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兴宁三年,慕容恪厉兵秣马,略地至青、徐、兖、豫等州。晋司州告急,扬武将军沈劲,临危请命,镇守洛阳。二月,慕容恪慕容垂乘胜西进,对洛阳形成合围之势。沈劲与副将陈佑,坚壁高垒,领两千精兵,日夜看守。洛阳城高墙厚,沈劲以死相抵,相持百日,燕军寸土难取。慕容令谏言慕容恪,调慕容流沙军前助战。慕容恪思流沙已闭关年余,应有所成,潜快马召集流沙前往支援。
流沙接到调令,携宝剑青鸾,日夜兼程赶到。时流沙年已长成,亭亭玉立,粉面朱睛,浅眉玉黛,一撇倾城。慕容恪见了大喜,急迎入军帐。众将施礼完毕,慕容恪笑道:“流沙吾儿,你承袭我族青鸾宝剑,学已有成,可愿军前建功,成巾帼之名?”流沙道:“功名事情,我一向渺然。然军前对决,提升武道大有助益。爹既吩咐,孩儿遵命就是。”
众将正在商议,细作报说桓温潜悍将张筝支援,快马已至颍川。慕容垂谏道:“我军久围洛阳不下,粮草殆尽。若待敌援来至,断我粮道,内外夹攻,恐有凶险。不如潜一善战之将,沿途截击。”慕容恪道:“吴王之论正和我意,不知谁愿领兵前往?”慕容令和慕容流沙荐道:“孩儿愿往。”慕容恪道:“你二人年幼,恐难胜任。我派皇甫真同去,助你等一臂之力。”皇甫真接令,回道:“末将遵命。”
三人收拾一番,领着五千精兵,浩浩荡荡赶奔颍川而去。军至中途,慕容令商议道:“我军远来,旅途疲敝。若敌军趁我扎营未定,突然袭击,我军恐难支持。”流沙道:“若遇敌军袭至,正好趁势击杀,有何可惧?”皇甫真笑道:“郡主差矣。郡主有技艺护身,自是不惧,但一干兵将,俱是凡末身躯,岂能久持。不如派出线人,探得敌军必经线路,沿途埋伏,一鼓可擒也。”流沙荐道:“我愿做那线人,探敌情报。”慕容令道:“妹妹不可儿戏。我知你欲借探敌之机,冲敌营寨。战场搏杀不同江湖比斗,若有闪失,伯父面前不好交待。”流沙不悦道:“哥哥就是小心,我有青鸾在手,谁能伤我?”皇甫真阻道:“郡主且宜克制,倘若惊扰敌军,打草惊蛇,敌军闻讯退去,反为不美。”流沙听了,只好作罢。
大军徐徐前进,前线报说百里外发现敌人大队人马。慕容令取出地图,与皇甫真商议道:“往前三十里有一土丘,名大青丘,此是敌军必经要道。丘上林木茂密,可伏千人。我率千人前往,将军领着大队人马,徐徐跟进。只尚缺一人,引敌入瓮。”流沙道:“可让我前去引敌。”慕容令细思片刻,回道:“你若定然要去,许败不许胜。你可带着百人,假装遭遇,略作佯攻便向大青丘退却。待敌大队人马入丘,返身杀敌。”流沙道:“我亦通晓军略,不消吩咐。”言毕,挑选精壮白人,跃马而去。
流沙带着人马,约行五十里,对副将程银道:“你打我旗号,若遇敌人大队人马,上前挑战,略做攻击便向大青丘退去。”程银疑道:“郡主欲要何为?”流沙道:“兄长妙计,张筝必败,我绕行其后,断其归路。”程银惊道:“郡主不可玩笑,若有闪失,末将担待不起。”流沙正色道:“武者,以战为荣,不计胜败。若我技不如人,死固其然,与你何干?莫要啰嗦,照办就是了。”程银不敢违拗,领着人马,继续向前。流沙挎着战马,抄小路奔敌后去了。
话说晋将张筝,领着七千人马,朝洛阳大路赶来。张筝有五子,俱是勇武过人。其次子张毛,手持两柄链锤,丈内敌人不敢近身。大军走了一程,忽见前方尘土飞扬,百余骑飞驰而来。领军将领,身插一面战旗,大书“慕容”。张筝命军士戒备,待敌近身,乱箭射住。敌将程银出马,当先喝道:“逆贼张筝,洛阳已成瓮中之鳖,只待火烹,你安敢率兵支援。早早退去,免生后悔。”张筝听了,问道:“谁为我擒此逆贼?”张毛听了,大喝一声,跃马出阵,直取程银。程银见张毛来势汹汹,举枪抵住。张毛将那一对链锤,呼呼舞动。程银挡了几合,甚觉吃力,觑个空隙拨马就逃。谁知那张毛巨锤链长丈余,见程银逃去,甩手一锤打来,正中后心,打得程银筋断骨舍,倒摘下马。燕军余众见了,尽皆丧胆,四散奔逃。张筝挥动长刀,引军追杀一阵。燕军马快,张筝追赶不及,收拢众军。长子张华谏道:“此为敌军前哨,必有大军随后。若败敌逃回,敌帅得了军情,扎营挡住去路,一时难以攻取,则洛阳危矣。我军益兼程前进,趁其扎营未定,突然袭至,可一举攻破。”张毛赞道:“大哥所论不差,父亲益早做决断。”张筝笑道:“此计虽妙,却思虑不周。洛阳孤悬敌境,已被攻打百日,早晚必被攻破。桓公若真心救应,早已发兵。况慕容恪非良善之辈,些许兵马,有如添薪救火,即我等赶至,也难救应。”张华道:“依父亲论,当作何计较?”张筝道:“莫若取道许昌,沿途询问洛阳战事。若可救应即发兵前去,若不可救亦可保守许昌,不失我一世英名。”五子一齐赞道:“父亲高见。”赞毕,张筝引着大军,取道许昌去了。
再说慕容令引着一千人马,在大青丘伏了半日,不见敌军到来。正自心疑,忽见败残兵士逃回,急令伏军准备。等了半晌,却不见敌军到来。有逃回军士,将程银战死一事说了,又有前方线报,说张筝取道许昌去了。慕容令大惊,问流沙何在,军士报说流沙独自离开,不知去向。慕容令叹口气,将大军收拢,与皇甫真商议道:“张筝取道许昌,我欲率军追去,恐有埋伏。不如将大军带回,请伯父定夺。”皇甫真道:“此言甚善,只郡主不知去向,当做何解?”慕容令道:“留下十余心细士兵,沿途找寻。若碰到,令她回归洛阳营寨。”皇甫真应了,和慕容令收拾一番,带军返回洛阳。
那流沙离开大队,纵马沿小路跑了一程,路面渐渐颠簸。继续向前,路窄马不能行。只好下马,牵马步行。又行一程,道路渐渐宽敞,到得一个小镇,名化马镇。流沙心中好奇,询问镇名缘由,原来古时一男子被仇家追杀,躲到此镇,幸得一对老夫妻掩护方才得命。那男子求老夫妻收留,要当牛做马报答老夫妻。后老夫妻年岁渐长,男子嫌弃老夫妻年老无用,将老夫妻活活饿死,天神降怒,将那男子化作驽马,供人乘骑。为惊醒世人,村人将此镇更名为化马镇。流沙听了故事,又寻到店家,吃过饭食,问了去颍川大路,乘马奔颍川大路去了。
上了颍川大路,流沙见蹄印紧急,知是大队人马赶过,心思此必是张筝人马,若要败退,还需从此路经过,于是将马栓在路边,靠在树下歇息。歇了一阵,却见三匹快马,向洛阳方向,沿路疾赶。首座一匹,紫衣紫巾,身背一柄紫色宝剑,那剑锋芒闪耀,隐隐透着杀意。中间马上,一少女身背紫金宝戟,少女约莫十二三岁,宝戟却长丈余。末尾一匹,一红衣女侠手持一柄秀剑,英姿飒爽。流沙看了一阵,觉首座那人,甚是熟悉。欲待上前搭话,恐误了正事,只得耐着性子,看着三骑马渐渐消失于征尘中。
待那三骑走过,流沙突然惊起,“郭义城”,紫衣紫巾,不正是郭义城打扮?想到郭义城,流沙心中惊惧,急跨上战马,沿途追去。一口气追出十余里,却未见踪影。流沙心中疑惑,极目远眺,茫茫原野,一望无际,未见半个人影。正自疑惑,却见十余骑,沿大路赶来,见了流沙,急倒身下拜,原来正是慕容令留下找寻流沙兵士。流沙问了兵情,军士照实说了。流沙叹道:“因我一时任性,害死一员战将。战事过后,定当自我反省。”
叹毕,流沙问了去洛阳近路,星夜兼程,赶回洛阳。慕容恪见了,责道:“你堂兄方才潜人报说你迷失踪迹,正在找寻。原来临战脱逃,你可知罪?”流沙道:“临战脱逃,孩儿一力承担,愿受责罚。只另有一事,孩儿不得不禀报。”慕容恪道:“你尽管说来。”流沙禀道:“孩儿在颍川大路,看到一紫衣紫巾侠士,驰马向洛阳赶来,状态貌似当年邪王郭义城。”帐中诸将听了,俱都骇然,慕容垂疑道:“莫非义城当真未死?若果真是他,破城只宜趁早。”慕容恪笑道:“诸位多疑了。即义城果真未死,敌友尚未分明。况他多年不问国事,显是退隐江湖,此来必是巧合。”悦绾道:“还宜做全准备。”慕容恪正色道:“诸位安心,我已有破敌良策,十日内必破此城。生擒沈劲。”众将听了,方才心安。
慕容恪喝道:“流沙临战脱逃,致副将程银战死。本应重惩,虑军前斩将,于军不利,暂罚一百军棍,巡营三日。若有再犯,一并治罪。”众将听了,一齐请道:“郡主年幼,初次犯错,还请王爷宽恕。”慕容恪道:“军法之下并无人情。”慕容垂谏道:“责罚可暂且寄下,让流沙军前立功,将功补过。”悦绾等众将又跟着解劝,慕容恪只是不允。流沙不悦道:“爹爹待他人宽厚,偏待我如此刻薄。过错既由我犯下,我去将那张筝人头拿来,双手奉上,看爹爹还有何话说。”众将大惊失色,慕容恪笑道:“你既有此本事,我与你精兵五千,前去攻打许昌。攻下许昌,既往不咎。若拿不下,加倍责罚。”流沙道:“爹爹放心,孩儿定当拿下。”慕容恪又潜悦绾傅颜为辅,相助流沙,攻取许昌,二将得令,随流沙领军去了。
流沙领着五千精兵,星夜赶奔许昌。到了城西,离城十里扎住营寨,召集悦绾傅颜入帐。流沙施礼道:“此次出征,流沙历练尚欠,全耐二位将军。”悦绾道:“郡主可出营挑战,听我金鼓为号。鼓响则进,金击立退。”流沙应了,收拾一番,带着五百人马,出营去了。
到了城下,流沙命兵士呐喊挑战。城上张筝见了,命张毛出城迎敌。张华自荐道:“不过一个女娃,二弟暂歇,待孩儿捉来,献与将士。”张筝道:“不可轻敌,那女娃一身锦衣,显是达官贵胄。若无本事,断不会营前挑战。”张毛亦道:“她不着戎装,手持宝剑,体态轻盈,必定讯若疾风,大哥恐非敌手。”张华笑道:“二弟多虑了。我去试她一试,若果敌不过,二弟前来接应。”言毕,张华下城去了。张筝见状,急率其余四子,出城列阵。
流沙兵士正在呐喊,却见城门大开,一将赤盔玄甲,手持一条长枪,冲杀过来,正是张华。流沙见了,打马出阵,张华勒紧缰绳,喊道:“你是谁家女娃,奈何不守香闺,要来阵前送命?”流沙喝道:“吾名慕容流沙,告诉你恐也无用。”言毕,放马冲杀过去,张华急挺枪招架。两马相交,只一合,流沙一剑削中张华脖项,张华倒撞下马。城下张筝见了,昏死过去,张毛并诸将急放马冲杀过来。流沙得了便宜,正欲挥剑冲杀,却听一阵金击,勒住缰绳,与众兵返身回营。张毛抢得张华尸首,也不追赶,退回城中。
流沙回到营中,悦绾接住。流沙疑道:“我方斩了敌将,士气大盛,正应趁势追杀,将军奈何退兵?”悦绾道:“郡主骁勇绝伦,却不知王爷派你前来所为何事。我军围困洛阳百日,城中已是粮尽,士气低落。洛阳城中陈佑与沈劲不和,若知我军攻打许昌,必借口救应许昌而弃洛阳,如此洛阳可定矣。”流沙道:“将军高见。”傅颜笑道:“郡主今日立功,我等借此庆贺一番,也好犒劳众将士。”流沙大喜道:“将军且去安排。”傅颜得了命令,吩咐心腹兵丁,前去安排宴席去了。
准备停当,众将升帐坐定,各自举杯相庆。流沙自闭关以来,难有今日开心,不觉多饮了几杯,略有醉意。遂辞了诸将,归帐中歇息。方才躺下,却想起年前与卿怜旧事,不觉黯然伤神。往事重重,历历在目。想了半夜,圆月渐渐西沉,却听空中雏燕飞过。流沙惊起,笑道:“我何不效法卿怜,将此番战事,笔录下来。”笑毕,吩咐帐外侍女,取来纸笔。却见流沙笔录道:浣溪沙.战许昌:跃马歇鞭凭纵横,纤尘带彩啸惊鸿,金击独奏剑藏锋。
醉卧帐中君莫语,九霄明月渐迷朦,谁家雏燕唱三更。
次日,流沙升帐,召集众将商议。悦绾道:“许昌城池坚固,我军兵少,一时难以攻破。城外麦熟,郡主可引兵挑战,牵住城中兵力。傅将军领一军,抢割新麦。某自为救应。待王爷破了洛阳,自有援兵来到。”流沙道:“将军高论,就依将军计行。”众将领命,各去准备。
流沙正欲出营,兵士忽报营外张毛挑战。流沙听了,跨马出营。张毛当先喊道:“慕容流沙,你杀我兄长,今日你我一战,定为兄长讨命。”流沙以剑指道:“你前日杀我副将,害我被父亲责骂,今日定将你生擒方才解恨。”张毛听了,也不多言,将链锤舞动,冲杀过来。流沙知张毛英勇,非张华可比,不敢怠慢,持剑招架。两马相交,锤剑相磕。战有三五合,张毛力大,锤炼又长,流沙战马支持不住,讨不得半分便宜,心中暗道:“这倒是一个好对手,且和他多玩几招。”遂翻身下马,舞动长剑,闪身直攻张毛。张毛将链锤舞动,护住全身,流沙连攻十余招,不得近身。两边军士见了,一齐喝彩。流沙见张毛军士喝彩,心中不悦,将那青鸾祭起,一招风舞云动,身化无尽狂风,云雾只向张毛罩下。张毛正战得兴起,忽不见了流沙踪影,心中惊惧,舞起链锤乱打,直打得尘土飞扬,却被流沙觑得空隙,一脚踹下马去。张毛翻身滚起,舞锤招架,流沙闪身避开。那张毛乱了分寸,觉到处都是流沙剑影,遂将链锤轮动,上下翻飞。流沙持剑退在一旁,让那张毛自己舞动。舞了一刻,流沙军士哈哈大笑。张毛站定,流沙以剑指道:“你也算个好汉,今日暂饶你命,你且去吧。”
正是,纵横驰骋倘风草,征场卷沙洗金刀。青鸾百战忘生死,清歌把盏品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