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台兰早已凋谢,那抹鲜血的红化为泥土。
七叶的尸体,和着红叶木簪、我亲手做给他的衣衫,葬在兰园。兰园位于长安城东郊,是刘珺死后的陵墓。兰园里,除了七叶,还有淼淼、依依、佑宁。虽然七叶和她(他)们互不相熟,但是黄泉路上作伴一定不会孤单。
淼淼酷爱金钱。我给他种了一排长着类似铜钱的榆荚的榆树。还有淼淼的家传宝双鱼紫玉佩,我埋在他的坟头了。我这么自私,根本舍不得杀了刘珺和哥哥夏策为淼淼报仇,所以我没有资格珍藏他的双鱼紫玉佩。
依依呀,整天冷着一张脸,实在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想了想,给她举办了冥婚,为她的棺材里塞上几个英年早逝的美男子的尸骸,这样的话,她那张冷脸就转为愤怒喽。最好报梦臭骂我一顿,我可以抱着她,失声痛哭。
佑宁喜欢的东西可多了。锦绣山庄的云清云光云霞云烟云雾云裳缎子,越女斋的金钗银簪玉镯步摇华胜花钿,上官燕的美人醉步步娇天仙子钗头凤青梅嗅思华年……我给佑宁的陪葬物,差不多花去了一半的私房钱。许佑宁是家里的九代单传,到他这里算是绝了后代,我让小遗认佑宁作干爹,每逢生忌死忌去佑宁坟前磕头。
至于七叶,他不喜欢红枫,我便种了台兰,天天催促刘珺这个养兰高手过来悉心照料,直到台兰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存活。接管了他的孩子王称号的少年叫阿七,长得挺清秀的,不爱说话,跪在他的坟前七天七夜,饿了就吃我跟秋夕姑姑学做的蜜汁烤鸡腿和胡椒海参丸子。
“堇儿,你已经坐在七叶坟墓边一天了,回去后腿脚又该泡上一个时辰的药草。”刘珺叹道,搀扶起我,将我揽在怀里。
“七叶叔叔,小遗钓了最爱吃的鳜鱼给你,还有爹亲抓的小河虾。”小遗抱着一竹篓的鱼虾,那双紫眸也哭得肿成核桃。
阿七接过小遗的竹篓,拔出腰间的匕首,将这些活蹦乱跳的鱼虾,一刀刀地剐,却故意留着它们的气息,直至它们流干最后一滴血。阿七那充满血丝的眼底,尽是来自地狱的戾气。
“阿七,报仇的事交给我,我一定不会放过平阳公主。”我捂住小遗的紫眸,不忍心小遗看到如此血腥的画面,咬牙切齿道。
“还有太后王娡。”阿七道,握紧了拳头。
阿七的话,令我大吃一惊。
平阳公主派七叶杀小遗,我以为她是料定了七叶会因为维护小遗而主动撞上刀口。毕竟,七叶是平阳侯的私生子,与平阳侯公开不和睦的平阳公主可能出于报复平阳侯而害死七叶。
未意料到,幕后凶手竟然是太后王娡。王娡恐怕是真的对小遗起了杀心。刘珺暂代刘彻当上摄政王后,四海之内歌舞升平,再加上平阳侯故意花重金收买儒生,常常宣扬刘珺的政绩,连朝堂上刘彻的铁杆大臣都颇有怨言。不得不说,王娡确实是一位处处为儿子刘彻思量的好母亲。
可惜,她不该动小遗和七叶。与我这只怕冷怕热的麻雀为敌,她此生必定无法安眠。话说,七叶临死前的那句“皇上不是皇……”到底有何用意?莫非,这其中有更大的隐情?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堇儿,太后背负的血债,由本王来报,算是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生母韩秋尽一点孝心。”刘珺蹲下身子,替我揉揉酸疼的腿脚。
“阿珺相公,秋夕姑姑是王娡的卧底吗?”我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问道。
“堇儿多虑了。秋夕姑姑不是韩秋,但也不是坏人。”刘珺握着我冰冷的手,轻声道。
“不必了,七叶哥哥的仇,阿七一人足矣。”阿七站起身子,那单薄的模样,在微风中摇摇晃晃。
刘珺无奈地摇摇头,示意隐藏在暗处的甲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阿七的肩膀狠狠地劈一记手刀。于是,阿七立刻倒下,被甲子拎起来。
“教阿七软剑剑法。这几日,除非本王解了禁令,务必要寸步不离。”刘珺冷冷地道。
甲子没有道一声诺,而是僵硬地站着,面有为难之色。
“本王召回了丙夜。”刘珺瞟了一眼甲子,冷冷地道。
甲子听后,知晓自己多虑了,将阿七夹在腋下,隐去身影。
“堇儿,今天是我们的成亲纪念日,去摘心楼度过,好不好?”刘珺柔声道。
“阿珺相公,带上小遗吧。”我扁扁嘴。本来想说,我还在服丧,不能同房,怕惹恼了刘珺,就咽下去了。
“蠢娘子,你真是为夫的孽障。”刘珺轻笑道,点了点我额头上的淡紫色兰瓣花钿,尔后一手抱着小遗,一手牵着我,离开兰园。
兰兮小筑,最北边的地域,建起一座高三十九丈的摘心楼。楼宇的檐角,挂起并蒂莲花灯,随着刘珺牵起我和小遗的手,一步步地登楼,并蒂莲花灯被点亮之余,散发着淡淡的寒兰香。
摘心楼的顶层,以玫瑰红烟罗帐为篷,大红如意纹蚕丝绒毯铺就,烛台上的两根如手臂般粗壮的龙凤蜡烛,烧得噼里啪啦地响。这一切,皆是还原了当年画船上的成亲仪式。
在刘珺的软硬兼施之下,我穿了成亲时的朱红色鱼尾曲裾,红丝线盘起的堕马髻,别了一朵金蔷薇,胭脂淡抹,丹唇水润,装扮起来多了一份女人的妩媚。
刘珺穿着一件朱红色黑滚边曲裾,系着我绣的水蓝色香囊,那双寒潭眸子褪去冬日的冰冷,溢出融融的春光,像苍穹上的星辰般耀眼。
小遗跟他爹亲一样,小款的朱红色黑滚边曲裾,抱着一碟子秋夕姑姑忙活了一整天炸的鳜鱼鱼丸,咬得吧唧吧唧响。这臭小子,毕竟是小孩子,出了兰园,见到秋夕姑姑,就将悲伤抛之脑后了。
“娘亲,那颗星星,是夏国吗?小遗常常在梦里见过。”小遗指着一颗需要瞪大了眼睛才能察觉微弱的光的星星,兴奋地喊道。
我顺着小遗的指尖看过去,蓦然发现那颗星星的光芒并不微弱,仿佛近在眼前。再瞅瞅,胸口一阵疼痛,似乎看到了东海楼的朱雀神火。那朱雀神火,果然如念奴所说,呈熄灭的状态。
我忆起红玉在远古瀚海的尽头所说的话:没用的,这死局,是大祭司亲自设计的。除非大祭司放弃夏国,或者牺牲念奴,否则大祭司还是会选择杀了他。在大祭司的眼中,他永远不会比南国的紫离公子重要。
“阿珺相公,如果有一天,为了守护夏国,堇儿必须杀了你,你会不会怨堇儿?”我扑入刘珺的怀里,泣道。
“那堇儿要答应我,生生世世只能爱我,不可对南国的紫离公子存有半分的想念。”刘珺吻着我的泪痕,轻声道。
“爹亲,小遗也要亲亲。”小遗将胖乎乎的侧脸凑过来,撅起小嘴巴。
“小遗,亲一口,可要乖乖地睡觉。”刘珺亲了亲小遗,笑道。
“不要,小遗要听娘亲讲的童话故事,还有秋夕姑姑唱的歌谣。”小遗摇头晃脑。
忽然,小遗倒在刘珺的臂弯里,吓得我冒出冷汗。然后,丙夜和秋夕姑姑同时出现,秋夕姑姑接过小遗,领着丙夜一起下了摘心楼。
我恍然大悟,一时间哭笑不得,阿珺相公连小遗也算计,便轻轻地掐了一下刘珺的胳膊,恼道:“小遗这么小,你居然舍得给他下蒙汗药!”
“娘子大人,为夫错了,请娘子大人责罚为夫。”刘珺将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舌头舔过我的脖颈,笑道。
“刘珺,我还在服丧当中,你不能碰我。”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掰开他的脑袋,却发现他的脑袋像沾了胶水般黏人。
“哦,娘子大人在服什么丧,为夫还活着呢。”刘珺将我扳到正对面,嘴角勾起一丝邪魅的笑意。
“七叶的仇没报之前,我都无心……”我恼道。
一句话还没说完整,我的嘴唇就被刘珺霸道地占有。这吻,起初是蜻蜓点水,啄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转为绵绵细雨,湿润了彼此的心神。最后,瓢泼成大雨,舌头纠缠,娇喘声与粗喘声交织出糜烂的乐曲。
“堇儿,你愿不愿意做真正的朱雀?”刘珺小心翼翼地问道。
话音刚落,我仿佛被浇了一身冷水,从头到脚都泛着寒意,抽出刘珺的怀抱,冷笑道:“摄政王是恋上了龙椅么?”
“堇儿,本王没你想得那么不堪。只是,出生于帝王家,身不由己。本王负了先帝的一番用心良苦,认梁孝王这贼子作父,总要报答先帝的恩情。”刘珺捉住我的手,去温暖他的嘴唇,轻声道。
我竭力甩开刘珺的手,冷笑道:“摄政王倘若生了谋反之心,一定要休了堇儿,放堇儿和小遗一条生路,否则堇儿必定挡住摄政王登上帝位的康庄大道。”
“堇儿,本王都说了,本王也是被逼无奈的。堇儿有必须守护的夏国,本王也要为汉家天下筹谋!陛下他……”刘珺恼道,强行将我圈在怀里,见我眼神里除了淡漠还是淡漠,愈发地气恼,差点就吐露出压在心底的巨石。
“阿珺相公,如果堇儿说,刘彻做不了千古一帝的话,堇儿会死,你还要争这个帝位吗?”我眼泪簌簌,质问道。
其实,刘彻做不了千古一帝,我这个十维物种不仅不会死,还能开启所有的灵识,返回夏国当大祭司。但是,刘彻所处的平行空间就会崩塌,阿珺相公也随之消失。我无法想象,没有刘珺的生活……
“堇儿,你说的可是真的?”刘珺听后,大惊失色,将我紧紧地依靠在他的胸膛,贴着他颤抖的心跳。
他见我点点头,沉默了许久,尔后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罢了,这汉家天下,怎么比得上堇儿重要。堇儿可要应承我,除了夏国,我在堇儿的心中,永远是第一位。”
“阿珺相公,可是有什么秘密,是堇儿不知道的?”我对视着刘珺的寒潭眸子,问道。
先前,我是被刘珺突如其来的那句“真正的朱雀”惊吓到,便倒出许多不信任刘珺的真心的言语。趁着刘珺刚才的沉默,沉下性子去思考,隐约察觉出不对劲。
“无关紧要的事,本王已有了答案。等过了冬至的泰山封禅,我们就连夜带着小遗回河西走廊,永远也不要回到长安城了。”刘珺将脑袋钻进我的怀里,汲取温暖。
“阿珺相公,来世也让堇儿先遇见你,没有阿离。”我解开自己的腰带,柔声道。
我没有继续追问刘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希望我掺和进去,我只能乖乖地听话,不给他添加麻烦。
“堇儿,你爱我吗?”刘珺笑道,那双魔掌已经探入散开的衣襟,摩挲着我的玉桃。
“阿珺相公,你要是敢移情别恋,堇儿会替淼淼、依依、佑宁亲手报仇。”我笑道。
“很好,即便有一天不爱了,堇儿也得全心全意地恨着我。”刘珺将我按倒在大红如意纹蚕丝绒毯上,喑哑着嗓音。
尔后,交颈鸳鸯,抵死缠绵,一夜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