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阴云不散。
那声不愿殉葬的抗拒,钻入窦漪房的耳朵,激起她的大怒。她在王娡的搀扶下,心急地下了台阶,抡起拐杖朝我的身子重重地一击。
挨了四十大板的我哪里有力气抵挡,只能无助地护住脑袋。顿时,手臂皮开肉绽,露出血淋淋的骨头,痛得差点晕过去。
“珺儿为了你这个贱人不惜与哀家多番争吵,你竟然不肯殉葬!”窦漪房怒道,随即又是一拐杖甩过来,却被我滚着身子逃避。
窦漪房见我闪躲,更是气得说不出话。这时,燕姑捧着白凤凰金缎斗篷,为窦漪房披上的同时,呵斥两个侍卫上刑具。
“求皇祖母息怒,堇姐姐定是不相信襄王之死,才不肯殉葬的。”月出在玉成的搀扶下,跪地泣道。她的身子太虚弱,只是在这般阴雨天呆得久点,就腿脚发软,唇色白过坟墓前的蜡烛。
“主子,你怀着龙胎,快起来。”玉成柔声道。
其实,若不是月出和Charlotte长得相似,凭着女人的直觉,我不大愿意和月出亲近。而且,刘珺处心积虑地利用月出来逼出我的情绪,甚至冷血地打掉他们的骨肉,令我非常内疚。可她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仍然不在乎身子骨,为我求情,如此赤诚之心,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动。尤其是对比之前百般维护的玉成,连向我望一眼都觉得浪费精力,不由得心寒。
总有些人,承受着你对他们的好,却无动于衷,直到你也放弃。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当侍卫呈上一套夹手指的刑具时,我吓得打起寒颤。呜呜,为什么电视剧里的穿越都是混得风生水起,到我这里就是各种刑罚虐一遍。
燕姑非常满意我露出的恐惧表情,并亲自接过刑具套在我的手上。接着,两个侍卫用力收紧,痛得我大喊大叫,生不如死。
“谁敢再对堇儿动刑,朕就剁掉他的双手!”刘彻骑快马赶到,立即跳下去抱起我,怒道。
“是哀家动的刑,彻儿是不是也要废了哀家的双手!”窦漪房怒道。
刘彻拥我入怀,接过佑宁气喘吁吁端来的盐水,用手帕一点点清洗浑身的伤口,柔声道:“堇儿乖,忍着点。”
呵呵,这哪是平时里对我大吼大叫的刘彻。明明只有在月出面前才能流露出的温柔,如今用在我的身上。估计除了张大了嘴巴表示惊讶之后,其他人可是相当地不悦。
“彻儿,别这般胡闹,快放开她。”王娡皱眉道。她的语气虽含着恼怒和不安,但神态还是大家闺秀般遇事平和优雅。
“堇儿怀了朕的龙种,朕已经册封她为夏夫人,赐猗兰殿。”刘彻边擦拭着我身上的伤口,边轻声道。可他的力道和吐出来的字眼成反比,一点也不温柔,疼得我眼泪滑落,又不敢喊出声来。在外人看来,我更像是对刘彻撒娇,真是气得牙痒痒。
“混账!”窦漪房怒道。
“求母后息怒,彻儿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王娡抱着窦漪房再次抡起的拐杖,跪地泣道。
“打在彻儿身上事小,倘若动了堇儿的胎气,皇祖母该如何向大汉的列祖列宗交待。”刘彻道,接过佑宁递来的金创药和白布条,替我包扎伤口。
“彻儿,怎么可以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快向你皇祖母道歉。”王娡扇了刘彻一巴掌,泪眼汪汪,恼道。
“母后不是最擅长哄皇祖母吗?道歉的事,当然是留给母后做。堇儿伤得不轻,太医在猗兰殿候着呢,儿臣先行告退。”刘彻冷笑道,抱起我,吩咐高逢准备起驾。
“反了反了,你们一个个都被这妖女灌了迷魂汤!”窦漪房怒道,想上前拦住刘彻,却被跪在地上仍抱着她的拐杖的王娡拖累,气得将王娡一脚踢开,顿时王娡嘴角流血,吓得秋夕跪地擦拭血迹,却怎么也扶不起护儿心切的王娡。
刘彻转身,低头扫了一下,叹道:“月出,你服侍母后告退吧。”尔后,他抱着我跳上了坐撵,去了猗兰殿。
猗兰殿里,依旧是那张九尺金丝楠大床,配上薰衣草紫纱账,莲瓣铜铸暖炉挂在纱账两旁,紫丁香袅袅升起,颇有仙人谪居于此的氛围。红木花几上比之前多了几盆寒兰,花型大朵,叶子细长,却始终不得兰兮小筑里被刘珺宠爱的那株清冷孤高的神韵。
“刘彻,你可不可以松开我,刘珺不喜欢我被其他男人抱着。”浑身的伤令我没有力气从刘彻的怀里挪开,只能凭借着微弱的气息皱眉道。
“你以为朕想抱你呀!朕自毁清白救你,倒遭到你这种庸脂俗粉的嫌弃。”刘彻听后,重重地将我摔到床上,疼得背上的伤口裂开也不回头看一眼,像是我真的糟蹋他的清白似的,满肚子的怨气,冲我喊道。过一会儿,又把我抱在怀里,重新给背上的伤口绑布条,柔声道:“做戏做全套,等太医替你把脉开药后,朕也要回宣室批阅奏折。”
他背对着我,吩咐宫女替我换了一身干净的紫罗衣,才摆摆手命高逢宣太医进入殿内。
太医用红线把脉了许久,时不时擦着额头的汗珠,悄悄地望着刘彻轻轻吹我手上的伤痕,张开了嘴巴又合上。
“太医,堇儿的龙胎如何?”刘彻瞟了一眼太医,神色凝重,道。
“请陛下恕罪,据微臣愚见,夏夫人前不久小产过,身体寒气滞留,暂时都不会怀孕。”太医跪地,支支吾吾道。
顿时,刘彻抛出一个充满杀气的眼神,怒道:“照太医的说法,堇儿的龙胎是被皇祖母害死了!”
太医听后,连忙磕头,不知所措。
刘彻扶着我靠在金丝绒枕头上,背着双手,走到太医跟前,恼道:“太医,朕再问你一遍,堇儿的龙胎是安然无恙,还是被皇祖母害死?”
太医身子哆嗦得厉害,吐词不清,道:“夏夫人……夏夫人的龙胎安康。”
“很好,记住刚才的诊断。要是皇祖母问起,你也要这么回答。否则,朕就不能保证因为堇儿的龙胎不保而大开杀戒。”刘彻笑道。他的笑很阴冷,似从阎罗殿里吹来的风,同平日里的喜怒无常完全不一样,但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
刘彻见那太医磕得眉心红肿,叹道:“堇儿怕苦,劳烦太医开几副药膳,顺道也给九华殿送过去。”
太医立即道一句诺,便和高逢一起下去了。
“带我去看刘珺。”我强忍着泪水,道。
“襄王的尸骨,被匈奴毁了大半,看着怪恐怖的。”刘彻坐在床上,想擦去我眼角的泪珠,却被我躲开,柔声道。
“带我去看刘珺。”我昂起头,道。
“等襄王下葬,朕会想办法带你去的。”刘彻低声道。尔后,将我平躺在床上,任凭我拳打脚踢,也按着我的肩膀,盖上薄被,无奈地道:“好好休息,堇儿。”
“你不带我去,我可以偷偷跑出去。”我掏出刘珺的龙纹紫玉印章,瞪着刘彻,恼道。
刘彻从我手中夺过印章,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然后整张脸阴沉下来,将印章归还到我的掌心,带着征求的语气,低声道:“如果你不想回夏国,就跟着朕做夏夫人吧。”
“刘珺不会死的,刘珺答应过我,一定会让我先死的。”我喊道,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仿佛能聚集成河流将我浸没。
刘彻愣了一会儿,双腿像灌了铅似的,站成雕塑,接着抿抿嘴唇,大步坐到床上,将还在啜泣颤抖的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怕我挣扎,不断地解释道:“让朕抱一会儿,就一小会儿。襄王……襄王也许没死。”
我隐约地感觉到一颗温热的泪落在我的额头,可向来感情迟钝的我并不在意,尤其是从刘彻的口中听到刘珺没死的推测,心中窃喜,似乎整个世界的阴霾正在褪去,笑道:“我就知道刘珺没死。”
“抬回来的尸首,被匈奴毁了大半,根据龙纹紫玉印章推断那尸首是襄王的。既然你手中有真正的印章,那么尸首应该是假的。或许是襄王用来迷惑敌人,方便逃亡的。”刘彻道。
我摇摇头,笑道:“刘珺诡计多端,他是在扮诈死,等待时机杀匈奴一个措手不及。”
刘彻呆住了半晌,喉结滚动,声音嘶哑,问道:“你就如此相信襄王?”
“信他?只怕这一生都栽倒了。”我冷笑道。其实,Dash的死已经花光我对爱的勇气和精力。而刘珺费尽心思的设计,只是令我更加害怕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依然不懂得什么是爱,也不想知道那个全世界都在歌咏的东西。
刘彻又盯着我到浑身不自在,他伸出手落在半空,似乎想拨弄我额前凌乱的发丝,却被高逢在外面求见的声音打断,立即缩回了手,背对着我。
“夏……夫人,佑宁有只玉镯央求小奴带给您。”高逢将雕花木盒举过头高,跪地笑道。
木盒上躺着一只带着紫黑色血迹的羊脂白玉,和Terrence给我的不差毫厘。我跳下床,痴痴地抱着那只玉镯,不敢去求证玉镯的内环是不是刻着J & D。第一次在沙漠与刘珺相遇时,我就做了一件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用石头在玉镯的内环刻下了J & D。可刘彻说了那具尸首带的印章是假的,我这样劝慰着,眯起眼睛瞧了瞧,却发现了刺眼的J ,直接将它扔掉。
那只玉镯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碎成两半。我的心也从悬崖跌落到谷底,瘫坐着,除了哭泣还是哭泣。
刘彻弯下身子,捡起玉镯,抱着我到床上。刘彻握玉镯的手比较松,那玉镯凸出部分恰好割伤了他的手,渗出鲜血。我抓起玉镯,准备扔掉时,却发现这玉镯的内环刻着的是J & N , 再仔细检查玉镯,发现玉镯里没有Terrence所说的接收装置芯片,不禁露出甜甜的笑。这N字,倒着看,就是只简笔画的黑天鹅,很符合刘珺冷傲的气质。他不会是喜欢上之前我讲的丑小鸭的故事吧?因为我喜欢黑天鹅,丑小鸭最后就变成一只黑天鹅王子,统领了整个天鹅族群。哈哈,安徒生要是听到我的版本,估计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揍我。
“堇儿,你没事吧,别吓唬朕。”刘彻将我紧紧搂在怀里,眼眶红红,柔声道。
“刘彻,你怎么哭了?”我在他怀里不安分地蹭了蹭,托着下巴,问道。
“朕才不会哭!”刘彻恼道,松开了手,任由我在床上摔得骨头疼。
“你的手受伤了。”我爬起来,连忙撕下衣角,娴熟地替他包扎一下。
“堇儿,你在心疼朕吗?”刘彻弯起眼角,颇有一番女人的风情万种,笑道。
“那当然啦,你要是手上的伤不能快点好,还不折磨我在宣室写奏折批语到半夜。”我笑道。
“高逢,将宣室的奏折全部搬过来,给夏书女慢慢看!”刘彻怒道,那双冒火的眼神恨不得将我掐死。
我蒙着被子,恼道:“刘彻,我是个病人,你不可以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
刘彻居然不反击。我探探脑袋,才发现刘彻已经出了猗兰殿,高逢摇摇头递给我一个奇怪的眼神。没有多想,觉得身子疲乏,就抱着被子睡觉了。哼,等我睡醒就是第二天,你总得上早朝吧,今晚的奏折还是你批阅。
如果当时有多想一下,抑或就没有未来的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