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问佛,用前世的一千次回眸换得在你面前驻足停留,可否?我不信,前世今生。相遇,只是所有偶然与必然的组合中的一种可能。
“你到底会不会看地图!”笙歌从我手中抢过地图,细致地对照观望。我从背囊中找出一件毛织斗篷,垫在黄沙上,扶月出公主坐下,并递给她水囊。“地图拿反了。”我对着连绵不断的黄沙,变得躁动不安。“自己闯的祸,自己解决!”笙歌将地图塞给我,兀自坐在黄沙上,闷闷不乐。花了三十枚四铢半两买来的前往长安的地图,线条纵横交叉,跟着它走比笨笨的导航还吃力,一不留神就饶到沙漠中了。路痴,真是无论到哪个朝代,都是硬伤呀。我抹抹在眼眶打转的眼泪,道:“笙歌,你照顾好Charlotte。我走远些看看有没有过往的商人,顺带我们走出沙漠。”我将之前贵公子送我的水囊挂在腰间,凭着直觉朝温度低一点的沙丘方向走。“有把剑防身比较安全。”笙歌将她不离身的宝剑交在我手心。“夏姑娘,小心。”月出公主疲惫的容颜勉强展开笑容。我吃力地左手握剑,右手潇洒地向后挥,笑道:“放心。”
不得不提,笙歌这把用陨铁打造的剑太沉了。预计我已经消失在月出公主和笙歌眼中后,我就双手抱着剑四处找寻人影。平时缺乏锻炼,偏爱睡懒觉的我,抱着笙歌的宝贝气喘吁吁。“老天这么贪玩,就整我一个人好了,别连累Charlotte和笙歌。”我躺在沙丘上,将剑扔在一旁,不住地踢着碍眼的沙子出气。“野丫头,我们又见面了,还钱。”佑宁娇滴滴的声音听着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我像找到救命稻草似的,打算跳起来抱着佑宁欢呼,不料发现自己钻入一个若洞穴般阴冷的怀抱。“对不起,公子。我见到你们实在太兴奋了。”我立刻松手,羞涩地低下头,脸颊火辣辣的。那贵公子瞅了一眼我腰间的水囊,笑道:“我记得姑娘,向我借了三串四铢半两。”我抬眼时,他的眼睛如春光溶解的冰,嘴角微微倾斜,很迷人。“我的钱在Charlotte那里,你带我们走出沙漠,我就还给你。”我交叉双臂,摆出一个强势的姿态。“真好笑,我们家公子才不会在乎你那点钱,都不够塞牙缝。”佑宁又伸出兰花指掩嘴嘲笑。“我是夏国的少司命,若公子相助我们离开沙漠,我回到夏国必定派使节重重酬谢公子。”我撩撩额前的发丝,笑道。“就你这等姿色,还当巫神。婢女都嫌弃。”佑宁哈哈大笑。真糟糕,一直觉得《秦时明月》中少司命这个角色神秘美丽,就引用过来了,忘记从商朝开始巫神是要献身这回事。“在夏国,少司命跟你脑子里的脏女人不是同一概念。”我撅着嘴解释,满脸的不悦。“夏姑娘,赠我一贯四铢半两,就答应带你们离开沙漠。”那贵公子笑道。“一贯钱?你怎么不去抢呢!”我被这一贯钱的天价惊呆了。按照河西走廊的物价,这一贯钱买间小土房绰绰有余。那贵公子见我满脸的怨气,不禁皱眉,示意佑宁牵着两匹瘦马离开。豁出去了,一贯钱就一贯钱,总比晚上要在这片沙漠睡觉好。我着急地拉着贵公子的衣角,将藏在胸口的一贯钱塞在他的腰间,道:“别走,我给公子一贯钱。”那贵公子挽起我扯他衣角的手,单脚将笙歌的宝剑踢起,右手轻甩便握住,尔后冲我笑道:“走吧,夏姑娘。”
“公子如何知道我姓夏的?”我竟然被他挽着走了约摸一刻钟而无拒绝的态度。“和你一样,瞎编的。”他笑道,眼神格外深邃,仿佛我是透明的。“我没骗你。”我松开手,隐隐约约觉得他很危险,鼓起红红的腮帮子。于是,我们三人排成一条线,行走在沙漠中,沐浴着保持了亿年缄默的阳光。大致半晌后,我见到一身华贵红衣的影子,欣喜招手:“Charlotte,我回来了。”尔后,从贵公子手中夺过笙歌的宝剑,跑下沙丘。我向月出公主和笙歌指着贵公子和佑宁,笑道:“他们两个会帮助我们离开沙漠。”我没有透露他们趁机敲诈我一贯钱的事,总之先过了这关,盘缠可以赚回来。
我躺在Charlotte身边,将水囊的水倒入口中,满满的幸福感。我懒洋洋地翻身时,贵公子和佑宁终于走下山丘,向Charlotte和笙歌作揖,道:“在下刘珺,这是家仆佑宁,姑娘有礼。”Charlotte也欠身回了大汉的礼仪,道:“小女子月出,这是侍婢笙歌,见过刘公子。”听得刘珺这个在《史记》中从未出现的名字,我再次怀疑自己的智商。先秦时期,一般将诸侯之子称为公子。到了西汉,公子也只用于家世显赫之人。本来,我见他送我的水囊上雕刻了华虫章纹,以为是汉代的诸侯,现在想起来,汉代的章纹制度不甚严格。“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月出姑娘,貌若天仙。”刘珺惊叹道。我留意到他的目光驻足在月出公主身上许久,似一只贪恋昙花惊艳之美的蜜蜂不舍离去。我索性背对着他们,莫名其妙地觉得心里酸酸的,大概是妒忌月出公主吧。“刘公子过奖了。”月出公主低首羞赧,似一朵不胜寒凉的昙花对着湖中倒影心事重重。
此后,刘珺和月出公主并排同行,有说有笑。一会儿,月出公主讲她在楼兰拜火节时,穿着白色礼服,同年纪相当的伙伴围着火堆载歌载舞。一会儿,刘珺提及重阳节时,登高远眺,佩戴茱萸,赏菊饮酒,以求长寿。我落寞地夹在佑宁和笙歌之间,盘算着如何将剩下来的一贯钱翻倍,然而毫无思绪。不知哪根筋搭错,我期盼刘珺回头向佑宁交代一些事项。可惜,他和月出公主似乎有聊不完的节日,正旦辞旧迎新,上元挂灯舞龙,上巳祭祀沐浴……中国单是节日文化就足够冗长,我不是有意仔细听他和月出公主的谈笑风生的,只是它们不听使唤地钻入我的耳朵,来不及闪躲。
刘珺和月出公主行至一酒舍。这酒舍,别具西域特色,以暗红色细螺旋纹圆锥状为屋顶,以镶嵌红玉石的毛毡毯铺就四壁。单见酒舍外沽酒的西域美人浓妆华服,可知是上等的酒舍。“先说清楚,是谁付钱,再入酒舍。”我急忙拦住刘珺和月出公主,笑道。“山野丫头,真是一副穷酸相。”佑宁摆着兰花指捂嘴而笑。“那也比打肿脸充胖子好。”我恼道。这两天一连被人嘲讽几次出身山野,心中自是不快。“我替月出姑娘接洗风尘。”他终于转身瞅了一眼。“刘公子千里迢迢到此,理应月出设宴款待公子。”月出公主笑道。“Charlotte, 拒绝刘公子美意,会伤他的自尊的。对吧,刘公子?”我心急地插在刘珺和月出公主之间,生怕要付接下来的心里滴血的天价晚膳。刘珺凝视着我,像把玩一件璞玉,笑而不答,我居然感到一丝害怕,逃避他似逐渐升温的蒸馏水般的眼神。
晚膳时分,刘珺和月出公主围着圆桌子各坐一方,佑宁和笙歌在旁坐下侍候,而我坐在刘珺对面低头品味美食。黄花梨木桌上摆了一大只烤全羊,还有各式花样糕点和瓜果,完全不知道应该先吃什么好。我特地点了一份烤羊肉串霸在自己的陶瓷碗前,敞开肚怀开启吃货模式。刘珺帮月出公主将烤全羊切成片状,置于她的白玉碗,又倒了马奶酒于杯中。“恕小女子无礼,敢问公子是否在朝中为官?”月出公主浅饮半杯马奶酒,脸颊泛起红晕。“在下不才,对医药略通一二。”刘珺笑道。“一个是病西施,一个是大夫,绝配呀。”我未擦去嘴角因啃烤全羊沾上的油,就笑嘻嘻地调侃道。不料,刘珺突然收敛起笑容,瞟了我一眼,他眼中透出的寒气似暗器般刺入我的神经,不禁颤抖一下。多疑的我开始觉得这位胸有城府的公子在筹谋什么。想吃了我吗?还是将月出公主卖到歌舞坊?我对他刚积累的好感也全部消失。
晚膳过后,刘珺竟然大方地请我们在这家堪称西域五星级的酒舍住上一晚。我思量片刻,决定叮嘱月出公主对刘珺有所提防。“夏姑娘,会不会是你多虑呢?”月出公主沐浴完毕,笙歌帮她梳理湿发。我无奈地抿抿嘴,也说不出刘珺如何不对劲。“月出公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谨慎为上。”笙歌显然相信我的判断,神色凝重,提高了警惕。走出月出公主的客房后,迎面而来的恰是刘珺。他握着一只玉箫,眼神像蒹葭上的露水般不食人间烟火,同我点头便入了客房。抑或我是贱骨头,关上自己客房的门后,回想起他冷漠的眼神,心中荡漾起一丝疼痛感。明明难辨他是善还是恶的,自己果然是阴晴不定呀。
“夏姑娘,月出公主晕倒了!”凌晨时分,笙歌急促的敲门声令我慌慌张张地跑进月出公主房间。月出公主躺在床上,额头稍微发烫,嘴唇干枯,手心冒汗,迷迷糊糊地喊着水。“笙歌,你寸步不离地守护Charlotte,我********去找大夫。”我匆匆离开,在刘珺客房止步,忽然记起刘珺懂医术,毫无犹豫地敲门。这时,刘珺客房亮起灯火,他一把拉我入客房,将我按在温热的床上,吻我的脖子。我竭力地推开他,泪眼婆娑,道:“你去救Charlotte,我在客房等你。”刘珺早已穿戴好衣裳,道一句“一言为定”便关上房门。这一切太快,我实在无法消化,我的身子在颤抖,蜷缩着哭泣,他不是好人的预感成真了。趁他还在医治Charlotte,我必须偷了他的钱立刻逃跑。我极度烦躁地搜索他的钱袋,不经意间发现他枕头下竟有一枚龙纹紫玉印章。上天待我不薄,他的身份,被我识破。我松口气,将印章藏在胸口,迅速下楼梯。酒舍最底层的后院是一马厩,我记得刘珺的马鞍是类似东北虎皮,找寻一番后,咬咬牙牵走刘珺的马。
所幸Charlotte之前央求我陪她一起学习过骑马。我壮着胆子爬上去,轻拍马背,马儿十分听话地大步前行。大约跑了十几分钟,我的情绪开始稳定,猛然意识到,这样逃跑就是把所有的危险推给月出公主。我和她们只是萍水相逢,保住自己的清白更重要。这般自私的念头一直驱使我前行。可Charlotte躺在殡仪馆里苍白冰冷的脸颊挥之不去,我毅然骑马折返。大雨忽至,我心神慌乱地赶回酒舍,身子不知是因为淋雨还是恐惧而战战兢兢,心也跳得异常快速。偶然也好,必然也罢,那马受到莫名的惊吓向一棵粗壮的银杏树狂奔。我受到撞击而狠狠地跌落在地,左腿也因骨折而疼痛不已。雨水不住地滑过我的眼眶,实在是疲惫,我闭上双眸,即便眼珠子闪着人影。
佛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问佛,千年是否修得冥冥之中,剪不断理还乱呢?我不信命运,这场大雨并非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