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时节,瑞雪纷飞,预示着长安城一年内最寒冷的日子降临。
所幸,河间王刘德,没有刻薄椒房殿的份例。地龙烧着皇室专用的白炭等级中最昂贵的银霜炭。淡紫色飞云流彩蜀锦织就的地毯,也每隔两日一换,赤脚踩上去舒适暖和。
这膳食,也迎合了时令,准备上麻辣火锅,一碟碟尽是我爱吃的火锅配菜,牛蹄筋、鲜牛肉、毛肚、鸭肠、墨鱼丸、虾滑等,看得我直流口水。可惜,为了扮演出那份誓死也不做河间王的夏王后的大义凛然,我只能闻着肉香,啃我的青菜白饭。
据夜里潜入椒房殿的甲子所探,如今朝堂的风云变幻,可比那银装素裹的山河更为壮观。武帝刘彻在泰山行宫休息,突犯心疾,昏迷不醒。摄政王刘珺趁武帝昏迷之际,意图行刺武帝,被河间王刘德当场抓获。平阳侯曹时,旧病复发,不得不将长乐宫卫尉的令牌交予刘德。
泰山封禅前夕,武帝回光返照,下了一道圣旨,斥责摄政王刘珺以下犯上、图谋不轨,褫夺摄政王的封号,将襄王及其长子遗公子押入天牢,终身监禁。同时,封河间王刘德为摄政王,代天子行封禅事宜,全力辅佐太子殿下。接着,武帝陷入活死人状态,由邢良人邢红蕉悉心照料。
当刘德行了泰山封禅,领着文武百官返回长安城时,刘德所安置的二十余区客馆的门客和儒生皆夹道欢迎。所谓小寒大雪,来年丰收,儒生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将稀疏平常的天象,解释为是上天感应河间王的贤德而不忍降临灾祸。百姓更关心柴米油盐酱醋茶,想起河间王的先王后孔氏的善行,自然呼应着排山倒海的称颂声。
河间王刘德被拜为摄政王的仪式,按照旧例,应在泰山封禅结束后的第一个早朝举行。由皇后卫子夫代太子殿下宣读武帝圣旨,然后太子殿下将圣旨交给河间王,请河间王坐在龙椅的侧位,刘德才正式成为摄政王。
所以,河间王入住宣室殿的当晚,就命侍卫将卫子夫和刘据带到宣室殿的侧殿,以在邢红蕉的合欢殿静养的刘彻的性命为威胁,商量册封大典。
至于椒房殿里,五岁的长公主刘梓君见母亲被带走,一直哭闹,由秋夕姑姑悉心哄着。半岁大的燕王刘旦,我抱着摇了半个时辰,才劝得他闭上小眼。一岁的齐王刘闳倒是乖巧,笙歌喂他喝汤药,他都不需要吃蜜饯。
小遗一生病,喝一小口就嚷嚷着鳜鱼丸子,能把我这个全心全意将他培养成上位的男二号的娘亲烦死。呜呜,许久没见到这个臭小子,怪想他的。
折腾到三更,快速地沐浴一番,我正打算盖上棉被去和小遗在梦中相会之际,秋夕姑姑掀了棉被,站在床边,端来一副修剪指甲的刀具。
“堇儿,这脚指甲太长了,容易往肉里长。”秋夕姑姑道。
“秋娘,堇儿的脚指甲都是阿珺相公剪的,等他回来吧。”我默默地埋怨秋夕姑姑的多事。
“襄王待堇儿痴心一片,堇儿莫辜负了。”秋夕姑姑道。
我扁扁嘴,心底又犯起了嘀咕。这秋夕姑姑明明不是刘珺的生母韩秋,却处处替刘珺说话。被软禁在椒房殿的这些天,秋夕姑姑每日都要唠叨上一句刘珺的好,生怕我做了负心人,生起抛夫的念头。
忽然,椒房殿的大门被侍卫推开,昭阳殿的宫女碧婷搀扶着李美人李姬进入殿内。那李姬,一袭水绿色捻金鸾凤曲裾,梳双刀髻,簪茶花纹金华胜,雍容华贵,扫去之前的清雅风格。
“夏姑娘真是好兴致,连脚指甲也要留着乱臣贼子剪。”李姬嘲讽道。
因我是天命所归的朱雀,刘珺被贬为阶下囚后,我与刘珺的婚约,在刘德的掺和下,自动无效。李姬这句夏姑娘,便是凸显我的低贱身份与她的美人地位的区别。
“李美人倒戈得真快。半月前,还尊称平阳侯为门主,现在就改讨好河间王。想必,河间王十分受用,大着肚子的李美人跪在地上为他咬脚指甲的风骚。”我笑道。
语罢,李姬恼羞成怒,指挥两个小太监将我按在地下,立即扇了我一巴掌,见指甲戳破我脸颊上的皮肉,划出三道血痕,才稍微解气。
“来人,给本宫拔了夏姑娘所有的脚指甲。”李姬抚摸着三月大的肚子,坐在椅子上,喝着碧婷端过来的红枣茶,笑道。
我瞧见殿外的灯火逐渐明亮,便示意藏在暗处的甲子切勿轻举妄动,拨了拨红豆玛瑙串凸起的一粒红豆玛瑙。经阿珺相公改良,轻轻一按,便能射出十九枚淬了毒的银针,比以前的防身效果好上很多。咳咳,绝不敢对比Dash赠的紫钻手链,否则某人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李美人如此动怒,就不怕肚子里的野种流掉。”我浅笑道。
哈哈,瞅瞅李姬那拿不稳红枣茶以致于泼湿了下裙的举动,我不禁捂住嘴巴偷乐,这一乐,牵动脸颊上的指甲刮出的伤痕,疼得嘟起了嘴巴。
可是,李姬没有气恼,反而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莫非她这肚子里的真是野种?我蓦然想起,刘德所提及的平阳侯换回了旧皮囊之事,顿时眉目舒展。原来,这李姬是双面间谍,表面上是属于平阳侯派到未央宫的玉面蛇门下之人,实际上奉河间王刘德为主公,甚至与刘德珠胎暗结。
“燕王也是河间王的子嗣么?”我问道。
“夏姑娘,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碧婷,拔了夏姑娘的脚指甲后,顺便割了舌头。本宫乏了,先回昭阳殿歇息。”李姬笑得满面春风,显然是默认燕王刘旦也是刘德的儿子。
然而,当她袅袅娜娜地转过身,见到已经迫不及待地穿上不合规格的十一章纹玄端的刘德时,眼角眉梢露出欣喜,侧着身子行礼,兰花指轻轻地将额前并不凌乱的头发撩拨到耳后,透着若有似无的妩媚。
“姬儿,怀有龙种,就别到处走动。”刘德瞟了李姬一眼,双手负在背后,冷冷地道。
李姬极不情愿地答了一声诺,袖子里的玉手攥成拳头,可抬眼间,盈盈粉泪,配上弱不禁风的身骨,别有一番风韵,看得我啧啧称赞。回头,我也要在阿珺相公面前,表演一番。
李姬走后,刘德屏退了侍卫,仅留下一个跪在地上高举着金丝楠木盒子的太监。那打开的木盒,盛放着朱红色百鸟朝凤三重双绕曲裾,应是皇后的朝服。
“我是朱雀,不是凤凰。”我冷冷地道。
“遗公子银发紫眸,一出生能言,四月大会写字作画,此等异于常人的天赋,便是朱雀的神力。难怪那阶下囚专宠夏王后,羡煞闺阁之中的无知少女。”刘德拾起朱红色百鸟朝凤三重双绕曲裾,对照着我的身形,笑意连连。
我听后,大吃一惊,关于小遗身上的秘密,和阿珺相公一起努力地保护着。未意料到,刘德竟然全部知道。不可能的,有九黎组织排名第一的甲子近身守护,即便是与我为敌的夏策和李倾城,也至多知晓小遗的银发紫眸……
“夜深了,夏王后早些安寝。这脚指甲,留着本王明晚,细细地咀嚼。”刘德捉住我的手亲了一口,那充满男人的欲望的眸光,凝聚在我的脚指甲上,令我浑身冻得起了鸡皮疙瘩。
万岁殿,早朝,平阳侯曹时和太后王娡皆未出席。河间王刘德倒是换上常穿的儒服,一副谦和厚德的作派,站在百官之首。而我被迫穿着朱红色百鸟朝凤三重双绕曲裾,绑在龙椅右侧的十二道水晶帘的后面的凤椅上,嘴巴也塞了一团梨花白云裳缎子。
刘德待卫子夫站在龙椅的前方宣读完册封圣旨后,不急不缓的语调响起:“慢着,这摄政王的册封圣旨,应由太子殿下交给本王,而不是襄王与卫皇后的孽种。”
话音刚落,朝堂一片哗然,文武百官皆看向正将刘据紧紧地搂在怀里的卫子夫。卫子夫以滇山茶佳话入宫之前,曾是平阳侯府的歌姬。这歌姬,除了供主人开宴时以歌声助兴之外,也可用作招待宾客暖床。
“本宫虽是歌姬出身,但是洁身自好。陛下在更衣轩车宠幸本宫,若无落红,又怎么会带入温室殿。”卫子夫轻笑道,神色平静,全然不在意文武百官投来的质疑目光。
“那五年前兰兮小筑墨兰阁落红的一晚,卫皇后又作何解释,需不需要本王宣当年打扫墨兰阁的婢女当面质问呢!”刘德怒道,眉宇间是恰到好处的痛惜之色,诠释了儒家的仁德之风。
“敢问河间王,是打算拥护与李美人的孽种燕王为太子殿下吗?”卫子夫冷笑道。
朝堂再次炸开了锅。文武百官已经开始费力思量,究竟相信哪一方的言辞。以位列九卿之一的主爵都尉汲黯为首的直谏大臣,不畏强权,站在卫子夫这边。而刘德素来笼络的尊儒文臣,自然是站在刘德的身后。
“卫皇后,可否给微臣一览陛下的圣旨?”太史司马迁突然出列,问道。
“这圣旨,本宫再三检查,并无异样。”卫子夫皱眉道,却将圣旨亲自交给司马迁。
“诸位还记得卫皇后借堇王后的暗香园举办梅花宴那日么。当时,梅花泉误入鳄鱼,孔王后与堇王后双双落水,孔王后惨死,堇王后幸存。陛下为了宽慰襄王,命微臣奉上一卷空白圣旨,任由堇王后写下赏赐。”司马迁依旧是温润如玉的笑,仿佛这世间的纷扰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可是,此话一出,朝堂又是沸腾。能够站在万岁殿的文武百官,皆不是那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儿,推敲一下司马迁的用意,便能暗暗揣测出那册封圣旨的来历。
“司马太史不会想说,遗落了那卷空白圣旨,恰好被本王捡到么?可惜呀,本王从未听说过,陛下赏赐给堇王后空白圣旨。如此殊荣,连卫皇后也不曾获得,又怎么会赠予堇王后。请司马太史慎言,恐听者有意,以为陛下觊觎嫂嫂,令天下人耻笑。”刘德起先脸色苍白,待文武百官议论纷纷一阵子后,恢复了儒家的君子临危不乱的风采,字字铿锵有力,不见一丝心虚。
“河间王稍安勿躁。陛下怕堇王后狮子大开口,提出的赏赐无法满足,便在空白圣旨之上做了手脚,一验可知。”司马迁取了墙壁上的宫灯,除去灯罩,尔后将圣旨摊开,搁在灯火上烤了片刻。
霎时,那圣旨上的墨色字迹消退,出现了刘彻龙飞凤舞的朱砂戏言,写道:堇王后,倘若贪得无厌的话,朕就告知襄王,五年前你在家宴上以不得体的番邦装束弹奏了一曲,吸引了河间王的注意。那件废弃的低胸黑色无袖鱼尾裙,可是被河间王珍藏着,每日拿出来观赏一番。
“呸,伪君子!”一向直言直语的汲黯看后,涨红着脸,唾骂道,活像个被流氓看光身子的小妇人。
随着汲黯的领头指责,文武百官望向河间王的眼神,再无过去的敬重之意。昨日领教了刘德的恶心举止的我,此时更为刘彻的卑鄙无耻而气恼。死刘彻,将这等丑事放在朝堂之上,我以后还要不要出门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完全不顾及女人的颜面的钢铁直男呢!
骤然,平阳侯曹时轻快的笑声飘入殿内。紧接着,中山王兼北军中尉刘胜,提着血迹尚未擦干的宝剑,大手一挥,率一群侍卫包围万岁殿。
“河间王所有不愿投降的门客和儒生,坑杀。花重金收买的南军及羽林军部分兵力,火葬。平阳侯还有何吩咐?”刘胜一身红衣,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河间王于泰山封禅之际,毒害陛下,假传圣旨,妄想谋朝篡位,其心可诛。按照大汉律例,褫夺封号,收回封地,实施五马分尸之刑。”曹时待咳嗽之声减弱,才缓缓笑道,眉宇间洋溢着与脸上的苍白不相衬的戾气。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