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沉入梅花泉底,我无力地垂下眸子,脑袋晕沉沉的。
忽然,我的手臂似乎被鳄鱼撕掉一块血肉,痛得意识骤然清晰。睁开眼时,置身于血色的泉水中,血腥味愈发浓烈,激起肠胃的不适。听得鳄鱼凄惨的吼叫后,我对着那穿红色铠甲的俊秀少年,微微一笑。
腾地一声浮出水面,红玉将我抱到了岸边,欲剥掉身上的红色鳞甲,为我包扎伤口。我捉住他的手,聆听那轻缓到不可察觉的脉搏声,嘴角浮起苦笑。原来,红玉一去不复返,是被我拖累了。
守护者是依附着紫姬圣泉阴者而存活。若紫姬圣泉枯竭,守护者会被困在东海楼,陷入沉睡,直待另一位紫姬圣泉的出现。我体内的紫姬圣泉,朝着朱雀神火,逐渐转化,大概无法支持他的自由行动。
“红玉,有了本祭司的信物,你可以随意穿梭于银河系之中,不受紫姬圣泉的束缚。”我脱下手腕的羊脂白玉镯子,戴在他的手上,想起一段代码,手指便在镯子上写起,见镯子瞬间转变成一条不起眼的红丝线,浅浅一笑。
“大祭司,红玉哪里也不想去。”红玉别过脸去,恼道。
“替本祭司保管一段时间而已。这镯子,以后是要赠给帝君的。”我笑道。
“帝君?”红玉冷嗤一声,抛下我,挥手离去。
蓦然,空中飘起了六瓣雪花。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冷,侵入四肢百骸的冷意,冻僵了心中不愿面对的伤感。一个三维物种,如何做十维物种的帝君呢?
再次苏醒时,抬眼望见,半开的轩窗,送来一弯清冷的弦月。而冰蓝祥云纱帐外,在瀛洲铜铸香炉燃起的寒兰香的熏染下,火药味十足。
“河间王的孔王后,在暗香园被一只鳄鱼咬死,摄政王不应该给个合理的交待么?”平阳侯曹时质问道。
河间王刘德,年近四十,相貌周正,待人谦和,典型的大儒风范。不过,此刻,他这一身素色儒服,配上眼底压抑住的悲痛,倒是应了丧妻之景,无形地助长了平阳侯的气势。
“皇后娘娘在暗香园举办梅花宴,曹卫尉负责园内的安全,倒问责起本王。本王的爱后,落入梅花泉,被一只畜生咬伤,又作何交待!”刘珺冷笑道。
“暗香园发生惨案,陛下大为震惊,皇后娘娘更是自责万分。陛下已下令,长安城方圆千里的鳄鱼,全部剥皮处死,以慰孔王后在天之灵。至于孔王后的葬礼,许以诸侯之规格。河间王意下如何?”太史司马迁行礼道,依旧是温厚的语调。
在汉代,这王后的葬礼,理应比其丈夫低上一等。而刘彻许诺,以诸侯规格下葬孔王后,那么也就意味着,日后河间王百年归老,葬礼规格超过一般的诸侯王,这已经是变相地补偿给河间王了。
“孔氏博览群书,常常与本王一起探讨儒学,相处甚欢。”刘德突然老泪纵横。
司马迁未得到明确的答复,也不恼,转而向刘珺作揖,奉上一卷圣旨:“摄政王后深受摄政王的宠爱,赏赐金银珠宝,怕是不会多瞧一眼。故这圣旨,陛下不会写一个字,全权交给摄政王后执笔。”
语罢,刘德眉眼里的悲痛立即消散,换作深思时的紧锁。曹时也琢磨不透,一向在朝堂之上与摄政王不和的陛下,竟然借着慰问摄政王后而向摄政王示好,送上如此大礼。
“摄政王后只不过受了轻伤,便能得到陛下的一卷空白圣旨,不知晓的,还以为陛下惦念着摄政王之妻。是不是摄政王后想要大汉的万里江山,陛下也照给不误呢?”曹时嘴角勾起阴冷的笑意。
偷听到此处,我隐约猜测出那三人男人外加李倾城在梨花轩的筹谋,便嚎啕大哭,及时中止帐外的争执。
“阿珺相公,堇儿梦见,好多好多的鳄鱼,啃咬堇儿的胳膊,堇儿想唤阿珺相公,却发不出声音……”我扑进掀起帐子赶来的刘珺的怀里,哭喊道,一对月牙眼却使劲地蹭出刘珺的胸膛,透过缝隙张望外边的情况。
“堇儿乖,没事的,有本王在,任何人胆敢伤害你,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刘珺按下我那颗不安分的脑袋,轻吻我额头上的淡紫色兰瓣花钿,说到死无葬身之地时,咬牙切齿,凝聚着杀气。
“阿珺相公,堇儿想吃龙井虾仁。”我温习一遍丁四娘教授的撒娇腔调,卷着丁香小舌,拖长了尾音,差点令我起了鸡皮疙瘩。
“本王立刻吩咐厨子去做。”刘珺揉揉我的头发,轻声道。
“不嘛,堇儿只想吃阿珺相公做的。”我摇着刘珺的胳膊,眨巴眨巴月牙眼。
“好,再煲一盅墨鱼炖鸡汤给堇儿补身子。”刘珺轻啄了一下我的嘴唇,柔声道。
话音刚落,河间王刘德那声来不及掩饰的冷嗤传入帐内。接着,平阳侯曹时瞟了一眼刘德,眼底闪过轻蔑之色。唯有太史司马迁,神色如常,仿佛那帐内的,不是曾经爱慕了阿离一万年的夏国大祭司。
“既然摄政王后苏醒了,本候就不打扰两位的恩爱生活。摄政王爱妻如命,本候窃以为远离庙堂,方能保摄政王后的一世安宁。”曹时笑道,尔后离去。
“司马太史也告退吧。本王的王后,无需陛下的关怀。”刘珺冷冷地道。
“这空白圣旨,是陛下的一点心意,请摄政王慎重考虑。子长先替摄政王保管三日,待摄政王意已决,再呈给陛下,其间摄政王想取回,去梨花轩知会一声即可。”司马迁道,也碎步离开。
“子乔,你我的王后皆在梅花宴遇难,怕是冲着我们而来的。自三年前的四王之乱后,本王忧心忡忡,惶恐有一日,也被迫……”刘德叹道,接着拱手告辞。
待听不见脚步声,我松了一口气,用阿珺相公的袖子擦一擦眼泪鼻涕,又嫌弃他的袖子脏,挪得远远的,笑道:“这曹时和刘德,真有趣,一个劝你退出,另一个求你合作。”
“小脏猪,弄脏了为夫的袖子就想逃。”刘珺脱了外衣,也靠在床上,将我揽入怀中。
“阿珺相公设计这只鳄鱼,是不是想借孔氏之死,挑拨曹时和刘德的关系,继而瓦解两人的联盟。”我笑道。
“考一考蠢娘子,如何挑拨?”刘珺蹭一蹭我的脸颊,问道。
“孔氏乃孔夫子的后人,深得儒生的敬重。刘德当年求娶孔氏,便是看中这一点。再加上,孔氏对外,一副慈悲为怀的形象,经常施衣赠粥,更是刘德问鼎皇位的助力。如今,孔氏惨死,我又受了伤,刘德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刘彻。不过,只要有人悉心引导,也能推到曹时身上。这引导之人,存放了空白圣旨的阿离最合适不过。”我笑道。
“小小的太史,何德何能,引导河间王。”刘珺冷笑道。
“不是他,难道还是请李倾城施展美人计么?”我恼道。
“为何不可。河间王曾是倾城的座上宾。某夜醉酒,吐露真言,向倾城抱怨,孔氏的虚伪。人前慈眉善目,人后嚣张跋扈。”刘珺见我不讨好他,干脆轻轻地推开我,起身倒了一杯冷茶,灌进肚子里,也不再坐在床上。
“那推我沉入落梅泉的,一定是李倾城。”我恼道,想起李倾城在我如厕之前那番道出云暖缎子不得沾水的提醒,愈发地确信。
“不是她。原先是指定了皇后娘娘。未意料到,孔氏发现了小遗的紫眸,你就撞上去了。皇后娘娘向本王道歉,事出突然,她推了你一把。”刘珺道。
“那小遗的紫眸,必定是李倾城嘴碎泄露的。”我喃喃道,忽然想起落水时,还听到小遗的哭泣,可是被红玉救上岸边后,就没有看到小遗的胖身影,便赤着脚跳下床,抓着刘珺的衣襟,泣道:“小遗呢?李倾城那个贱人,不会带走了小遗?”
“堇儿,你对倾城有偏见。是她拖走了想往梅花泉跳的小遗,才护住小遗的毫发无损。小遗那个臭小子,咬了倾城的手臂几个血印,本王派甲子关着他三日,只给白粥青菜,好好地反省一下。”刘珺无奈地坐回床边,搂着哭得浑身发抖的我,轻声道。
“你敢虐待小遗,我就马上休了你。”我恼道。
小遗可能是感受到李倾城身上的敌意,才急着逃脱,却不知李倾城是有意造成被小遗咬伤的结果,赢得刘珺的信任和同情。
“为夫待会儿就下厨做一顿海鲜宴,喊小遗一块过来吃。不过,堇儿受伤,只允许吃白粥青菜。”刘珺刮了刮我的鼻子,笑道。
“阿珺相公……”我顿时垮了一张脸。白粥青菜呀,现世的尼姑都不吃。
然而,刘珺一向严格控制我的吃食。伤口痊愈之前,顿顿青菜,偶尔吃到肉沫蒸蛋,连一块虾仁也不施舍给我。那个没良心的小遗,自然是在刘珺外出的时间里,一双紫眸一动不动地监视我。哎,我可不可以换掉丈夫和儿子呀。
转眼间冬至,刘彻当率领文武百官,登山泰山,接受封禅。今年的泰山封禅,因发生了河间王王后的惨死,推迟了半个月出发。
可惜,我的运气太背了。之前偷吃桂花冰糕和落入梅花泉而导致的风寒,居然堆积到准备去泰山游玩的时候才爆发。呜呜,李倾城已成功实施美人计,将空白圣旨交给了河间王刘德。接下来的泰山封禅,将上演武帝联合襄王智擒平阳侯与河间王的好戏,我不想错过。
“阿珺相公,堇儿的病好了,堇儿要去泰山。”我躺在床上叽叽喳喳,伸手去扯额头上覆盖的热毛巾。
“堇儿乖,安心在家养病,回头我讲给你听,好不好?”刘珺按住热毛巾,将我那只露在棉被外的手捉回去。
“你讲的故事干巴巴的,小遗都不爱听。”我扁扁嘴,见刘珺不答应,更是撒泼般踢开棉被,恼道:“阿珺相公一定是想和李倾城幽会,才不许堇儿跟去。”
“堇儿!”刘珺那双寒潭眸子凝结了冰霜。
“堇儿生病了,阿珺相公还凶我……”一夜的高烧不退,致使我的性子越发地娇气,幻想一下李倾城在泰山借筹谋之便故意与刘珺独处,眼泪就不争气地掉落。
“好了,别胡思乱想。三年前,我找白神医讨要了痴情丹。此生除了堇儿,不会对任何女人动情。”刘珺轻轻地擦拭我的眼泪,柔声道。
痴情丹,来自沧海国。相传沧海国的某位荒唐国主,觊觎一位大臣之妻,便炼出了痴情丹,逼迫大臣之妻服下。从此,那位大臣之妻,就无法与其丈夫行周公之礼。否则,身体触碰到非国主的男人的**,全身溃烂而死。
“阿珺相公,你不可以和李倾城独处。”我恼道。
“那堇儿答应我,此生只爱我一人。”刘珺那清冷的指尖抚摸着我滚烫的侧脸,神色郑重。
我点点头,咬了刘珺的手指一口,恼道:“回来我要检查你身上有没有李倾城的香味。”
“睡吧,等你睡着了,本王再走。”刘珺撤去我额头上的热毛巾,躺在我的身边,将我依靠在他的怀里。
那年冬天,我在睡梦中也会甜甜地笑。痴情丹,可不是每一个男人都有勇气吃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