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郭义城引着山庄兵勇,返奔昔日蝴蝶山庄。庄前石碑尚在,只上有一道剑痕,郭义城看了,知是司马璃所留。庄内屋瓦残积,断壁堆砌,刀枪陈锈,处处可见白骨。昔日庄中众人看了,不住嗟叹。郭义城令道:“七虎堂新设,原堂主各带一千兵士,重整弄堂。装备陈设,一应用度,均报于胡当调度。”众人领命,各自忙碌去了。郭义城又亲率两千军士,沿谷口布下石阵、陷阱,沿山俱设暗堡、烽火台。布置停当,又四周各山循望,与紧要山口处设下营寨,分兵把守。又将七星山脉,各设祭台,重新暗布埋伏陷阱。
忙了三月,蝴蝶山庄焕然一新,郭义城召集七虎堂主并众多将士于聚义厅相会。众人相贺礼毕,郭义城双手抱拳道:“全耐众长辈兄弟扶持,蝴蝶山庄得已重建,义城在此谢过。待国家兴复,必报上朝廷,论功赏赐。”众将一起称谦,郭义城吩咐摆酒。议罢,众人欢喜散去。郭义城暗派心腹将领,将襄国城中跟来的五个冉闵暗探杀了灭口。
至夜,郭义城又暗召七虎堂主进密室商议。郭义城说了当下局势,原来自郭义城从襄国城中冲出,冉闵带同属下,悄悄潜回邺城。邺城正遭受石砥部将刘显攻打,冉闵杀了法饶父子,率兵击溃刘显。刘显惊惧,杀了石砥向冉闵投降,冉闵得了襄国。与此同时,悦绾回军,与龙城出军的慕容恪夹击幽州,现已攻占幽州。
青虎堂主抢先道:“冉闵骁勇,野心又大。前些年驱胡扶汉,散发粮食周济百姓,在中原甚有名望。我朝与他不和,前年曾趁势占他州郡。他若统一中原,必率兵南侵,我朝危矣。”郭义城笑道:“老伯言之有理,此事不可不防。但吾观此人,为将可百战百胜,为君却寡情薄义。中原志士,当初尽心扶持,他却连杀数名忠臣良将。朝廷尚在,竟敢妄自称尊,是取灭之道也。各州郡守将,惶恐度日,未必真心扶持,我已暗中安排心腹说客,前往游说各州守将去了,不久即见成效。”
胡当听了,赞道:“数年不见,庄主果然长成,此乃国之大幸。上策伐谋,其次伐交,庄主此计可胜雄兵百万。”七虎堂主又一起称赞,郭义城谦谢,接着说道:“如今形势,我主暗弱,不敢兵向中原。朝中权贵,又各自为阵,一时难以扶持。北边慕容隽,谋深略远,慕容恪睿智绝伦,诸弟个个英雄。慕容家有神器留痕,传言留痕一出天下归服,若得慕容氏侵占中原,才是我朝大患。”
胡当疑道:“庄主有神器邪王,传言乃上古炎帝所持,比留痕如何?”郭义城回道:“邪王邪异,我得了数年,也难以完全把持。持平慕容恪神器天道尚可,比之留痕,自知不如。”
七虎堂主听了,心中吃惊。青虎堂主问道:“庄主与慕容静相识多年,又结连理,可有破留痕之策?”郭义城正色道:“我与慕容静真心相待,从无利用之心。”青虎堂主自觉失言,急施礼赔歉。郭义城见青虎堂主赔礼,也觉不好意思,忆道:“我曾与留痕剑合作杀敌多次,昔日在玉华山破六合阵时,更是化留痕剑招为戟招,威力无穷。留痕剑意,首要乱人心智。对敌之时,交手之人神情恍惚,出手减慢,被杀于无形。留痕剑最违背武道的地方在于,我辈习武,重在强化己身内力,用内力伤敌。留痕却能借万物之力,风雷水火无所不用,人力岂可抗天,故不战自败。”
七虎堂主听了,各自惊骇,郭义城见状,安慰道:“天道之说原属渺然,他有留痕天道,我有邪王。如今形势,冉闵与我同族,交情深厚,借他天命长矛之力,要破慕容氏也非难事。”
胡当疑道:“如此说来,还是要帮冉闵?”郭义城笑道:“老伯差矣,冉闵强时,吾抽其釜薪;冉闵弱时,吾自当助他。”七虎堂主恍悟,一起赞道:“庄主睿智,我等佩服。”郭义城又道:“倚靠强援,终非长久之道,石砥就是眼前明鉴。我等还宜强固己身,求贤访道。”
七虎堂主一起应了,众人又议论些其他事情,谈了半夜,各自歇息去了。
次日,郭义城将庄中事情交由七虎堂主,自携了长戟,骑一匹碧眼红棕宝马,出庄去了。
离了谷口,却向西南走去。到了玉华山,道童早报上玉霄真人,玉霄真人亲率五位师弟到山门迎接。郭义城见了众道人,急翻身下马,拱手拜道:“后学郭义城,拜见六位前辈。”
玉霄真人双手扶起,笑道:“贤侄无须多礼,若不嫌弃,还请观中一续。”郭义城欢喜应了,道人引着郭义城,进了玉华观,就厅房坐下。
道童送来茶水,郭义城饮了一口,赞道:“山中茶味甚好,若得清闲,晚辈也来清修。”玉霄真人谦道:“我地荒山野岭,些须清茶淡水,贤侄谬赞。”郭义城笑道:“武道中人,清茶淡水远胜琼浆玉液,故前辈修得无上技艺。”玉霄真人脸色大变,回道:“贤侄昔日破我六合大阵,今日前来,莫非是为取笑?”郭义城急赔礼道:“晚辈怎敢?晚辈并非奉承,当日破六合阵者另有其人,实非晚辈。”玉霄真人疑道:“贤侄此话怎讲?”郭义城正色道:“实不相瞒,当日晚辈被困六合阵,原已战败,却得慕容氏留痕剑相助,又以留痕情泪花雨一式反转使出,方能破得前辈六合引天一式。”六位道人听了,俱都惊奇,玉霄真人问道:“贤侄所说,莫非当日所抱女子?”郭义城回道:“正是此人。”玉霄真人叹道:“早闻留痕传说,以为荒谬,不想竟是真事。”郭义城拱手道:“晚辈今日正为此事而来请教前辈,当日晚辈被困六合阵,觉阵中景象奇异。晚辈唐突,不知有何玄妙?”六位道人相互看了看,玉霄真人叹道:“六合阵既被你破,告知你也无妨。六合阵乃是按道家六合变化,引动自然风火之力,借以伤人。贤侄当日邪绝六道一式,以自身强横内力,断绝自然之力,故能破我阵法。”郭义城听了,回道:“若依前辈所论,那留痕剑确有相同之效。我与留痕剑几次合作退敌,那留痕俱有引天之力,凡人不敢抗拒。”玉霄真人教道:“凡人习武,只知强化己身,却不知借用外力。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借用外力,倘外力被人断绝,招式必破。”郭义城谢道:“前辈指点,义城受益良多。只义城资质愚钝,他日若敌上留痕剑,还请前辈从旁指教。”玉霄真人沉思半晌,回道:“也罢,贤侄这么说,我等一生追求武道,也想见识留痕威力。他日若有吩咐,我等必及时赶到。”郭义城急施礼谢了,又请教些其他事情,六位道人从旁解说,相谈甚欢。
谈了三日,郭义城辞别下山,道人送至山门。郭义城谢道:“连日来前辈不吝赐教,义城受益匪浅。本欲久住请教,只时日有限,不敢久停。今日别过,他日得空再来拜会。”玉霄真人道:“贤侄有报国之志,我荐一人,若得他相助,国家兴复有望。”郭义城问道:“前辈所说何人?”玉霄真人荐道:“此人和贤侄年龄相仿,现住嵩山,姓名未曾得知。昔日贫道去嵩山拜会封梅野叟,曾见此人,谈吐不俗,文才武略博冠今古。”郭义城听了,欢喜谢过,辞了众道人,打马向嵩山奔去。
郭义城晓行夜宿,半月到了嵩山。却见崇山峻岭,林木茂盛,哪里有甚人家。寻了半日,只见得一条小路,遂牵了马,一步步走上山去。初进山时,小路尚容一人通过,走到后来,却被繁茂荆棘,铺满遍地。郭义城心中烦恼,想要退去,又思真人荐言,忍着性子,将那邪王长戟,挑开荆刺,艰难向前行去。走了一程,却听涓涓水声,郭义城大喜,正是口渴,循着水声,慢慢走过。又走一程,却见一线瀑布,从天而降。郭义城拉着马,欢喜走过,猛见溪边大石,石上端坐一人,身着麻布短衣,手持一卷竹简,细细品读。郭义城见了,老远招呼道:“那位兄台,在下郭义城,无意闯入贵地,冒犯了。”那人先是一怔,看了郭义城,吃惊道:“此是嵩山腹地,兄台如何走错。”郭义城走近了,施礼道:“实不相瞒,吾特来寻名士。”那人还礼道:“吾居此数年,只知此地树大根深,渺无人迹,何来名士?”郭义城问道:“兄台可知封梅野叟此人?”那人顿了顿,回道:“封梅野叟,想是外号,此等高人,也非常人见得,我自不知。”郭义城见说,疑道:“如此深山老林,兄台读书何益?”那人笑道:“读书方能见性,若不读书,居此深山,岂不孤独?”郭义城问道:“兄台何不习学武艺,一来强身健体,二来狩猎耕作,大有裨益。况生此乱世,圣贤道早已闭塞,唯武为尊。”
那人反问道:“兄台此时可见乱世?”郭义城心中烦闷,又觉话不投机,随口应了两声,将马牵过饮水。饮罢,问那读书人道:“兄台可知此山何处有人家居住?”那人回道:“兄台若来找寻人才,我为兄台指条明路。但凡世人,若能发挥其长,皆能成为人才。”郭义城心中惊异,谢道:“兄台所言甚是,可留姓名,往日再来拜访。”那人笑道:“在下王景略,山中野人,不足兄台挂齿。山中林木茂盛,晚时烟雾笼罩,极易迷路,兄台趁白昼下山去吧。”
郭义城应了,沿原路下山。上了大道,心中笑道:“山中名士,徒有虚名,荒废我时日。那玉华六子,久居高山,未经实战,须得请下山去,战阵锻炼。那王景略所言有理,人才终须战场寻,久经战阵,自会领兵。”笑罢,勒紧马缰,一路向邺城奔驰去了。
再说那冉闵,经襄国大败,回到邺城,击败刘显,又逼着刘显杀了石砥,得了襄国。腾出手来,整顿政事,又重整军备,元气渐渐康复。谁知祸从天降,到了盛夏时节,兖州刺史刘启以鄄城归顺建康朝廷。不久,刘显复叛,派兵包围邺城。冉闵昼夜劳累,心力焦疲。正在烦闷,军士报说城南门外一人,手持血红长戟杀进,将刘显兵卒,尽情屠戮。冉闵大喜,知是郭义城,急派车骑将军董润出南门接应,又披挂上马,亲点五千精卒,开了北门,向刘显大营攻去。刘显兵将,多半赶赴南门,未及回援,却被冉闵兵卒,一顿践踏砍杀,哭爹喊娘,自相践踏,纷纷逃散。半日光景,那刘显却被杀得晕头转向,急带着残兵,逃回襄国去了。
冉闵得胜回城,迎着郭义城,老远招呼。两人相见礼毕,冉闵迎进宫去。进了建章宫,冉闵吩咐摆酒设宴接待。众人坐定,冉闵当先赞道:“义城果然义气,两次朕有难处,皆得义城解围。”郭义城谢了,客套几句,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众将从旁劝酒,吃了半日。
至晚,月色明亮。郭义城心中烦闷,携长戟在园中散步。想起昔日光景,心中不断唏嘘。正在叹气,却见冉闵迎面走来,手中紧握长矛。郭义城当先招呼道:“夜深了,二哥竟还未安寝?”冉闵回道:“义城不也未睡。”郭义城笑道:“我正在思念远方亲人。”冉闵诡笑道:“义城是思念南方司马璃,还是思念北国慕容静?”郭义城看了冉闵一眼,叹道:“也许都有吧。”冉闵正色道:“义城所思,既不是司马璃也不是慕容静,而是建康朝廷吧。”郭义城听了,默不作声。冉闵朗声道:“今日你我兄弟重逢,不应想远方事情。我看你手中长戟,光泽暗淡,应是许久未临敌手。不如趁此月光皎洁,二哥陪你演试一番。”郭义城应道:“也好,还是多年前和二哥比过,义城也想知道,几年下来武道可有长进。”
两人也不客套,就园中动起手来。郭义城将长戟翻动,内力灌注全身,尽力劈砍。冉闵也不示弱,散放长矛,鬼声阵阵,慑人魂魄。斗有十余合,早惊动侍卫,侍卫见是冉闵,不敢上前。远处看,却见重重鬼影,只向火兽扑去,却被烈烈火焰,烧得乒乓作响。斗有五十合,冉闵见不能取胜,道声小心,使出绝招“鬼影重重”,郭义城见了,也使出绝招邪火无边,将那漫天鬼影,尽皆劈散。无边烈火,透过鬼影,直向冉闵烧去,冉闵翻身躲过,道声妙极,复又挺矛扑上。又斗有百余和,郭义城越战越勇,每一戟刺过,都有千钧之力。冉闵觉不能久持,使出绝招“鬼迷渐度”,悠忽不见身影。郭义城心中惊疑,不及细想,使出邪灭苍生一式,将那园中地面,切得四分五裂。一招使罢,却见冉闵站在十丈开外,衣衫已被消去一角,远处侍卫见了,瞪大双眼。冉闵赞道:“义城果然好武艺,二哥今已斗不过你。”郭义城道声承让,走近冉闵,双手施礼道:“义城今有一言,不知二哥可愿听。”
冉闵怔了怔,说道:“你我多年兄弟,有何话只管讲来。”郭义城慨然道:“今朝廷尚在,二哥逾越礼制,自称帝号,此取灭之道。我为朝廷驸马,当维护朝廷尊严。二哥若念往日交情,可自削帝号,请封朝廷,朝廷自不见罪。”冉闵不悦道:“中原沦陷,士人南逃。朝廷不思进取,各方豪强俱有称尊之意。义城奈何独自怪朕?”郭义城无奈道:“我自提醒二哥,别无他意。夜色已深,经过一战,义城已觉疲困,先自去歇息了。”冉闵应了,郭义城自去。
次日,郭义城推说有事,要辞别冉闵。冉闵大惊,问道:“义城可是为了帝号之事,怪罪二哥?”郭义城回道:“二哥多虑了,虚名而已,义城浪荡多年,早已看淡。只义城心在江湖,不习惯久住宫中。”冉闵又道:“如今百业荒废,正是用人之际,义城岂可此时离去?”郭义城笑道:“义城一介武夫,沙场征战尚可,若论兴业,二哥还是另请高明吧。”冉闵无奈,要为郭义城摆酒送行,郭义城辞道:“如今府库空虚,二哥还宜节俭。他日二哥若有沙场战事,无须召唤,义城自会赶到。”冉闵听了,也不多言,将郭义城送出城去。
正是,光阴渐度有春秋,山中潇然清更幽;嚣尘虚名终冷淡,饱经风霜为谁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