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情义难两全,唯寄丹心照明月。
雨停,以为会有冬日的阳光爬进轩窗凑热闹,却靠在刘珺的臂弯许久,也等不到那份催促花开的温热。都没有勇气去奢望彩虹,就被这阴天蒙上了一层灰色,生了几分惆怅。
“不去上早朝吗?”我紧紧地抱着刘珺的胳膊,害怕他逃掉,问道。以前每次起床,伸伸懒腰都摸不到他的余温,现在只要挪动一下,就触碰他的薄唇,倒有点不习惯,心里莫名地不安。
“过完皇祖母的寿宴,本王就出征匈奴了。”他笑道,凝视着我的脸庞,羞得我埋进他的怀里,不敢看他。
“不好好补偿一下本王吗?以后可没机会了。”刘珺果然是行动者,话音刚落,就用舌头探入我的嘴巴,吻了许久,怔得我浑身娇软无力。
“说得你回不来似的……”我恼道,却连忙捂住嘴巴,后悔自己说出如此晦气的话,泪眼婆娑。
“如果本王战死沙场了,你会殉情吗?”刘珺笑道。
“不会。”我笑道。当我感受到自己被一束寒光刺透时,才知他不能接受我的玩笑。“我会不惜一切手段替你报仇,直到死亡。”我继续道,主动去吻刘珺,却被他起身避开。
“刘珺,别这样,我知错了。”我嘟起嘴巴,恼道,紧紧地抱着他不放手。他依旧不理睬,吩咐在外候着的佑宁替他更衣洗漱。
“你想要什么样的道歉嘛!”我喊道,低头去拔刚搬到轩窗的寒兰,双手异常地酸疼。
“出征前一晚,献上你的处子之身。”刘珺搂着我,轻咬我的耳朵,笑道。
我转过身子,依偎在他的怀里,默默地流泪。即便他现在剥去我的外衣,我也不会拒绝。比起放弃原则,我更害怕他的冰冷。或许,我本来就不介意伤害自己。
“蠢女人,说笑罢了。本王一定会娶你为妻。”刘珺拂拭我眼角的泪水,柔声道。可这动听的情话,我却难以确信。
用过早膳,刘珺去了长乐宫,我回宣室处理一车车奏折。以前天天对着电脑的我,连在纸上写字都嫌弃不已,如今抓着毛笔或刻刀,一边咒骂着将这些奏折当柴火烧掉,一边认真地思索每个大臣启奏此事的用意。有时候打瞌睡,敷了一层墨水面膜或被刻刀划伤了脸蛋,也只会去心疼奏折有没有损伤。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这份苦差事。
“宣室,可不是司马大人这种芝麻绿豆的小官自由出入的。”我瞟了一眼那个儒雅骗子,换上黑色官服,佩起铜印黄绶,颇有文官的睿智之气。
“哦,夏书女不过是小小的宫女,理应向本官行礼。”那儒雅骗子笑道,随意倒在我新买的莲叶田田丝绸被褥上,枕着双臂,相当惬意。
“司马大人敢不敢报上真名和官职。”我笑道,从书柜里取出一瓶被念奴藏起来的桂花酒,拔掉瓶塞,淡淡的桂子和着能解千愁的酒香溢出,不禁多吮吸几口。
“郎中司马迁。夏书女早就猜对一半。任职太史令的是本官的父亲。”那儒雅骗子笑道。
“不可能,司马迁文笔苍劲雄浑,应该是成熟稳重,怎么会是你这种言语轻佻、自以为是的骗子呢。”我惊喊道,吓得手软,那瓶桂花酒恰好掉落在那儒雅骗子的腿上,打湿了他大片身子。
“没想到夏书女对子长的评价如此高,真是过奖了。”那儒雅骗子丝毫没被桂花酒影响心情,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笑道。
“你真是司马迁?故乡龙门,十岁诵读《左传》、《国语》,二十岁游历天下……”我竭力思索着过去强行记忆的关于司马迁的介绍,却抓不出几条,只得默默留心他脸部的微表情,凭借直觉去判断他有没有说谎。
“看来夏书女对子长倾慕不已,有些受宠若惊了。”司马迁笑道。
“那你干嘛蠢到桂花酒掉落也不闪躲,或者将它踢飞呀。”我恼道。
“如夏书女所愿,在襄王面前哭诉一番被人轻薄,那么子长人头不保。”司马迁突然起身,将我抵到墙壁,笑道。
“司马大人未免太过猜疑了,小女子哪敢动这些歪心思呀。”我低下身子,想从司马迁手臂下溜走,却被他轻轻一带,撞进他怀里,不得动弹了。
“兰兮小筑的寒兰香果然清雅孤傲。”司马迁居然搂住我的腰肢,细细地嗅我的发丝,气得我狠狠地咬住他的耳垂,他才疼得松手。
“别以为你是司马迁,我就怕你了。我是襄王的女人,你得罪不起!”我怒道。
“襄王的女人可是数不胜数。夏书女想过能服侍襄王多久,一年还是两年?夏书女怕过被襄王抛弃的后果,卖作贱婢还是沦落风尘?”司马迁收敛起笑容,神色严肃,一本正经道。
“我和刘珺原来的女人不一样!”我提高音量喊道。
“哦,夏书女的才貌,在长安城随处可见。”司马迁凑近书案前的一尊三足圆鼎,借以烘干官服上的酒香,笑道。
“这两个问题,我也想过,但不重要。以前,我总是过分计较Dash对我的爱到底多少,所以连陪伴他最后一程的资格都没有。我喜欢刘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会爱上他。如果他无法爱上我,那也只是我一个人的错,没什么好责怪的。”我沉默了许久,才含泪道。
“堇姐姐,你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吗?即便你知道念奴,念奴前些时段夜夜被迫与襄王合欢,你也能忍受?”念奴猛然站在门槛,怒道。她咬破嘴唇,也要逼自己的眼泪倒流入眼眶,小脸惨白得似乱葬岗的孤魂。
“哦,不,司马大哥……”当念奴发现司马迁站在三足圆鼎旁,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急忙捂住的脸庞,如一只颤抖的蝴蝶,迅速往外逃命。
“堇姑娘,有事找子长的,可去城郊的幽栖竹庐。”司马迁匆匆道一句,便去追赶念奴。
宣室,又空荡荡了,仿佛这世界只剩我一人。熏笼里的玫瑰香缭绕,抛上横梁,又自由落体跳下,宛若一条自缢的白绫。还以为,真的刀枪不入了,可一个晴天霹雳打来,我就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握着紫钻手链,呆成木头人。
临近晌午,肚子饿了。我找出刘彻遗忘在书柜的琥珀酒,饮了一大口,这酒真烈,刚落肚就觉得胃里灼烧翻腾,痛苦难耐。想再吞一口就不必烦恼时,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甩了一巴掌,刺鼻的酒气从破碎的瓷瓶中迸裂,迎着一双冰冷的眸子,好像随即凝固成水珠。
“堇儿,没本王的允许,你不可以沾酒。”刘珺毫不遮掩微怒的神气,抱着我走向塌上,发现被褥上也挂着酒水,皱眉道。
“拿开你的脏手!”我恼道,凭着酒醉,胡乱捶打他的胸口,依然摆脱不了他的禁锢。
“一方面千方百计哄我做你的女人,另一方面与别的女人快活,你还真当我是年少无知的傻丫头呀!”我奋力咬了刘珺的手臂,彻底激怒了他,被他随手一扔,撞到墙壁上,左腿恰好磕到花几上的棱角,血流不止,却完全不理会这份疼痛,冷笑道。
“堇儿,在本王和念奴之中,你会选择谁?”刘珺脱掉外衣,撕成布条,用盐水清洗好伤口,就不顾我疼痛得眼泪簌簌,使劲缠紧左腿。
“襄王,有得选吗?我选念奴,你会杀了她,最后还不是当你的宠物。”我抬起头,冷冷地道。
“很好,本王欣赏聪明的女人。”刘珺抱起我,霸道地撬开我的嘴巴,探入舌头,吸去我口中的空气,直至我因酒力和窒息同时带来的疲惫感而陷入昏厥。
“Charlotte,你没死,太好了。”我拥抱着Charlotte,哭道。
“如果Dash还活着,Jessica会怎么做?”Charlotte笑道。她的笑,似天国里盛开的桔梗花,淡紫的香气治愈所有的伤。
“Dash死了。”我冷冷地道。
“如果Dash还活着呢?”Charlotte笑道。
“我会……放弃大提琴。”我蜷缩着身子,手指头一点点地松开怀抱里的大提琴。
“Jessica,永别了。”Charlotte的笑逐渐远去,最终凝聚成桔梗花上的一滴露珠。
“Charlotte, Charlotte……”我从梦中惊醒,眼泪湿了大半的荞麦枕头。
“堇姑娘,醒啦。”佑宁从阁外端来一碗青菜瘦肉粥,搁置在食案上,笑道。
“襄王和念奴有什么仇恨?”我边梳洗边问道。
“堇姑娘,先用午膳吧。”佑宁笑道。
“你不说,我不会吃东西。”我拖着受伤的左腿挪到食案前坐下,冷冷地道。
“没有仇恨。只知道念奴是个孤儿。”佑宁迟疑片刻,小声道。
我不再言语,埋头吃粥,青菜在嘴巴里异常苦涩,大概半碗就有干呕的症状。
“佑宁,备马车,去城郊的幽栖竹庐。”我起身去镜台再补点胭脂,道。
半个时辰后,佑宁自觉地在马车上等候,我下了车进入一片竹林。数百竿翠竹闲来无事,伴悠悠琴声,与清风共舞。然而,我无心欣赏这一丛是斑竹还是凤尾竹,加快脚步进入竹舍,未敲门就径直推开竹门。
“夏姑娘,得多学习一下本国的礼数。”司马迁继续抚琴,笑道。
“念奴呢?”我问道。
“哄她喝下了掺着迷药的茶,正睡着呢。”司马迁弹奏的是《漪兰操》,却无半分孔子的怀才不遇的感伤,泰然自若。
“等念奴醒了,你亲自向她提亲。”我进入厅堂内的卧室,确定念奴还在熟睡,便走出来轻声道。
“子长当念奴是妹妹。”司马迁收起了琴,道。
“你必须娶她。陛下要我拟一份主张和亲的大臣名单,太史令就在其中,是压下其名还是劝诫陛下司马谈不宜担任太史令呢?”我笑道。
“哦,一个时辰前襄王也用同样的话威胁子长,真是有趣。”司马迁吩咐仆人倒了一杯热茶给我,笑道。
我抿了一小口热茶,暗暗生了几丝欣喜。刘珺,毕竟为了我,愿意弥补过错,虽然他依旧不觉得自己有错。或许,我也该努力去帮他解开心结。
“你先与念奴定亲,买通一个术士,说根据两个人的生辰八字,三年之内成亲必有血光之灾,就可以将婚事拖住。待念奴遇到合适的王侯将相,再与你取消婚约。”我擅自取出司马迁的琴,也奏了一首《漪兰操》,琴技生疏了点,不大流畅。
“夏姑娘昨夜出城何事?”司马迁问道。
“据闻大儒董仲舒在梁国教学一段时间,替陛下请教一些治国之策。”我笑道。
“哦,子长将迎娶念奴为妾侍之事告知家父后,可否与夏姑娘同行。子长对梁恭王与当地商贾勾结铸币之事也颇为兴趣。”司马迁笑道。
“一言为定。”我堆起笑容,心中一震,这个司马迁明知故问,又是个难对付的茬,想骗他修改史册,更是难上加难。
离开竹庐后,没有去宣室处理剩余的奏折,而是回了兰兮小筑。寒兰阁里,刘珺握着兵书来回踱步,我支走了阁中的仆人,再三检查门窗是否关紧。
“刘珺……”犹豫许久,我还是颤抖地脱去了所有的衣服,低头道。
“蠢女人……”他笑道,修长的手指从我的嘴唇扫到胸前便停止,尔后盯着我看,直到我羞愧得穿上寝衣,才去读兵书。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