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临近盛夏,炎热难耐。
大婚将至,我被刘珺遣送回家,说是无论天子还是平民,嫁娶事宜得照足了三书六礼的流程。缺德的刘彻,也趁机收了我出入未央宫的金牌,还表现出一副从此要挑灯看奏折的无奈模样。
锦瑟园,是哥哥夏策新买的宅子。园子里,三叶草丛中,点缀着朵朵纤细的白花,类似荷塘里贱养的白车轴草。只不过,这白花,竟随风飘荡,散落在空中,不知疲倦,迷茫空蒙,见所未见。哥哥道,这是从西域带过来的沙漠花,名锦瑟。他提及锦瑟二字,笑得极苦涩,早已不见去年的酸腐样了。
哥哥现在是长安城的十大商贾之一,经营着胭脂铺上官燕和酒楼欧阳明日。这欧阳明日,开在销金窝嫣红馆对面,生意自然好。而胭脂铺上官燕,竟在大汉的每一座城市都有专卖店,统一标价,除了美人醉和步步娇外,还推出了天仙子、钗头凤、青梅嗅三款。这经商头脑,确实超前,若不是相识甚久,我可能要疑心夏策是否也是穿越人了。
念奴也跟过来了。哥哥很宠爱她,特意为她建了一个金鱼馆,布置上模仿了东海楼里的金鱼居厢房。而且,从各地搜罗的海鲜,流水般往馆里送。念奴和小白自然欢喜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睡觉,跟她从我手里抢过去的粉色小猪猪似的。
奇怪的是,念奴居然活蹦乱跳。要知道,她往常一吃海鲜就会全身起红疹,所以刘珺对她偷吃海鲜的行径向来惩罚很严厉。东海楼那顿,念奴也没有过敏反应,难道说需要在海鲜里加什么抑制红点的药物吗?每次问哥哥,他都摸着念奴毛茸茸的脑袋,笑而不语,眼里尽是宠溺。哈哈,我就想知道,那个妖孽刘胜看到,会作何感想。念奴糯糯地喊司马大哥时,刘胜的眼里可堆起了充满笑意的杀气。
午膳后,托仆人搬了一个酸枝木榻,躺在银杉树下纳凉。不知是孕妇怕热的缘故,我找仆人从冰窖里挑了两块冰,也不能解决炎热的烦躁。要是在未央宫,还可以死皮赖脸地跟着刘彻,进出清凉殿,蹭蹭太监摇起的孔雀扇。哎,使唤丫鬟,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女性,还真的不能做违背原则的事。
瞅到佑宁领着一个丰乳肥臀的媒婆过来,我连忙起身,校对绿绮,开始了必备的无聊生活,弹琴。
比起弹琴更恐怖的是,处理大婚前的琐事。成亲有三书,聘书、礼书、迎亲书。成亲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
纳采时,这个胖媒婆,看起来是刘彻派过来存心耍弄的。她一张嘴,把刘珺夸得天花乱坠、举世无双也没什么错误。刘珺长相英俊,文比宋玉,武胜廉颇,虽然是骨灰级的腹黑薄情,但凭借大司马和襄王的地位,长安城的女人还是趋之若鹜的。不过,她对着我,言辞恶劣。说什么就我这种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番邦女人,是七世积起来的福气,才能嫁给刘珺为后。最可恶的是,明明是过来求亲的,我还得抄写十遍女戒,让胖媒婆带回兰兮小筑。
唯一兴奋的是,看到纳采时,男方赠送的大雁,这是刘珺亲自在狩猎场打下来的,只伤了大雁的翅膀,收到后要好生饲养,待大雁痊愈后,再放生。听佑宁翘起兰花指道,这大雁,代表着我出嫁从夫,像大雁般矢志不渝地守候自己的丈夫。哼,那也得看刘珺能不能做到从一而终。然而,观赏完大雁后,我还得边骂着胖媒婆边赶制一件衣裳给刘珺。和古人结婚,真是一把辛酸泪。
接着是问名和纳吉。有了前次的教训,胖媒婆念出我和刘珺的生辰八字时,我就开始装头痛,命丫鬟去请大夫过来。胖媒婆刚道了一个合字,就被佑宁拉走了。待他们走了,我悠哉悠哉地嚼爆椒海参,好不惬意。至于纳吉,我选择了假睡,让胖媒婆在太阳底下晒得脱了一层油,才伸伸懒腰,把事先准备好的聘书交给佑宁。哼,跟我斗,那胖媒婆得学会像我一样记仇才行。
这次是纳徵,即正式送聘礼。我在锦瑟园闲来无事,将纳徵查得仔仔细细,是个刁难刘珺的好礼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寒兰阁住得可舒坦了,谁让他赶我回家。
因此,佑宁的脚步声越近,我弹的调子也拔得越高,故意掩盖一切嘈杂之音。结果,慷慨激昂的《广陵散》,被扭曲成了菜市场大妈的叫卖声,听得我自己也差点摔琴而去。
“襄王写的礼书,堇王后请过目。”佑宁笑道,拍拍手,命几个壮汉拉来一车子的竹简。
我随手翻了一本竹简,悄悄地嗅了一下竹简上淡淡的寒兰香,忆起刘珺那双寒潭眸子,偷偷地乐了,但瞧到佑宁嘲讽的笑,立刻板起脸蛋,各种小伎俩在脑袋里乱窜。
“晚上,小公子踢得很厉害,搅得我睡不着觉。礼书就搁着吧,过几天再看。”我假装吃力地躺下去,捂着眼睛,一脸愁容,轻声道。
佑宁摇摇头,掏出两块金元宝,示意胖媒婆站着念礼书。
那胖媒婆见到金元宝,两眼瞪得贼大,光芒四射,急切地展现出她的女高音,如五雷轰顶般聒噪。
“十箱黄金,两担礼饼,八箱海味,鸡一对,猪肉十斤,比目鱼一对,椰子一对……”胖媒婆絮絮叨叨了半柱香,愈发地精神了。
“梨花酒多少?”我眯了一阵,问道。
“堇王后需要多少?”佑宁不怀好意地笑道。
我懒得问了,肯定是最少的分量,才两壶,念奴抢去一壶,小白再捍卫一壶,到我就没份了,刘珺的算盘打得真精。瞅了一眼还剩半车的书简,找一紫纱手帕盖住脸颊,继续昏睡。
“莲子、百合、芝麻、红豆、绿豆、红枣、合桃乾、龙眼乾各一箱……”那胖媒婆又念了半柱香,声音终于从打雷降到打鼓了。
“首饰多少盒?”我问道。
“十盒。每一盒都是越女斋提前三个月订做。首饰的式样,皆是襄王描的图,保证独一无二。”佑宁翘起兰花指笑道,仿佛在炫耀刘珺早已识破我想要在首饰上做文章的把戏。
我吩咐丫鬟打开首饰盒,一盒一盒地评论,学足了刘珺平日的森冷,眉头皱起,道:“蝴蝶银步摇,没新意,我要蝶恋花银步摇。寒兰金步摇,小家子气,我要云鬓花颜金步摇,碧玉攒凤钗,太幼稚,我要凤穿牡丹钗。珍珠钗,马马虎虎,我要飞星传恨钗。蜻蜓簪,地摊货,我要……”糟了,卡壳了,咳嗽几声也没用。
所幸,哥哥踱步过来,笑道:“嫣红馆的风水养人,请襄王奉上。”
哥哥一身捻金雪缎曲裾,金簪束发,肤色白净,眉心一点朱砂倾尽天下,颇有欧阳明日的神采。不经意间,我倒觉得,欧阳明日是以他为原型的。因为他现在的笑,温润如玉,儒雅翩然,却没有半分书生意气,反而觉得冷,仿佛活了千年,凝聚成的孤傲。
“对,拆了嫣红馆,给我盖座小倌馆。”我狡黠地笑道。
那胖媒婆鄙夷地瞪了我一眼,收到哥哥的警告,顿时缩成乌龟。哈哈,有哥哥疼爱就是不一样。李倾城这笔账,可以考虑清算了。
可佑宁拉着我的衣襟,凑到耳畔,轻声道:“堇王后,不会是盼着襄王亲自拜访夏先生吧?”
“有何不可!”我扁扁嘴巴,喊道。但话音刚落,就认怂了。只要不逃婚,落在刘珺手里,芝麻绿豆的错误也会被利用。
结果,还没回过神,哥哥就将佑宁和胖媒婆赶出了锦瑟园。
晚膳后,刘珺和哥哥在书房里商讨聘礼问题。这轩窗上的布帛也不知是啥材料,隔音效果极好,害得我忐忑不安,没听见一句话。直至刘珺拂袖而去,冷冷地望了我一眼,才预感大事不妙。
“哥哥,你又漫天要价了!”我抓着夏策的衣服,质问道。
“堇儿,襄王不值得你倾心相待。”夏策道,咬出襄王二字时,他的眼神里毫不遮掩地流露出厌恶。这样的哥哥,看着很陌生,却又很熟悉,肯定不是在河西走廊的初见,好像来自遥远的记忆。
“你不让我嫁给他,我就给他当小妾,小妾嫁入只要一抬轿子就好了。”我恼道。
“堇儿的固执,真像她。”夏策叹道,从胸口取出一挂项链,戴在我的脖子上。
那项链,是一颗泪滴状的琥珀,用银线穿过,看似普通,却自有一股魅惑人心的吸引力。
“鲛人泪。东海有鲛,泣泪成珠。”夏策笑道,他也同刘珺一样,在我的额头画着三瓣兰花,温柔神色,若皎洁孤月。
鲛人泪?那个几根头发的海洋哺乳动物,骗了人类千年。这没准是无良商家用琥珀冒充的。暗暗地腹议一下,但嘴巴上还是找到别的话题,昂起脑袋,问道:“她是谁?”
夏策泛起苍白的笑,这笑,饱含着深深的愧疚。很多年以后,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时他的笑,便轻易地原谅了他的抛弃。
当我继续追问时,脑袋变得沉沉的,意识到哥哥指腹上的蒙汗药,擦在额头上,遇汗水即溶,便晕倒在他的怀里。
不知睡了多久,艰难地爬起来,发现置身于疾驰的马车上,掀开帘子,喝令马夫停车,可这马夫必是收了哥哥的重金,置若罔闻。不得已,我抱着肚子,蜷成一团,咬咬牙,朝着马车行驶的相反方向跳下来,沿着山坡滚了数十圈,才歇息下来。
抹着眼泪,寻找着灯火,一直往前走。哥哥送给我的鲛人泪,闪着深蓝色的幽光,负气地摔在地上,跺跺脚,然而比金刚石还坚硬,竟刮破了我的鞋面,在脚板划了一道口子。于是,抓起鲛人泪,打算扔掉,瞟到那光芒由深蓝色转成我喜爱的紫色后,就再也舍不得放弃了。
忽然,一片火光向这里聚集,我兴奋地跳起来挥挥手,果然,刘珺骑着一匹白马,将我捞起,飞奔回兰兮小筑。
“刘珺,为什么哥哥不愿意我嫁给你?”我从背后紧紧地抱着他,泣道。
他只是回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我脸颊上的尘土,不言语。那双寒潭眸子,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情愫。
“刘珺,你是不是为了朱雀命格才娶我?”我颤抖着身子,问道。
刘珺依旧不语,将我抱在他的怀里,利索地褪去我的衣裳,种下一颗颗滚烫的草莓,粗糙的指腹伴随着白马飞驰的速度,灼烧着我的皮肤,片刻后,酥痒难耐,难受得咿呀地叫。
“堇儿,喊相公。”刘珺温厚的舌尖掠过我的耳廓,富有磁性的声音钻进我的神经。
他见我眼神涣散地看着他,嘴角噙着戏谑的笑,手指竟滑入下面,搅动一番。
“阿珺相公,阿珺相公……”我泣道。
蓦然,白马跨过水坑,高高地扬起前蹄,他趁机将我举起,接着马蹄落地,又推我入怀。身体受到重重地一击,痛得我死死地掐着他的背部,不停地喘息。
连续地颠簸了数千里,我疲惫地靠在他的怀里,进入梦乡。这是穿越到西汉做的最美的梦,我梦见自己穿着凤冠霞帔和刘珺成亲了。(画外音:真是做梦呀,西汉还没有凤冠霞帔。)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画外音:
夏堇:谷主,大婚我要穿凤冠霞帔。
刘珺:洞房需要穿衣服吗?
半夏谷:突然头痛,去睡觉哈。(暗暗嘀咕,笑得奸诈)你们两个真的好好大婚了,怎么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