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女子在看天空的时候,她并不想寻找什么。她只是寂寞。呵,多么可笑的描述,明明每个人都是寂寞的,与天空无关。
夏至,白昼拉长,气温上升。
东海楼,报了刘公子的名号,带着念奴,包下一间金鱼居厢房,点上一桌子的海鲜,吃得不亦乐乎。
这金鱼居厢房,牌匾上照例悬着两条金鱼,只是尾巴同落樱小筑门口的两只朱雀相似,绽开了一半,熠熠生辉,十分绚丽。
初进去,以为是眼花,产生瞬间的熟悉感,剔透的水晶地板下游动着数十条小金鱼,念奴自然欢喜地趴在地上,看得流口水。而懒洋洋的小白俨然主人家的模样,伸出小爪子踢开樱红色的鲛绡帘幔,径直地窝在一个张开的巨型蚌壳内,还不忘咬着雪缎被子给自己取暖。
那帘幔的左侧,红色月牙状的轩窗下,摆着一张紫玛瑙榻,铺就素色的云裳,躺在上面,温一壶梨花酒,好不惬意。
然而,一个不速之客很快打破了这份舒适的气氛。
“哟,夏书女,怎么还在东海楼呀,陛下可是叮嘱小奴今晚召李姬侍寝呢。”高逢笑道,眉头却皱成小山丘。
“月出呢?”我边嚼着脆脆的海参边道。
“王夫人月信来了。”高逢笑道。
“陈阿娇不会也凑巧来月信吧?”我吃了一大口鱼翅羹,恼道。
“皇后娘娘和陛下因卫姑娘入宫起了争执。”高逢终于收起僵硬的笑容,叹道。
“那李姬侍寝,陈阿娇岂不是要过来大吵大闹?”我冷笑道。
高逢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螃蟹壳,露出狡黠的笑,将声音拖得又尖又细,道:“襄王怎么不陪夏书女过来用膳?”
顿时,我坐得端端正正的,朝门外瞅瞅,还好没有那双寒潭眸子,否则这一桌子海鲜,真的会死得很惨。
“宫门关闭之前,必定会劝得采桑阁阁主李姬与陛下共度良宵。”我恼道,瞪着高逢作揖离去,尽学他主子那副贱兮兮的德性。
该死的刘彻和高逢,连吃顿海鲜宴还要被威胁。我灌了一大口梨花酒,甚至将酒壶往门口扔掉来撒气。
砰地一声,淡淡的寒兰香飘入,念奴立即跳起来,乖乖地站着,耷拉着小脑袋,撅起樱桃小嘴,可怜兮兮的。那只悠哉地睡觉的小白也跑得飞快,咬着念奴的衣襟,装成一头病猫。只有情绪烦躁的我,盯着和梦境相似的那弯红月牙,抱一盘小龙虾,还一个劲地肢解,往嘴巴里塞。
一道犀利的寒光扫过,念奴哇哇大哭起来,表现得伤心欲绝。这货,肚子里绝对装着一片大海,说哭就哭的本事,跟拧水龙头般快捷。
“是堇姐姐诱惑念奴吃小龙虾的。”念奴糯糯地道,圆溜溜的眼睛围着桌面上的海鲜打转。
“哦……”这富有磁性的声音,吹着北风的冷冽,令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我连忙用袖子胡乱地擦去嘴巴的油渍,将那盘小龙虾藏在身后,对着搞突袭的刘珺,嫣然一笑。心里苦叹着,老爸老妈为什么不把我生得倾国倾城点,至少面对这种状况,还可以抛抛媚眼,混过去。
“珺哥哥,念奴要回兰兮小筑学《诗经》。”念奴挂着泪花,嘴巴翘得老高,胖乎乎的小手偷偷地抓起两条爆椒海参。
“佑宁,带念奴小姐去学琴。”刘珺摸摸念奴毛茸茸的脑袋,笑道。最怕刘珺嘴角噙着笑意了,冰与火的冲撞,常常是灾难片的前奏。
念奴又哭得稀里哗啦。她每次被罚学琴,白嫩嫩的手指头都红成胡萝卜,惨兮兮的,然后那个妖孽刘胜为此,和刘珺在墨兰阁比试一天一夜。哈哈,我就渔翁得利了,能睡上一个完整的晚觉。可惜,刘胜与窦绾去了洛阳,念奴抗议了一下,只能跺跺脚跟着佑宁回去。
念奴和佑宁走后,金鱼居里剩下我和刘珺,气压骤降,冷飕飕的。刘珺一步步向前,逼迫到处乱窜的我靠到墙壁上,吓得我咬着嘴唇,不敢去看刘珺愈发绚烂的笑容。呜呜,我是不是该学学念奴,假哭一下,博博同情。
“堇儿,不会在想如何假哭吧?”刘珺笑道,极具魅惑。粗糙的指腹,时轻时重地滑过我的脸颊、嘴唇、脖颈、胸脯,最后停留在腰间,轻轻地挑开罗带。
瞟到那双寒潭眸子逐渐被炙热的火光所占据,我扁扁嘴巴,闭上了眼睛,大有视死如归的觉悟。可当他将我抱在蚌壳里,脑袋沾上软缎时,脑海里闪现过念奴带着哭腔说的那句“祭司姐姐,念奴不想去地球”,猛然地推开刘珺,呼吸急促,全身都冒起了冷汗。
“蠢女人,再敢吃这些杂七杂八的,禁足一个月。”刘珺将我搂在怀里,替我把脉许久,恼道。
尔后,刘珺拥着我,安安静静地躺在蚌壳里午睡。兴许是喝了点酒,这一觉睡得很沉,沉到再次梦见紫罗兰色的大海,那紫裙银发的美人总是淡漠地坐着,不知笑为何物。突然,一阵樱红色的风卷过,竟是念奴欢快的笑声。念奴围绕着那美人,左一句祭司姐姐,右一句祭司姐姐,笑靥如花。
醒来时,刘珺还在,他侧卧着身子,大掌百无聊赖地梳着我的头发。临近婚期,本以为他会忙得连兰兮小筑也回不去歇息。未意料到,他时常抽空来陪我,多半是揽着贪睡的我同床共枕,实在是虚度光阴。恍惚间,我产生一种错乱的直觉,这次大婚没有权倾天下的襄王娶番邦女子为王后的童话,我会被迫离开他。说来奇怪,每次我的眼神处于迷离状态时,刘珺就会捧着我的脸,轻轻地吻我,如一杯热的朱古力滑入喉间。
梳洗罢,刘珺牵着我的手,走到采桑阁。
十里驰道,挖了浅浅的水渠,种植田田莲叶,若是再过两个月,盛夏至,怕是勾起江南水乡儿女相忆采芙蓉的思念。
进入阁子,已有丫鬟恭敬地领着我们去三楼的雅间,告知阁主等候多时。雅间内,隔着柳枝编织的帘幔,琴音袅袅。这精湛的琴音,没有个十年八年的苦练,是达不到造诣的。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这首曲,听得出江南水乡的质朴情怀,但调子偏向于清雅,反而失去原本的明快色彩。连那懵懵懂懂的少女忧伤,又上升到孤高自傲的境界,显得不伦不类。闻琴识人,对于李姬,我始终没有好感。
“襄王,堇姑娘。”李姬起身,丫鬟为她挽起帘幔,向着我和刘珺,盈盈一福,举止优雅。
她似乎知晓刘珺和我一起过来,特地沐浴了一番。长发未挽,墨丝含露,一袭素色云裳,仅在腰带上绣了一朵碧色茶花,清秀的脸颊,因热汤的香气未散而染上红霞,清雅之中多了一份妩媚。连为了她那句堇姑娘不高兴的我,也潜意识地用身子挡住刘珺的视线,不大欢喜李姬的美人出浴图。
“堇儿,想吃糖炒栗子不?”刘珺笑道。
我点点头,凑他的脸颊,落了一吻,表示对他洞悉我心的奖赏。偶然间,我察觉到李姬眼中藏着一丝怜悯和嘲讽的笑意,没有去细想,大概是眼花吧。
刘珺走后,雅间的氛围轻松下来。我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人位的琉璃榻上,品尝采桑阁独有的茶花系列糕点,甜而不腻,清新可口。而李姬,神色自若,无半点恼怒,亲自泡了热茶给我。
“李姑娘,相信我命属朱雀的谣言吗?”我托着下巴,笑道。
李姬先是愣住了,尔后给摆放在轩窗上的茶花剪去枯黄的叶子,笑道:“李姬不过是一名风尘女子,学识浅薄,不懂世事。”
“夏国的大祭司,以血为誓,献上一年的寿命,可推算任何一个非夏国人的命运。”我饮了一口茶,笑道。
落樱小筑那场滴血于玉、召唤红狼的把戏和惩治赵王刘彭祖的手段,长安城的皇亲贵胄即便是半信半疑,也终于不敢在太皇太后窦漪房的面前落井下石了。李姬是个聪明人,自然能够揣度这朱雀命格的含金量。
“风尘女子,最好的下场,是从良为妾,何须质问苍天。”李姬笑道。那笑,分明显露出不甘。
“陛下将会以无子废后。”我冷冷地道。此话一出,不信李姬会不心动。刘彻目前宠幸的王夫人乃是楼兰公主,大汉的祖宗家法,自然不应允番邦人为一国之母。
“采桑阁不过是个销金窝,夜夜笙歌,纸醉金迷。李姬厌了,只渴盼寻常人家的,有夫婿与子相伴。”李姬停顿一会儿,搁下剪刀,轻声道,鹅蛋脸薄红。
这个绿茶婊,绕一大圈,问我,未来可有儿子。刘彻若是废后,再立后的话,必定会先考虑有子的妾。李姬的算盘,打得挺精的。
于是,我故意拖延时间,一口茶含在嘴巴里,一点点地吞下去,想起古代人最爱玩故弄玄虚了,便狡黠地扯了一瓣茶花,极不雅观地挤出茶花的汁液,沾在手指上,歪歪斜斜地写下“二子”。
“听说,昭阳殿的阳光充足,适合种茶花。”李姬笑道。她悄悄地瞟过那瓣茶花尸体,眸子里闪过一丝狠厉。
昭阳殿?这绿茶婊,连宫殿都提前选好了。可惜,后人皆记得昭阳殿是汉成帝的宠妃赵合德的寝殿,却不知之前还住过一个不得刘彻宠爱的李姬。
“陛下也酷爱滇山茶。”我笑道。
哈哈,突然想到,刘彻的后宫太冷清了,应该多纳几个像李姬一样的妃子,热闹一番。年度宫斗大戏呀,不行,有点热血沸腾了,是不是该向南宫姑姑多讨教几道卤味,边看戏边吃呢?(画外音:真是不嫌事大,自己都快大难临头了。)
李姬不愧是很有涵养的闺秀,听到我提及滇山茶,居然能羞涩地低首,宛若情窦初开的少女。滇山茶的故事,随着平阳候府首席歌姬卫子夫的进宫,满城风雨。这演技,甘拜下风。
大约日落西山,刘珺买给我的糖炒栗子早就吃完了。高逢也催促我几回,提醒宫门戌时得落钥匙,李姬才姗姗来迟。
李姬的坐撵,可是我精挑细选的。楼兰国进贡的暖玉为垫,锦绣山庄出品的云裳为帘,高贵雅致。由八位碧衣的妙龄少女抬着,所到之处,绿萼白茶飘舞天涯,羡煞围观的太监宫女,甚至能瞅到人群中皇后陈阿娇的侍女小双怨毒的眼神。
“小狐狸,你这是把李姬往火坑里推。”刘珺笑道,轻轻地掐了我的腰肢。
建元二年春,陛下于东海楼偶遇采桑阁阁主李姬,倾慕不已,遂召之侍寝,封为李美人,入住昭阳殿,一时盛宠超过九华殿里的楼兰公主王夫人。这李美人,虽出身不好,但谈吐大方,模样也生得端庄清丽,甚得太皇太后的喜爱。
男人不爱女人。他们只是需要女人。如果每一段传说注定如此不堪的话,那就将所有的伤害讨回来。
作者有话:哎,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存稿不足十篇了。年末加班结账,累个半死,都没时间写小说。后面我尽量写,估计二月份日更都有点难,看三月份吧。二月份你们就好好过年呗。不过你们加入当当文学,鼓励一下我,或许可以多写点。其他网站,真心看不到。哈哈,看到了也没办法回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