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会使记忆风化,只是当初的锦瑟年华,终究成了禁闭心扉的牵挂。
渐黄昏,血染天际。刘珺拥着我,细细聆听卫青对此次战役的汇报。刘珺出征,带兵三万。龙城遇袭、卫青假装败退、刘胜攻击龙城一共损兵两万,但能打赢军臣单于的十万军队,已经是振奋人心的战斗。
可他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喜悦,眸子依旧是火山也融化不了的寒潭。“老将军,守卫龙城的职责就劳烦暂时代替。”刘珺作揖道,言辞恭敬。
李广将军瞟了一眼我,按着微微露出锋芒的剑,道:“红颜祸水,襄王好自为之。”尔后,倨傲地行了礼,拂袖而去。公孙贺也殷勤地随后跟着李广离去。
红颜祸水?哼,李广似乎还没听懂卫青的话。如果今天灭了军臣单于,匈奴只是损失了十万兵力,伤不到根基。但军臣此次带着屈辱回去,一向崇尚武力的部落,必然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侵犯计划将会搁置,甚至会向大汉主动求和。此所谓攻心为上。
“除了堇儿,其余人退下。”刘珺加大力度禁锢住我,冷冷地道。
“珺哥哥,念奴还想和堇姐姐……”念奴糯糯地道,话没说完,就被刘胜捂着嘴巴,拖了下去。
刘胜离开时,桃花眼明明噙着含情的笑意,却如一把弯刀,恨不得朝我的胸口刺下去。而卫青遮掩着炽热的关怀,在霍去病的几经催促下,终于迈步走远。
“刘珺,我们好好谈谈。”我推开刘珺,轻声道。
“谈什么?堇儿不是一早就打定回夏国。”刘珺拧拧眉,身上的阴沉之气,竟比初次见到时更加浓厚。
然而,望着他如雕塑般安静的身影,我抿抿嘴唇,将那一大堆执意回夏国的理由生生地掐在喉咙里,想吐也吐不出来。
“每天像个刺猬一样,挂着天真的笑容,不累吗?”刘珺道,粗糙的指腹划过我的脸颊,捕捉到我那屡因为被戳中心思而表现出稍纵即逝的慌乱,眸子闪了一道精光。
我再次失神,低着头沉默不语,思绪飘向过去。
自从知道紫色手链是Darren送的,我不再和他联系。每天照常白天上班夜晚拉大提琴。两点一线的生活,几乎令我忘记了这里是小时候心心念念的温哥华。果然,去哪里都是漂泊。
Darren一有空就去琴房等我。起初,他还会大大方方地站在我的面前,帮忙打扫琴房,给小雏菊浇水。几个月后,他发现我当他是透明人,便偷偷地看我。他每次都站在银杏树下的角落,抬抬眼就能瞧到,这躲藏的技巧太笨拙了。
“Darren,我们谈谈。”我终于忍不住发短信给Darren,热了两杯卡布奇诺候着。
Darren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口一口地吞着卡布奇诺。
“我肠胃不好,一喝卡布奇诺就会吐。但我知道Darren喜欢喝,所以在咖啡馆做兼职时,学会了做卡布奇诺。”我嗅着卡布奇诺的香甜,待温度冷了,也放下,不去关注Darren清澈的眸子涌动的泪水。
“Dash的死,只是加大了我对镇定剂和安乐片的依赖。同时应付你和Simone时,我都会打镇定剂。”我冷冷地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不过,Darren的手颤抖得厉害,他立即放下卡布奇诺,凝视着我,嘴唇泛白。
“抑郁症,本以为很可怕,割手腕也能活下。那段记忆,我忘了,只是知道渴望身边的关怀时,始终都是一个人熬过。到最后,被大提琴捆绑了。”我缓缓地道,不添加任何情绪,眸子里黯淡无光。
“Jessica……”Darren哽咽道,刚起身想拥抱住我,又退缩。
“所以,我注定孤独一辈子。Darren如果还爱着我的话,请收起你的怜悯。”我抱着大提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吐出这句,嘴角挂起了自嘲的笑。
许久,琴房静得只听到彼此微弱的呼吸。
“Jessica,十年,最后一个十年,你若未嫁,就戴上这枚戒指。如果你想孤独,我陪你。”Darren取出一枚紫钻戒指,放在我的左手掌心,如那绚烂的烟火,深深地一回眸,尔后消逝在眼前。
蓦然,我将紫钻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和紫钻手链很般配,衬得手指白嫩如水。可不到一分钟,我就取下来,泪眼婆娑。心结,恐怕解不开了。Darren,如果十年后你还是执意娶我为妻,那就让我们这样耗下去吧。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后来的后来,连我自己也想不到,替我实现这个承诺的,竟是刘珺。该感谢老天的同情,还是憎恨它的薄情呢?
“堇儿,不许想别的男人,他们不配!”刘珺狠狠地捏着我的下颚,令我吃疼地看着一张放大的俊脸,暂时停止了悲伤。他的眉头因隐忍着怒气而皱成一团,眸子好像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兴许是见惯了自己爱抓住那些明明感受到绝望的希望,我没有在意他的戾气,淡淡地道:“难道襄王配吗?襄王真的爱我吗?还是觉得我看起来好追求实则非常难驾驭就喜欢去挑战呢?”
刘珺的手哆嗦着松开时的惊慌,落入我红红的眼眶,刺得很疼很疼。我极力地遮盖自己破碎的尊严,再一次承认自己的爱被践踏的滋味似乎没有以前那么难受。呵,什么时候学会在心里建造了白鸟飞不过的城墙。不自觉地去触摸手腕,却发现紫色手链不见了,身子打起了寒颤,如最后一点安全感也被夺走。
可能是拉齐尔善时扯掉了手链。我急忙地爬上台阶。没有手链的保护,对着毒蛇,腿脚软绵绵的。突然,一只沾染着乳白色液体的飞刀刺向我的眼睛。感受到危险气息的那刻,我竟不怕疼痛地愣在这里,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堇儿的命是属于本王的!”刘珺冲上去,大掌揽住我的腰,打了一个旋转,跳下台阶,和那只飞刀擦肩而过。
“少珺有爱过我吗?”原来是齐尔善苏醒了,却并没有立即起身,听着我和刘珺的争执,等待暗杀我的时机。她的眼泪若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那张巾帼不让须眉的俏脸,此刻爬满了卑微。
“没有。”刘珺道。
毫不犹豫的回答,令齐尔善的脸颊顿时苍白过灵堂里的蜡烛。
“支那贱人呢?”齐尔善质问道,目光凌冽。
“没有。”我在刘珺的怀抱里挣扎着,未意料到话音刚落,就轻松地脱离。
“哈哈,在匈奴里有一段传说,只要将生命献给毒蛇,毒蛇就能满足种下的诅咒。少珺,本居次诅咒你会亲手摧毁自己的爱!”齐尔善怒道,淌着泪,望了望刘珺别过去的脸,毅然地跳下了沟壑,弥漫出浓重的血腥味。
“本王的爱,就算是下地狱,也是一起。”刘珺冷笑道。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寒气,将刘珺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或许,我的下场比齐尔善更惨烈。胸口莫名的撕裂感,迫使我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离刘珺越来越远。可发现刘珺倒下的一刹那,我居然灵敏地搀扶起他,心房一阵缩紧。
“刘珺,你不可以有事!”我跪在地上,抱着刘珺,嘶喊道。
他的肩胛骨被刀割伤,流着黑色的血液,一直温热我的手心的大掌,比冰块还冷。额头因忍受着剧痛而流汗,紫色的嘴唇微微张开,艰难地透露着什么,可我趴在他心跳减缓的胸膛倾听,听不清楚任何字眼。
“刘珺,听着,如果你敢死掉,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你。”我抓着他的衣襟,恼道,竭力禁止自己流泪。
接着,飞速地跑出祭台,寻找大夫。所幸,遇见李广老将军,向他简洁地告知后,拉着大夫向祭台内狂奔。可到达祭台时,除了地上的斑斑血迹,不见刘珺的尸体。
我慌张地寻找时,一把剑落在肩膀,削掉些许发丝。转过身去,是散发着杀气的刘胜。
“刘珺是不是被你带走了?他现在怎么样?”我顾不得长剑刺破皮肉的疼痛,急切地上前询问道。
“夏姑娘不应该先担心一下自己的性命?”刘胜冷冷地道。那双含怒的桃花眼,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刘珺还活着吗?”我问道。
“九哥的名讳岂是你这个番邦女人能直呼的!”刘胜怒道。他的剑轻轻地向里一偏,我的脖子就划出一道伤口,血液滴落。
“九哥知道龙城外埋伏了陷阱,还是前去踩。也知道祭天时匈奴兵马强壮,仍然孤身去龙城。”刘胜道,眼角染上了血丝。
“夏姑娘明白九哥为什么这么做?”刘胜质问道。他的剑朝下移动,挑出肩膀的血肉,刺入骨头。
我痛得眼泪滑落,机械地摇摇头,抗拒知道答案。
“九哥说,堇儿很蠢,只有受到大量的刺激,才会迈出一小步。”刘胜笑道。他的笑,如那毒蜘蛛张开的大网,扼住猎物的呼吸。
刘胜的剑,渐渐地向下滑行,每一次触动,都疼地我咬紧牙关,指甲嵌入手腕上的皮肉。他大概是想慢慢地折磨我到死。可我没有反抗,刘珺的负伤往往令我停止思考。
“住手!堇姑娘的血,可以救活襄王!”张骞跳下马,徒手抓住刘胜的剑,血液哗啦啦地流,却大气不喘。
趁刘胜迟疑,张骞已迅速拉着我上马,箭一般地飞出龙城。
夜幕降临,龙城的灯火已模糊不清。我发疯地捶打张骞,哭喊着求他停住马步。无奈之下,张骞勒住缰绳,抱我下马。
“带我去见刘珺,否则我会杀了你!”我恶狠狠地瞪着张骞,啜泣道。
“襄王无碍。靖王剑上的血能救他。”张骞道,取出一条手帕包裹住手上的伤口。
“血能救人?你胡说什么?”我问道。
“沙漠玫瑰,以雪玫瑰为贵。据说从雪玫瑰提取的毒液,会在人体内潜伏三天,先是手脚溶化,再是五脏六腑,惨不忍睹。”张骞道。
“我的血不能救人,蠢货!”我怒道,扇了张骞一巴掌。
张骞不语,将我打横抱起,跳上马,返回龙城。
龙城里,白色营帐内,见到刘珺靠着软枕,慵懒地听念奴的欢声笑语,嘴角勾起了一丝憔悴的笑。
我的心除了惊鸿一瞥的悸动,转而归于平静。
此刻,张骞递给我紫色手链,冷冷地道:“堇姑娘爱上了襄王。”他咬到襄王二字时,眼神闪过厌恶之情。当然,我无心去留意。
“走吧,与我无关。”我重新戴上手链,牵着马,默默地向前走。
有些爱,千转百折,你给不起,我也受不住,还是一场辞别来得潇潇洒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