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血祭产出的粮食,刘珺带走了大部分,剩下的由依依的一万精兵扮作商贩分散运入兰兮小筑。依依护着我同行,快马进长安,遇函谷关不停留,不到半月便达寒兰阁。
寒兰阁内,我见到念奴趴在地上画画时,泪如泉涌,幸好念奴没事。但是,我发现一屋子摆满了念奴歪歪斜斜的小金鱼布帛画时,重逢的惊喜化作恼怒,叉着腰将念奴拽出寒兰阁,却被小白咬住了裙角。
“堇姐姐欺负念奴,念奴要告诉胜哥哥。”几个月未见,念奴这说哭就哭的本事越发厉害。
“阿胜呢?”我问道。
密信上说,雁门关沦陷,刘胜下落不明。看来是我低估了刘胜的非地球人身份,念奴能够安全住在寒兰阁戏耍,刘胜也不会有危险。
“哼,胜哥哥抛弃了念奴,去找小金鱼了。念奴再也不要跟胜哥哥一起睡觉。”念奴翘起樱桃小嘴,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板,恼道。
我使出吃奶的劲儿,将念奴拉到白玉床上,继续问道:“阿胜为什么要找小金鱼呀?”
“念奴梦见了小金鱼,小金鱼说东海楼的朱雀神火快熄灭了,求念奴快点回家。胜哥哥说,东海楼没有樱花羊羹,念奴才不要回家呢。”念奴从描金寒兰雪缎香囊里掏出一块樱花羊羹,小嘴吃得吧唧吧唧响,胖乎乎的小手也不清闲,抓着毛笔,继续画小金鱼。
“念奴弄脏了寒兰阁,可是要被刘珺罚禁足于文兰阁的。”我抽出念奴的布帛画,调笑道,但瞅到笔墨未干的布帛画时,笑容顿时褪去,因为那布帛上画着一颗滴落血珠的梨花白同心石。
“念奴,不要再画画了,跟着堇姐姐去猗兰殿吃黄金虾球吧。”我竭力地克制着身子的颤抖,摸摸念奴毛茸茸的脑袋,柔声道。
“嗷嗷,念奴喜欢吃黄金虾球。胜哥哥也爱吃。”念奴立即扔掉毛笔,兴奋地拍拍手掌。
沐浴一番后,我牵着念奴,吩咐依依随行,前去猗兰殿。猗兰殿,每次远行归来,必有动土的迹象。原先的白梅树又换成了桃花,刘彻怎么不嫌弃桃花骚包了。还有,优雅美丽的银杏树,连根拔起,种上了红枫。我的嘴角禁不住抽了抽,这货是不是专干打脸的事,之前我提议出钱栽红枫、留待清秋与阿珺相公闲庭漫步时,他可是以猗兰殿是他的宫殿怼回去了,还补上一句番邦女子缺乏节俭持家的妇德。
这一树树红枫,宛若受尽万千宠爱的和亲公主的嫁衣般瑰丽,铺上十里红妆,洒了一层和亲公主远离家乡的悲痛之泪,可谓赚足了凄美的噱头。即便嫁衣染血、化作艳鬼在红枫树下日日哀泣,也不辜负这红于二月花的韶光。
“小金鱼,不要,念奴不要杀胜哥哥……”念奴被这霜叶红刺激得嚎啕大哭,她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圆滚滚的球,捂住耳朵,闭着眼睛,使劲地摇脑袋。
“念奴,别怕,堇姐姐在。”我将念奴揽在怀里,轻轻地拍打她的背部,柔声安抚道。
这回,念奴哭得伤心透了,手脚都抽筋了,还是在呜呜咽咽。她平日里的拧水龙头动作,是听信了那个祭司姐姐的话,只要会哭,就可以为所欲为。然而,我握着她冰冷的小手,深切地感受到那流经血液的痛楚。无奈之余,我拿樱花羊羹哄着,也不见效,只得托依依抱着她进入猗兰殿。
猗兰殿正殿,糜烂的山茶花香,扑鼻而来,熏得我和念奴直打喷嚏。往那龙椅处瞅瞅,书案下奏折散落,书案上鸳鸯交颈。呸呸大白天就看到这幅辣眼睛的春宫图,我连忙盖住念奴的眼睛,凑近去瞧瞧到底是哪个不把我放在眼里的狐媚子,敢在猗兰殿行那颠鸾倒凤之事。
啧啧,果然是绿茶婊李姬呀,秀美的长发铺在书案上,素色云裳松松垮垮地挂在盈盈细腰,碧色肚兜半敞,露出两颗未成熟的玉桃,两条如牛奶般酥滑的双腿打开,染上粉红的妩媚。尤其是这做作的娇喘,溜入刘彻的耳朵,像是热烈的鼓励,邀请刘彻更卖力地投入,伴随着声声低吼。
“堇姐姐,她的桃子还没念奴的大。”念奴掰开我的手,指着书案上的李姬,笑嘻嘻的。
骤然,低吼声停止,迎面的是刘彻那张情欲未褪去的红与暴躁脾气产生的黑混杂在一起的俊脸,不太标准的丹凤眼上扬,隐隐地压制着怒气。他那一声“滚出去”差点令刚刚大哭完一场的念奴又开始了哗啦啦地下雨。
“滚出去,李八子听不明白吗?”刘彻恼道,从李姬身上抽出,张开双臂,由碎步上前的高逢更衣。
“谢陛下的雨露之恩。”李姬缓缓地爬下书案,浑身疲软,在宫女的搀扶下,勉强穿戴好衣裳,便朝刘彻磕头,娇软的音调恰到好处地掩抑着让人为之心颤又不过分显露的委屈。
今日与念奴重聚、心情正好的我本打算良心发现地为李姬说句好话,却被她那双投来怨毒的目光的柳叶眉刺得浑身不舒服。既然不舒服了,那索性大家都不舒服。
于是,我唤来宫女和太监,挺起瘪瘪的肚子,一副十足嫌弃的表情,笑道:“书案上的污秽多,清洗不干净可要扣月钱。”
语罢,李姬死死地攥紧袖子中的双手,水绿色的蔻丹嵌入皮肉,明明对我充满了恨意,抬眼时还是欲泣非泣的清纯模样,倒是感动了刘彻,获得坐撵回昭阳殿的恩赐。那势利眼高逢,对李姬也是颇殷勤,忙进忙出地两边讨好。
“你又有了,比子夫最近养的猫还能下崽。”刘彻盯着我的肚子,嘲讽道。
刘彻这贱兮兮的神情,简直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后宫的女人,皆是卯足了劲儿,捧着他,把他从直男癌晚期纵容到无可救药。
“是呀,阿珺相公说我这胎可能是世子,名字都取好了,叫小遗,比你后宫的莺莺燕燕会下蛋多了。”我摸摸肚子,笑靥如花,气得刘彻当场摔了手边的古董。
“你前前后后小产了三次,这胎能不能顺利都是个问题。”刘彻反击道,笑得格外舒畅。
本来是句简单的玩笑话,钻进我的神经细胞里,便成了忐忑不安。兴许是孕妇的情绪不稳定,再加上舟车劳顿,又想起自己被迫与阿珺相公分离,眼泪不争气地滑落,一旦开了闸,连日来的抑郁,哭个不停。
“堇儿,你别哭呀,朕只是开玩笑,何必当真。”刘彻又喊我的小名,还急得转来转去。
“堇儿,朕道歉好不?有朕在,你的孩子绝对安全生下来。”刘彻拉下脸皮,柔声哄道。
“堇儿,你干脆把小遗给哭掉吧。”刘彻失去了耐心,恼道。
我立即停止了哭泣,习惯性地找衣袖擦擦眼角,却发现竟然是刘彻的,又扁扁嘴拍掉,捂着肚子,喃喃道:“小遗,娘亲就哭了一小会儿,你一定要乖乖的。”
“只有九哥才受得了你这爱哭鬼。”刘彻点点我额头的淡紫色兰瓣,又像碰上滚烫的热水般立刻缩手,接过高逢跪地端着的鱼翅羹,递到我的嘴边,却别捏地侧过脸去。
念奴不爱吃鱼翅羹。我独享一份鱼翅羹,味道鲜美,咕噜咕噜下肚,很快见碗底,满足地眯眯月牙眼,笑道:“刘彻,以后别再叫我堇儿,阿珺相公要是听到,又得生闷气了。”
话音刚落,尖锐的瓷器坠地之声再次响起,紧接着,花几、圆木桌、玫瑰椅甚至是软塌,皆被气急败坏的刘彻踢倒摔坏,更有一群太监宫女诚惶诚恐地磕头求饶,跪在碎瓷片上血流不止。凄凉之音,在猗兰殿里回荡,此所谓天子之怒,血溅三尺。
“陛下喜欢堇姐姐。”念奴闪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扯着我的衣袖,笑道,怕我不相信,还嘟囔上一句:“胜哥哥说的。”
“念奴,再胡说,不给黄金虾球吃。刘彻怎么会喜欢我呢,他喜欢的是陈阿娇的娇艳、卫子夫的温柔、王月出的才貌、李姬的清纯。”我刮刮念奴的小鼻子,笑道。
“依依,先带念奴下去,朕有话跟堇儿单独谈谈。”刘彻道,收敛起臭脾气,神色平淡,但脱口的命令不容抗拒。
我挥挥手,示意依依携念奴去偏殿吃黄金虾球,然后蹲下身子收拾碎片,全然不好奇刘彻接下来想说哪些悄悄话。其实,心底吊着水桶七上八下,唯恐刘彻告知的是关于边关的坏消息,手一颤抖,就被碎片划伤一道口子,沁出血珠。呜呜,这笨手笨脚的毛病,始终改不掉。
“蠢货,你总是有办法,令朕心疼。”刘彻的动作太快了,我来不及站起,就被搂入怀里,受伤的指头落进他的口中,嘶嘶地吮吸。
我使劲地推开他,却发觉他像面铜墙铁壁般站着,固执地抓着手,凤眸里溢出与王者之气不同的柔情,直到我急得眼泪簌簌,他才不舍地松手。
“刘彻,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他一松手,我就离得远远,感受到他眼底的失落,不禁问道。
可话说出口,我又后悔,若他说是,我日后岂不是得避开他?刘彻,脾气是坏了些,但是作为朋友,很义气,至少刘珺不在的时候,他都会为我出头,帮我对抗窦漪房这个老巫婆。我承认,自己的功力太浅,做不到绿茶婊的那种对待备胎依旧热情体贴的自然。哦不,刘彻才不是备胎。我的心太小,只装得下阿珺相公。
“九哥有什么好?朕是帝王,他是诸侯。论骑射,朕不比他差。论风雅,朕在桃花坞为韩嫣画的美人图,卖到黑市也价值千金,九哥的画至多值百两。”刘彻按住我的肩膀,质问道。
“阿珺相公只娶堇儿一人。”我轻声道,不敢正视刘彻的凤眸,那双凤眸里的执念,如梦境的彼岸花燃燃灼烧,铺天盖地。
“哼,九哥遇到你之前,还不是常年睡在温柔乡里。即便娶了你,也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但朕不一样,朕即使坐拥后宫三千,心扉却只为你而敞开。”刘彻柔声道。他尽量放低了姿态,注入绵绵的温柔,可我听到的,是他的不甘。
“刘彻,你会成为好皇帝。阿珺相公,永远都是堇儿的夫君。”我思索了片刻,解释道。
“堇儿,你太傻了。若是帝王的权力摆在九哥面前,九哥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刘彻将心底的怨愤,歇斯底里地发泄出来。
“那刘彻呢,你会为堇儿放弃皇权吗?阿珺相公肯定是愿意为我牺牲一切,但是堇儿定不允许他这么做,真的放弃了,还不任人宰割。”我抿了抿嘴唇,终究下了决心,像拒绝在现世里爱慕我的朋友一样,摆出高傲的姿态,回呛道。
刘彻沉默不语,薄唇微微张开又闭起。我知晓他是在艰难地取舍,便趁机一鼓作气,彻底断绝他的念头,道:“陛下,你不是真的喜欢堇儿,而是在意堇儿的朱雀命格。更何况,堇儿的血,能促进万物的快速生长。”
刘彻抬眼,凤眸里尽是化不开的悲伤,一拳打在墙壁上,血迹斑斑。他动了动嘴唇,见我冰冰冷冷地站着,卸下帝王所有的尊严,静静地凝视着鲜血滚落到地面,嘴角扯出一丝凄惨的笑容。
我背过去,不忍心看他独自啃噬着心底的伤痛。自从Dash粉碎了我哀求的心,我就变得矛盾了,不愿再说些残忍的拒绝。可是,长痛不如短痛,若真是为了刘彻着想,我得学会狠心。
“陛下,本宫是您的九嫂,以后断不可再称呼本宫的小名了。”我把握好淡淡的疏离,朝刘彻行了两年来荒废的礼仪,便悄悄地离开。
牵着念奴回寒兰阁的路上,我再次望了一眼那红得被血浸透的枫树,心底默默地祈祷着刘彻能渡过情关。爱而不得,的确难以走出,但是豁然大悟之后,便能收获万里晴空。可惜,刘彻是帝王,是将图谋霸业的那股誓不摆休的韧劲儿混入情愫的天之骄子。
作者有话:谷主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女主被诸多男人爱慕的梗。所以,请耐心点,除了阿离优柔寡断的爱,其余人的爱慕大多变了味道。心疼刘彻的,谷主可不搭理。去看看史书,也能发现,好皇帝皆薄情,深情的大多亡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