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情伤身,痴情伤心。
连续数日,将自己关在房门,除了拨弄琴弦就是酩酊大醉。浑身的红点迟迟不退,头痛腹痛手脚酸疼,唯有心失去知觉,又多筑起一道千年玄冰,再也不必担心有人能够融化了。眼泪无声,流到枯竭,终于决定放弃希望,起床梳洗一番,便打开房门迎接刺眼的阳光。
“堇儿,午饭准备你爱吃的麻辣田螺。”夏策见到我走出房门,流露出喜悦之情。许久未仔细瞧瞧,夏策的面容憔悴不少,一定是为我担忧却苦于找不到开解的方法。“哥哥,吃完饭就和你一起去店铺帮忙。”我逼迫自己扮出笑颜。笑,对自己来说,不是难事,可以避免一切同情的目光。“堇儿,不如这几天哥哥陪你去散心吧,或者离开长安一段时间。”夏策松开我手中握得紧紧的短剑,笑道。然而我坚持要去店铺,夏策劝不动我,欲言又止。
“哥哥,有客人吗?”我见餐桌上摆放了三双筷子,问道。“不是,你的婢女玉成呀。”夏策笑道。“哥哥,玉成是…刘珺的婢女,我可买不起。”我皱眉道。所有和刘珺有关联的,暂时不想见到。打算将筷子扔掉之际,恰被端来清蒸鳜鱼的玉成截住。“策大哥用五百两银子替我赎身,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玉成笑道。“五百两银子?哥哥,你哪来那么多钱?难道你卖了上官燕?”我急切地问道。“玉成一黄花闺女留在襄王身边很危险的,再说玉成服侍惯堇儿了,买回来值得。”夏策柔声道。“哥哥,玉成要出事早就出事了,更何况她……”我捂着额头叹道。“之前我问过刘珺,他想用你换一盆寒兰,结果你不从,并立下终生不嫁的毒誓。刘珺怎么舍得放你走?”我喝了几口汤,突然问道。“襄王想换的是一支红珊瑚发钗赠给李倾城姑娘。”玉成掩嘴而笑。她见我低头不语,眼神冷淡,便收起笑容,宽慰道:“襄王薄情寡性之名,长安皆知。堇姐姐,早些脱身也是好事。”我没有搭理她,吞下半碗白饭,伸伸懒腰,故作轻松道:“什么附加条件?”“三百个时辰的弹琴助兴,由襄王决定何时何地。”玉成小声道。明知我一触碰琴弦就满腹愁绪,仍提出这个要求,果然是玩腻了的女人,可以随意折腾。还处在脆弱期的我嚼了几块鱼肉,只是冷冷地道:“小事一桩,当乐师而已。”
午饭后,我和夏策商量着卖掉现在的宅子,换一个简陋的三室一厅的小屋和五十两银子。夏策对做生意很有兴趣,他想利用这五十两银子摆个地摊。我和玉成自然支持。不过卖什么东西就很伤脑筋了,夏策对我们的提议一一否决了。“哥哥,有什么好主意直说,不会丢脸过我被刘珺赶出兰兮小筑。”我笑道。“之前在西域见到一种擦在脸颊或涂在唇上的妆粉,为女人增色不少,所以我想研制这种妆粉来卖。”夏策道。“哦,你说的是胭脂吧?在大汉还没有推广,很有商机。”我笑道。夏策见我完全不嫌弃他卖女儿家的妆粉,欣喜不已。
玉成提议先卖点水粉黛粉补贴家用,而我和夏策四处向西域商人讨教胭脂的做法,并上山采摘叫“红蓝”的花。制作胭脂无非是想提炼红色素,于是我和夏策分工,他专门用“红蓝”研制出上好的胭脂,我就负责实验一些石榴花、玫瑰花之类的红花,和“红蓝”组合,看是否能提炼出不同程度的红色。一个月后,我和夏策在反复的争执中决定推出两款敷脸的胭脂,一种是添加蔷薇花的粉色胭脂,命名为步步娇,另一种是添加玫瑰花的红色胭脂,命名为美人醉。
经历了整月的忙碌,我好像斩断了对刘珺的感情,恢复了往日的热情。这世上的确没有时间冲不淡的东西。在我回到现代之前,要好好感受一下西汉的人文风情,收藏一些特别的记忆。于是,我鼓起勇气和夏策、玉成一起摆地摊卖胭脂水粉。可惜,长安城的女人对胭脂仍抱有疑心,说干了嗓子也拒绝尝试,倒是黛粉卖出不少。我和夏策都大受打击。
为了节省开支,晚饭只有几碟青菜。“堇儿,采桑阁阁主李姬今晚设生辰宴,我想花十两银子进去推销胭脂。”夏策支支吾吾道。“采桑阁是什么地方?李姬这个名字好熟悉,哦,我知道了,应该是……”幸亏我及时捂住嘴巴,没有道出李姬日后是汉武帝不受宠的妃子。“采桑阁是和李倾城的嫣红馆齐名的歌舞坊。据说李姬在阁中遍植绿色的山茶花,引得彩蝶纷飞。”玉成笑道。“哥哥,不如我应征乐师,女扮男装混进去帮忙吧?”听到有好玩的地方,我立刻神采奕奕。尤其是像生辰宴这样的聚会,肯定有很多美味佳肴,顺道一睹李姬的风采,想想都过瘾。“不行,烟花之地去不得,会玷污堇儿的清白之声。”夏策一脸严肃,道。“我被刘珺抛弃,上次又在酒舍大闹一场,清誉早毁了。”我嘟囔了几句。没想到,夏策露出罕见的怒色,直接责令我今晚禁足,吩咐玉成守着,我赌气不肯吃饭,回房间休息。
夏策临走之前,敲门告知我会捎带臭豆腐回来当夜宵,我故意吹灭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思索越不服气。半个时辰后,一阵疲惫感涌上,正合上双眼之时,玉成捧着夏策的衣服进来点了煤油灯。“我改了尺寸,不合身也得穿上。”玉成道。“你同意我去采桑阁?”我惊喜道,睡意瞬间消失。“家里的米缸空了,我们三个人的衣鞋补了又补,再加上策大哥支走了十两银子,就只剩下五十枚铜钱了。”玉成忧虑道。“但是我们过得自由开心。”我穿起男装怪怪的,太秀气,有点像太监。“据说今晚聘请的乐师有薪酬一两,表现得好的话,还有赏银。”玉成帮我整理好衣冠,再照照铜镜,我的装扮看起来也称得上白白净净的美男子。
听完玉成多次注意安全之类的叮嘱,我兴致勃勃地来到采桑阁。采桑阁聘请乐师的要求很苛刻,琴技了得是首要条件,其次还要求肤色白皙、举止优雅、饱读诗书,还好为了不露馅而扮哑巴的我顺风顺水,通过了所有关卡。这个李姬的确是对绿情有独钟,连乐师的服装也采用葱绿色,水嫩嫩的,蛮喜欢的。
“我家小姐突感不适,请各位先生见谅。生辰宴的歌舞照原计划进行。”一翠绿衣裳的丫鬟作揖道。“本王花百金,是来看李姬姑娘的《晓梦迷蝶》,如今败兴而归,该当何罪!”听他冷冷的语气,便知是刘珺,我的心还是冷不防地被蛰了一下。“襄王何须动怒,改日邀请李姬姑娘去府中表演几曲,襄王一道可好?”平阳侯曹时笑道,风度儒雅,语气温和,引来采桑阁的歌舞姬花痴的目光。然而,我想起曹时欲轻薄我那晚,就咬牙切齿,可恨短剑没有带在身上,只能小心避开他。
第一首曲子本来是原先练习过的采茶曲,可刘珺偏偏要换成从没弹过的《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歌词背起来倒是很顺畅,曲谱就算见过了也看不懂。我尝试模仿其他乐师的节奏,虽然慢半拍,但这些贵公子都沉浸在歌舞姬身上,察觉不到瑕疵之处。直到平阳公主的侍卫推着被捆绑的夏策出现,我一时慌了神,打乱了其他乐师的节奏。眼尖的曹时立刻吩咐仆人将准备悄悄离开的我揪了出来,我低着头继续扮哑巴乐师。
“你们两个混入采桑阁有何目的?”平阳公主抽出鞭子向地面轻甩几下,喝道。“小的是花十两银子堂堂正正地进入采桑阁,为的是向李姬姑娘推销新研制的妆粉胭脂。”夏策不紧不慢道来,无半分畏惧。“那为什么在本宫的马车前鬼鬼祟祟?”平阳公主道。“回禀公主,夏先生是来找卫青打探附近的山头可有灵芝的踪迹。”卫青走入采桑阁,作揖道。卫青银簪束发,一身骑装,英气逼人,之前的自卑已在他面容上褪去大半。“在下的妹妹被薄情之人遗弃,伤心过度,身子虚弱,需灵芝调理。”夏策连忙道。我听后,甚是感动。夏策当我是亲妹妹一般呵护,那些有所谓血缘关系之人都未必做得到。我不禁抬眼望了一眼刘珺,这个人必须彻底忘记,以后不可以任性了。“皇姐不如当众试试这贱民的胭脂。若真有奇效,无罪释放。没有的话,就让这贱民的妹妹充入本王的宫殿。”刘珺笑道。平阳公主轻捏一下刘珺的肩膀,笑道:这算盘打得够精的。”
夏策双手呈上美人醉,身子颤巍。一群丫鬟端着铜镜和妆奁伺候平阳公主补上美人醉。这款胭脂,我和玉成在家搽过,称得上明艳动人。夏策大概是对刘珺所提出的惩罚太过畏惧,不停指点丫鬟涂抹胭脂的方法,显得惊慌。半盏茶后,我悄悄瞄了一眼平阳公主照铜镜的娇羞模样,手中的冷汗不再冒出。“美人醉酒,春色撩人。”曹时挽起平阳公主的手,笑道。“十盒赠给皇姐,八盒送到嫣红馆。”刘珺将一两金子扔到夏策跟前。本来还担心夏策沾染了文人的骨气拒绝接受刘珺的赏银,看见他捡起一两金子磕头道谢退下,松了一口气。
“剩下这个来历不明的乐师,不如带回府中慢慢审问。”平阳公主见曹时咳嗽几声,连忙为他搭上金丝狐毛披肩,递上药味十足的鼻烟壶。曹时可是披着羊皮的豺狼,察觉到情况不妙的我趁机拔了侍卫的剑,打算制造混乱逃跑。可惜,刘珺不仅一个纵步拦截,而且持着剑挑散我的头发。在众人惊叹我的女儿身之下,他将我强按在酒桌上,不住地吻我,从嘴唇、脖子到被他扯开衣服的肩膀。我费劲地挣扎,浑身打起冷颤,热泪滑落,可他乐在其中。“够了,本宫不再追究!襄王,你当众羞辱一个弱女子,叫她如何见人!”平阳公主怒道。“皇姐,休要动怒。本王只是想教训一下打扰皇姐雅兴之人。谁敢伤害皇姐,就是和本王过不去!”刘珺搧了我一巴掌,尔后将我推到在地。“罢了,襄王。平阳候的病时好时坏,烦请一起回平阳侯府,帮忙照顾。”平阳公主搀扶着曹时,柔声道。
宴席随着平阳公主夫妇和刘珺离去就散了。我捂着脸,瘫倒在地。除了刘珺,应该没有人认出我这个无名小卒。我无心领薪酬,迷迷糊糊地离开采桑阁。风格外地阴冷,从肩膀上未整理的衣领灌进心里。“他这样羞辱我,但我没有怨恨他,是不是很下贱?”在一路口遇见了卫青,啜泣道。卫青将我搂在怀里,静静地听我哭泣。
人非草木,孰能不动情。可为什么有的人就能做到流水无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