”佑宁坐在火堆旁品野果,问道。但是刘珺笑而不答,流露出像往常挑选歌舞坊的美人侍寝的眼神,吻了熟睡中的我。
那只妄想成为花朵的灰雀,天真地爱慕着高贵的银杏树,殊不知她对银杏树的信赖,只是衬托他的风度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