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诡道也。
汲黯不甘地合上双眼之际,刘珺已经脱了商户的装束,恢复了平日的冰冷,若不是我灵机一动,双手覆盖住汲黯,怕是刘珺的模样被汲黯盯上了。这中大夫的汲黯,为人忠厚正直,看不惯阴险狡诈之人,与刘珺天生不对盘,几乎每个月都能呈上一两本弹劾刘珺的奏折。咳咳,奏折被我烧了,汲黯肯定不知道,低调低调。
“汲大人的眼睛真好看,堇儿若是喜欢,为夫剜出来送给你。”刘珺冷笑道,掌心把玩着一把镶嵌了紫玛瑙的匕首。
我立刻抖了抖身子,飞快地扑向刘珺,截下匕首,踮起脚尖,细细地吻起他的眼睛,待看到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满足的笑意,才缓缓地松开,甜甜地道一句:“阿珺相公的眼睛是这世上最美的。”哎,感觉自己像块魔镜,整天昧着良心夸赞自家的夫君大人。
“舅母,好久不见。”一位穿着铠甲的少年笑嘻嘻地从灌木丛中蹦跶出来。那少年额头垂下的一缕发丝绕到耳后,恰好遮住眼角的红色胎记,正是霍去病。
“哦,舅母?”刘珺冷嗤一声,寒潭眸子刮起了暴风雪。
“霍去病,你是过来搬粮食吗?”我抱着刘珺的胳膊,连忙转移话题。
“搬粮食这种窝囊活儿怎么适合小爷。小爷是过来领一万精兵打匈奴的。舅母之前说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霍去病说起带兵打仗,两只眼睛快冒出灿灿的星光了,兴奋极了。
“搬完粮食,再领精兵。”刘珺瞟了一眼霍去病,冷冷地道。
“边关危急,搬粮食这种事,交给舅母即可。”霍去病仍不死心地上蹿下跳,全然不知他那声声舅母足以令刘珺的寒潭眸子飞出一柄柄凌迟的冰刀子。
“丙夜,守着霍去病搬,不得帮忙。”刘珺道,语气平静,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般淡雅。但是熟悉他的人皆清楚,他说出的话,是冰过的砒霜。
果然,霍去病打开粮车,发现一车车粮食,只是表面上铺了一层谷壳,内里全是沙子时,暴跳如雷。搬粮食,好歹是为边关效劳,搬沙子就是做无用功了。
“运到开封县,修筑堤坝,甚好。”刘珺拉着满肚子狐疑的我,径直离开,独留霍去病在那里边破口大骂边搬了沙子到事先准备好的马车里。
烈日当头,刘珺将我禁锢在怀里,执着缰绳,纵马奔向大禹山。两个时辰的快马加鞭,刘珺不说话不喝水,寒潭眸子凝结着可与日月争光辉的气质。
临近大禹山,我们没有进开封县,在野外休息一晚。最近吃不下肥腻腻的兔子肉,刘珺摘了一些灵芝煲汤给我喝。起初,我哭着闹着求着喝一口冰镇的酸梅汤,刘珺直接抓住我的下巴,将灵芝汤倒入我的喉咙。我要是敢吐出来,他就握着我的手腕,不顾场合地挑逗我,逼迫我收起小伎俩,做只听话的绵羊。
“狼闯入了老虎和狐狸的领地,狐狸该怎么做?”刘珺将我的脑袋搁置在他的大腿之上,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我额前的淡紫色兰瓣,语调轻柔。
酸梅汤里放了七步散,七步散遇到挥发成气体的松脂,方产生七步倒地的效应,神不知鬼不觉。刘珺设计一出劫粮,可谓费劲心思。到头来粮车里全是沙子,仍在他的预料之中。最开始,我没有想通,听说刘彻大怒,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将李敢和汲黯革职查办,另一道是再次拨给胶东王刘寄五万精兵,追回粮草,送入敖仓,更是疑惑不解。后来,丙夜又传来密信,写着敖仓粮草由漕运分批转向雁门、代郡、洛阳、长安,便知晓了一二。
胶东王刘寄,在宠妾丁夫人即丁四娘的怂恿下,从红月牧场购入大批战马,并以修建陵墓为掩盖,训练兵马。可惜,他生性怯懦,迟迟不出兵,刘珺便为他制造了一个完美的理由来表露出野心。从他向刘彻请兵剿灭暴徒那一刻,他就主动跳进了圈套,也给了刘彻名正言顺的削藩借口。
除了刘寄,玉面狐见了大禹山的陨铁矿而起了贼心,背叛白羽门,拥兵自重,又是一拨对皇权的觊觎。还有,江都王刘非,广交豪杰,大肆宣扬男儿应在边关抛头颅洒热血之后,请求刘彻带兵十万,与匈奴决战,一洗高祖皇帝白登之围的耻辱。
匈奴、刘寄、玉面狐、刘非是狼,刘彻是老虎,刘珺是狐狸。本来,大汉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刘彻却拨了大量的兵马给卫青,深入漠北,袭击右贤王。刘彻是在赌手握虎符的刘珺纵然有异心,也不能容忍匈奴踏足大汉的领土。
“阿珺相公,皇祖母今年除夕哭诉两个宝贝孙子的死时,你可要好好地护着堇儿。”我翻过身子,含着刘珺的指腹,露出狡黠的笑。这便是我的答案,帮刘彻攘内安外,想必也是刘珺的答案。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刘珺说的老虎是指他,而狐狸才是刘彻。
“你之前抄袭了一首琴曲,叫长命女,念来听听。”刘珺轻轻落了一吻在我的额头,笑道。他将念字咬得极重,摆明了打趣我五音不全,唱歌像念歌词。
“不是抄袭的。琴曲是我谱的,词是借用夏国的诗人的。”我恼道,啊呜咬了一口刘珺的嘴唇。“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我趴在刘珺的胸前,故意凑到他的耳朵,边吮吸边念道。
“岁岁常相见……”刘珺蓦然将我压在草地上,利索地剥去我的衣裳,一遍遍地吻着我的身子,直到我瘫软如泥,默许他的进入,才带着我享受飞上云霄的快感。
那一夜,他异常地温柔,见我偶尔疼得皱起眉头,宁可憋着难受,也要随着我能够承受的步伐继续。如果仔细去打量,他的寒潭眸子蒙上一层水雾。可他的舌尖舔着我的眼睛,酥酥的,痒痒的,令我闭着眼睛咿呀咿呀地躲藏。
第二天,我们去了大禹山,照旧进入议事堂,与玉面狐面谈。玉面狐气色不错,没有抱暖手炉,摇着白羽扇,一双似泣非泣的柳叶眼,直直地流连在刘珺的身上。气得我脸颊鼓鼓的,小短腿跑在刘珺的前面,挡住自家夫君的俊颜。
“襄王好本事,借本座的一万精兵,干起掉脑袋的造反。”玉面狐笑道,右边眼角的泪痣轻颤,如寻找喜欢的花朵的红蝴蝶。
“造反?这江山原本就是本王的,本王不稀罕而已。”刘珺冷笑道。如此大言不惭的话,从刘珺口中说出,竟感觉不到一丝的僭越。他手握虎符,重建九黎,权倾天下,却不与刘彻争锋,似乎真的对帝位没有兴趣。
玉面狐哈哈大笑,拍手鼓掌,道:“襄王朱雀美人在手,的确无忧。”那一股子风流味,逐渐向我们靠近,明目张胆地垂涎着刘珺的美色。
我摸到刘珺腰间的匕首,抬脚朝玉面狐的肚子踢去,趁玉面狐捉住我的脚,将他手中的白羽扇捅出一个窟窿。同时,刘珺纵身一跃,将我打横抱起,扑腾的双脚恰好打中了玉面狐的左脸。我搂着刘珺的脖子,见玉面狐仅仅抓了我的绣花鞋,心爱的白羽扇被毁坏了,恼怒如青紫色的藤蔓爬满整个脸庞,包括肿起的半边脸,咯咯地笑了,却遭来刘珺暗暗掐我的腰肢的无声斥责。
霎时,议事堂涌出大量的弓箭手,将我和刘珺层层包围,我就笑不出来了,挣扎着从刘珺身上跳下来,紧紧地握着刘珺的手,思忖着如何应对。
“玉面狐是不想要另外半卷铸剑秘方吗?”刘珺问道,不怒而威。
“娶朱雀者,得天下。”玉面狐笑道,那双柳叶眼又长出柳絮,死死地缠绕着刘珺。
“再看我家相公,就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我竭力摆出恶狠狠的神气,转动手中的匕首,尴尬的是,不到一圈就滑落了,只得涨红着脸弯下腰去捡起。
“有趣,即便不是顶着朱雀命格,本座也要定了。”玉面狐笑得猥琐。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刘珺恼道。
刘珺将我拎到后面,用他高大的身材遮挡住我的视线,我撑着他的肩膀,跳了几下,都被他制止了,扁扁嘴巴,恼道:“阿珺相公,玉面狐要是吃了你,不准爬我的床。”
接着,哄堂大笑,我将害羞的脸蛋埋在刘珺的后背,不太明白这群准备杀我们的敌人为什么笑。直到刘珺转身,咬着我的耳垂,轻声笑道:“蠢女人,玉面狐一直痴心妄想的是你。”
然后,玉面狐和刘珺十分默契地开始单打独斗。玉面狐,不是狡诈如狐狸么,怎么会放着弓箭手不用,选择挑战刘珺。擒贼先擒王,一旦刘珺赢了玉面狐,一定会将剑架到玉面狐的脖颈上。不过,刘珺也有问题,携着我去大禹山找死,以为是秋游吗?算了,还是好好看比试吧,自家的夫君搏斗起来,迷倒我这个花痴。
玉面狐的剑气阴柔,已有两次借助柔软的身体,如泥鳅般从刘珺凛冽的剑锋上溜走。前期,刘珺为攻,玉面狐为守,刘珺招招致命,一劈一刺,砍落玉面狐的发尾。后期,玉面狐为攻,刘珺为守。玉面狐的剑法灵活,多半是一挑一点,看准刘珺的眼皮、腋下、肚脐,甚至是下体,手段阴毒。一盏茶功夫过去,两人耐力都有所下降,是拼机遇的时候。骤然,刘珺先发制人,刺玉面狐的腋下,同时单脚站立,踢玉面狐的下盘,趁玉面狐下盘不稳时,夺了玉面狐的剑,改为双剑刺破玉面狐脸上的人皮。
那人皮被划伤后,玉面狐索性撕掉人皮,露出一张养尊处优的脸庞,面容疲惫,嘴角含春,甚是熟悉。
“常山王刘舜!我是说你眼角的泪痣怎么这么像蝴蝶!”我惊讶道,早已忘记自己身处包围圈的险境。
刘舜是玉面狐,这就更可怕了。刘舜、刘寄、刘非联合起来,勾结匈奴,将是一场恶战。若这时,还有诸侯王想插一脚,大汉可能会支离破碎。
“襄王不愧是大汉第一勇士。”赞美之词从刘舜口中蹦出,听着酸溜溜的,更像是嘲讽。“可惜,活不过今天。”刘舜比了射箭的指示,柳叶眼微微眯起,飘出阴森森的戾气。
然而,当他睁开眼时,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笑容。那些被他关在红色高脚楼的女人,踩着因被下了蒙汗药而晕倒的弓箭手的身体,向他投掷石头。他除了喃喃道着“不可能”外,再无反抗之力。
“主公,大禹山二十万兵力,十万服下毒药,归顺我们,十万不肯投降,被坑杀。”依依不知何时走到刘珺跟前,面无表情地汇报完成的任务。
“给他们解药,愿意跟随本王远赴代郡的留下,不愿意的分了盘缠打发走。”刘珺道。
依依领命后,刘珺看了一会儿刘舜的惨样,发觉我安静地捂着眼睛和耳朵,便牵着我离开,却被浑身是血的刘舜喊住。
“襄王和门主做了交易?”刘舜问道。
“与你无关。”刘珺脚步顿了一下,冷冷地道。
“哈哈,连襄王也敌不过门主。实话告诉你,白羽门成立至今,都没有换过门主,夏策根本不是人。”刘舜大笑道。
话音刚落,刘珺松开了我的手,再次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时,他温热的大掌沁出冰冷的汗水。刘珺在害怕,我感觉到了,却装作不懂。刘珺有他的骄傲,我需要做的,是相信他能稳稳地保护我们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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