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冼义风带卿怜流沙去迟云峰,沿路谈及许多旧事。谈到独孤兰,卿怜伤心道:“三年前我师听闻父亲战死,神色黯淡,已然心死。全凭白露神剑,保留一道真力,授我武艺。待我技艺学成,师父香消玉殒。死前亦无半句遗言,许是再无遗憾。”冼义风叹道:“独孤兰赤女芳心,钟情不改,最值敬佩。可惜命运弄人,有情人终成陌路。”流沙道:“郭大侠武略至强,可惜情字一关实在糊涂。”冼义风道:“普天之下,在情关之前,清醒者能有几人?”三人俱各慨叹,正聊得好时,却见道边数人,持剑冲出,拜道:“见过寨主。”
卿怜流沙吃了一惊,冼义风笑道:“此乃我天璇宫密使,伏击隐匿,刺探军情俱是一等好手。”众密使一起称谦,卿怜叹道:“我自习学白露剑法,冰心冷静,方圆百丈内风吹草动俱能感知,他们近在咫尺,却无察觉,甚是惭愧。”流沙道:“我亦未能感知。”冼义风笑道:“你们不必惭愧,他们练有龟息功法,潜伏之时,声息俱灭,凡人莫能感知。”卿怜道:“世间竟真有此等神功。”冼义风道:“天璇掌七宫情报,若无特殊技艺,难当此任。十五年前,我自渔阳赶回,路遇一红衣女侠,名叶红,乃嵩山封梅野叟弟子,乔装埋伏,隐形匿踪之术无人可及。她本随群雄驰援师兄,遇我返回,一路同心协力,结为伉俪。后助我将蝴蝶山庄迁至此处,建北斗七宫,帮我掌天璇宫。天下大事,军情事略,莫能脱她掌控。十余年尽心竭力,从无半点差池。”卿怜赞道:“师叔有此内助,此生无憾了。”正在言语,却见一人自远山飘然落下,淡眉粉黛,玉肌生风,着一袭红衣,浅笑道:“相公又在人前夸口了。”卿怜流沙施礼道:“见过叔母。”叶红道:“无需多礼,两位必是司马卿怜和慕容流沙了。”二人道:“正是,叔母高明。”冼义风大喜,彼此寒暄完毕,密使一众各自隐匿,冼义风带众人上山。
过了两个山头,却见山峦叠嶂,峰高千仞,悬崖峭壁,兽走狐奔。山间别无他路,仅有一条碎石小道。卿怜赞道:“此等山势,纵有千军万马,莫能偷入。”冼义风笑道:“兵法要略,在天时地利人和,仅控地利难有胜算。”卿怜流沙齐道:“师叔高见。”冼义风又为卿怜指了几处紧要关口,明峰暗堡。卿怜道:“师叔为此峰,可谓倾尽心力。”冼义风道:“全凭大家之力,我一人亦难完成。”
约行十余里,过了碎石小道,山势渐渐平稳。远见一座村落,有五千余户。房屋齐整,俱用碧瓦装饰,道路整洁,道旁绿柳成荫。流沙道:“不想迟云峰上,竟有此等住处。”叶红道:“此俱是蝴蝶山庄迁来,亦有各国流民江湖异士避世来此。”话音方落,却见十余人纵马赶至。为首两人,一人须发皆白,一人正当壮年。见了冼义风,下马施礼。冼义风扶起,荐道:“此乃郭师兄之子司马卿怜,此为慕容恪女慕容流沙。”两人听了,各自惊叹。那年老者赞道:“不想老夫有生之年还能再见郭庄主之子,也算幸事。”卿怜正在诧异,冼义风荐道:“此为蝴蝶山庄赤虎堂堂主胡当,现掌我天权宫,钱粮物事,军需用度,全靠胡当老伯费心。老伯三世忠良,我迟云峰能有今日,老伯功劳最高。”胡当回道:“老朽惭愧。”冼义风又指那壮年汉子荐道:“此乃冉闵之车骑大将军张温。当日冉闵战败,张温被我劫车救下。现掌我天机宫,军法谋略,行军布阵,世间无二。我迟云峰屡战屡胜,全凭张兄筹划。”张温谢道:“寨主过奖了。若非寨主睿智,神功无敌,掌天枢机要,我迟云峰早遭屠戮。”叶红笑道:“你二人又在相互夸口了,也不脸红。”众人哈哈大笑。
进了正厅,众人方才落座,却见三人走近。一俊秀书生,一美貌妇人,一中年汉子。三人施礼毕,那美貌妇人道:“听闻今日有客到来,我等欣喜,斗胆离宫前来探视,还望寨主莫怪。”冼义风道:“我正欲派人召你等前来,你们既然来了,省得我再费事。”言毕,将卿怜流沙引荐那三人,三人赞不绝口。冼义风指那美貌妇人道:“此乃武夷山景书道人徒弟唐轻云,翻腾跳跃,行步奔走,轻功世间无二。又发得一手好暗器,百步之内,从未失手。征战拒敌,若有唐师妹支援,定能万无一失。今为我玉衡宫宫主。”唐轻云称谦,流沙道:“唐师叔有此轻功,若有时间可肯指教一二?”唐轻云礼道:“不敢。”冼义风又指那俊秀书生道:“此为我瑶光宫宫主黄药子,最通岐黄之术。寒热刀伤,一贴药剂定能起死回生。迟云峰常年征战,死伤在所难免。若无黄师弟救治,早难支持。”黄药子谦谢,冼义风指那中年汉子道:“这位王璇益师兄是我开阳宫宫主,可夸水上无二。纵是波浪汹涌,涉水行船如履平地。我迟云峰水军,全凭他一人统领,撑起我迟云峰半边天下。”王璇益谢道:“谢寨主夸奖,我观卿怜小兄弟气色,也应精通水上功夫,不知深浅如何?”卿怜笑道:“王师伯过奖了,小侄只通粗浅水上功夫,不敢献丑。”王璇益朗声道:“大丈夫当仁不让,无需过谦。”卿怜称是,众人大喜笑过。胡当正色道:“我迟云峰原属蝴蝶山庄,当日被燕国慕容恪逼至此处,死伤无数,此恨不共戴天。今慕容恪之女单身拜会,显是藐视我等,不知诸位有何看法。”这一言,厅中空气顿时凝滞,流沙施礼道:“我爹所造罪孽,我愿一力承担。今日前来,正为了却当年旧怨。各位心中不忿,只管招来,慕容流沙绝无半句怨言。”言毕,将青鸾宝剑弃置于地,引颈待戮。冼义风与卿怜各自惊疑,却听一声音自外而入,喊道:“谁敢动手?”
众人抬眼望去,却见一年少女子,紫衣紫巾,体态轻盈,淡眉珠睛,一撇倾城,昂首步入厅堂。流沙惊愕道:“星嬛?”星嬛向众人施礼毕,拾起青鸾宝剑,递给流沙道:“姐姐昔日在建康酒楼教训我武者不可丢弃手中武器,怎么今日反倒忘了?”流沙听了,泪如雨下,抱住星嬛痛哭。满厅豪杰,见了此等阵势,不知如何是好。星嬛安慰道:“姐姐还宜宽心,不宜忧伤过度。”流沙擦干眼泪,赔礼道:“晚辈失态,让诸位见笑了。”冼义风介绍星嬛与卿怜认识,星嬛笑道:“果然是清朗俊秀,难怪让姐姐牵肠挂肚。”流沙脸红道:“莫胡说。”卿怜趣道:“能让流沙牵肠挂肚的,怕只有星嬛师妹吧。”流沙星嬛一齐惊笑,又与卿怜说了其他趣事,旁若无人。冼义风甚觉尴尬,阻道:“你们三个顽皮,出去谈笑,我还有大事和众叔伯商议。”三人也正有此意,辞了众人,随星嬛出去。胡当一众见冼义风并不追究流沙,也不好阻拦,凭其自去。
出了厅堂,三人吃过饭食,星嬛带卿怜流沙至一峰上。峰高万仞,天下美景尽收眼底,但见青云飘忽,薄雾笼罩,远处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再看那迟云峰群寨,分按七星位排布,前后照应,浑然天成。星嬛从旁指引,卿怜赞不绝口,唯流沙满腹忧郁,闷不做声。三人观看许久,夜色渐渐降临,满天河汉闪现。七宫灯火亮起,灿烂夺目,照应天上七星,让人心血澎湃。卿怜于怀中取出锦书,提笔写道:木兰花令.七星阵:
星河窈窕天枢见,晃亮天璇甘作眼。行军沙场任天机,支入天权神妙算。
玉衡起舞如飞燕,圣手瑶光留璀璨。汹涛骇浪尽开阳,谁借七星平虏汉。
书罢,星嬛赞道:“原来卿怜师兄竟也通晓文学,与姐姐可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流沙许久不言,脸色微变,不悦道:“妹子莫开玩笑。”星嬛疑道:“姐姐似有许多心事郁结心中,为何不同我讲出。卿怜也是,看似面色光彩,忧郁暗含其中。既是知己朋友,有何不快不能当面道出。”卿怜流沙相视一探,流沙道:“无他事,我父新丧,心中自然不悦。”卿怜道:“我也因师父新死不悦。”星嬛叹道:“命运无定,生死无常,离别常有之事,奈何不敞开心胸,尽情玩耍?”卿怜惊道:“三年前,我也这么讲过。师妹年幼,世事反而通透。听君一言,如梦初醒。”流沙亦称是,三人又讲了许多趣事,讲到星辰西落,方才回寨歇息。
次日,流沙装束完毕,随星嬛卿怜到了议事大厅。招呼完毕,流沙向冼义风屈膝拜道:“慕容流沙不才,武学低微,恳请冼大侠不记旧过,收我为徒,指点一二。”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冼义风愕道:“哦?你能有此心,也算知道斤两。你如今武道已是难寻对手,何须要我指点。”流沙正色道:“无他事,为报父仇。”冼义风道:“你年纪尚幼,如能勤加修炼,假以时日必能报仇,何须急于一时。”流沙道:“仇怨煎心,彻夜难寐,还请师父成全。”胡当谏道:“寨主不可应承,慕容流沙非我族类,他日若有反噬,悔之不及。”星嬛拜道:“姐姐丹心赤城,非易变之人,请爹成全。”卿怜满腹疑问,请道:“流沙既有诚心,师叔何不相助一二。正好侄儿剑法亦有欠缺,请师叔一同指点。”冼义风沉思半晌,回道:“我相信你,待你学成之后,不可助燕国南侵。若有背反,定不饶你。”流沙喜道:“谢师父!”众人俱都惊疑,却只能拱手称贺。流沙与议事厅礼毕,随星嬛卿怜退出。
出了议事厅,卿怜追问拜师缘由,流沙将慕容恪之事讲出。卿怜惊道:“原来姑姑尚在人世,还继承了倚天剑。当日在厄荆山迷蒙之中救我之人许是姑姑,你可肯因我缘故,放弃报仇?”流沙斩钉截铁道:“不行。”卿怜见流沙坚决,也不多劝。星嬛道:“报仇之事日后再论,且先习好武艺。”卿怜称是,三人回房各去准备。
至晚,三人至演武场,冼义风让流沙先使了一套剑法,评道:“青鸾剑法,迅捷无双,你已掌握精要。但你每一剑使出,力道不足,难有至强杀伤。”流沙道:“力道不足乃因内力不足,此是先天所限,一时难以补全。”冼义风道:“你们三人之中,看似星嬛力道最强,其实内力最弱。你力道虽弱,内力最强,只发挥不当,内力杂而不纯,以致力道消弱。”流沙道:“师父所言甚是,可有解决之道?”冼义风道:“武道无涯,每一道发挥极致,均为至强。你既以迅捷占优,那就全速拼杀,不再追求力道。上古传闻,青鸾剑法快到极致,眼中一切皆为静止,随意闪现,天下生灵任从宰割。”流沙喜道:“师父一语,如梦初醒。”冼义风又指点卿怜道:“白露静如秋水,冷若寒冰,交手之中,可将对手内息凝滞,缓其招式。白露剑诀窍,在于黏住对手,让其招式无法施展。白露剑最高境界,可凝滞万物,静止空间,所有生命不再运转。”卿怜谢道:“师叔一言点醒,卿怜获益良多。”冼义风看着星嬛道:“你年纪最幼,凡事却要争先。每次出手,皆是极力而为。对武者而言,此为道义,但对紫英剑法,却是大忌。紫英剑断水分金,切斩万物,世间利器皆可削断。但紫英剑最强一式,却是以不杀止杀,个中奥妙你日后自己体会,切记凡事不宜太过。”星嬛疑道:“你方才对姐姐所言,剑道发挥极致即为最强,为何反要我出剑留手?”冼义风道:“人有不同,剑也各异。”言毕,将紫英剑递给星嬛,让三人自去揣摩。
月余,流沙觉剑艺大进,要与卿怜比试。卿怜拒道:“我习剑时日尚短,非你对手。”流沙道:“上次在天下擂,我不欲与你动手,你却偏要出手,为何今次反要退缩?”卿怜道:“上次是为国家,如今无冤无仇,何必比试?”流沙道:“武道提升在于实战,若无对手只能是坐井观天,永难精进。”卿怜推辞再三,流沙不悦,星嬛奋道:“师兄就是胆小,怕输了脸面。我习剑有成,陪姐姐比划几招吧。”流沙道:“还是妹妹爽利。”
言毕,卿怜退在一边,两人各持宝剑,场中比划起来。流沙迅若疾风,忽左忽右,砍刺点挑,捉摸不定。星嬛握定神剑,提气护住全身,守得风水不透。顷刻间,两人过了十余招,流沙未占得半点便宜,反被星嬛牵制。又斗十余招,流沙心中奋起,喊声“小心”,一招风舞云动,只将九天云彩,拖拽下来,场边飞石,被剑气带动,急速向星嬛盖过。卿怜心中一紧,却见星嬛神态自若,将神剑护定全身,挡住飞石,又将剑气散放,喝一声“切石分金”,飞石俱被割裂,澎湃剑气将那九霄云彩割得四分五裂,此尚未止息,汹涌剑气,更是横空直下,透过流沙剑网,冲流沙胸腹扫过。流沙欲要躲避,退路已被剑气封锁,眼看剑气穿心,忽觉一阵冰寒,漫天剑气尽被冰封。原来卿怜见星嬛出招,觉流沙必败,发招将两人剑气锁住。流沙星嬛各自惊骇,星嬛道:“我出招不知轻重,险些伤了姐姐,日后再不敢比试。”流沙笑道:“妹妹多虑了,我故意留下破绽,好让卿怜出手。”
卿怜哭笑不得,却见冼义风自场外走近,正色道:“你三人修为不足,未达收放自如之境,日后比试,不可使用神器。”三人俱都称是,冼义风评道:“你三人中卿怜虽习剑时日最短,却最能领会剑法真义。”星嬛争道:“卿怜胆色不足,若临高手恐要退却。”冼义风流沙略略笑过,卿怜道:“师妹所言甚是,日后还请师妹多多指教。”冼义风笑道:“不知深浅,待此次危机过去,让卿怜带你去江湖历练历练,也好知道天外有天。”卿怜问道:“迟云峰又有什么危机?”冼义风道:“不过是些野猫杂鱼,不足为惧。你们三人好生练武,外面事情自有叔伯处置。”流沙道:“莫非又有军队来攻打迟云峰,又是哪国军士?”冼义风看了看流沙,回道:“来的有慕容家的人,你无需过问。”流沙正色道:“我既已拜师,愿替师父分忧。”冼义风赞道:“好,到用你之时,自会唤你前来。”
正是,秀峰仙霞白云间,红莺青燕七宫旋。自此不朝君王阙,君心流离盼谁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