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年间,石赵黄门严生与尚书朱轨交恶,适逢淫雨连绵,严生谮毁朱轨不修整道路,又诽谤、讥讽朝政,赵王石虎将朱轨囚禁,以塞天灾。朱轨仆人朱言成暗向石闵求救,石闵觉朱言成忠义,口中应许。遂联合李农石遵等文武进谏石虎,石虎勃然大怒,欲杀石闵。石闵与众臣恐惧,不敢复谏。正是一乱生时百乱生,自古谁道君王昏;莫使魏闵感忠义,从此人间难为臣。
石闵回到府间,暗召郭义城商议。郭义城晓宿夜行,赶奔襄国。见了石闵,饮食毕,两人进一密室,分兄弟坐下。石闵诉了前事,问郭义城对策。
郭义城听罢,顿了几顿,答道:“此乃天欲亡灭石虎,让其自残手足,与我等何干?”
石闵答道:“义城此言差矣,自古道勇士易得忠实难求。我非要救朱轨,要取人心。”
郭义城又问道:“二哥有何打算?”
石闵道:“你自得了神器,未经实战。我思不若趁此机会,进宫演练一番,方得神器真髓。”
郭义城惊愕道:“二哥莫非又要引荐我见石虎?”
石闵挥手笑道:“石虎憎你,若见我带你进宫,即时砍为齑粉,何得见他。我思他今在邺宫,你稍作整息,前去邺城,趁夜探明。若有时机,叨扰一番,许或杀了石虎,也可乱他一阵。”
郭义城慨然应道:“二哥妙计,我自当遵行。”
石闵笑道:“义城今时非比往日,有神器在手,若要脱围料亦不难。二哥在宫中亦已安排接应,暗中也自会照应。只万事小心,切忌心急。”
郭义城应声好,两兄弟又谈了一些他事,谈了半夜,各自睡去。
次日,郭义城不敢外出,正在府中烦闷,慕容恪带独孤兰和牛璃来到,郭义城见了,大喜,众人各诉前情。牛璃尤喜,谈到兴处,叫来侍女,和唱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众人俱各欢笑,唯独孤兰默默不语,面无表情。众人早已习惯,不以为意。
玩了半日,饮食毕,牛璃邀请众人出城游玩,郭义城拒道:“我今非比往日,是非之时是非之所,外出恐连累你等。”
牛璃恍悟,众人又各在石闵府中饮茶谈笑。
至晚,众人各自睡去,郭义城收拾行装,携了邪王长戟,辞了石闵,趁夜向邺城赶去。
再说慕容恪方自躺下,觉石闵郭义城有异,细思白天光景,大惊失色。急装束完毕,去找郭义城,已是不在。慕容恪暗叹一口气,前去石闵房中,石闵方才赶回,见了慕容恪,笑道:“大哥有何要事?”
慕容恪叹道:“自古人情,易分难聚。义城此去,即得性命,亦难再做义城亦。”
石闵惊问道:“大哥怎知义城走了,莫非事先察觉?”
慕容恪回道:“义城既为重犯,无事必不敢至此。即至此,也不敢久留。白日我见你和义城似胸有成竹,毫无防范光景,必有大事。今赵王囚朱轨,你曾与众臣谏,被斥退。莫非怀怨愤之心,欲行刺杀之事?”
石闵大惊,镇定了一下,道:“大哥多虑了。义城得了神器,欲来和我讨教。我自觉如今武艺已不及他,让他另寻高手比试。”
慕容恪又问道:“既如此,何不多住几日?”
石闵笑道:“府中人多口杂,倘若传出讯息,恐为不便。况义城试武之心甚急,连夜赶去玉华山,那里据传有世外高人。”
慕容恪见说,回道:“原来如此,我多虑了。”
两人又说说笑笑,谈论些兵法谋略,春秋大义。谈了半夜,各自安歇。
慕容恪方自躺下,深觉不妥。再次起身装束完毕,栖身自独孤兰房前,打个讯号。独孤兰房中灯亮起,装束完毕,慕容恪悄悄进去。独孤兰正在惊疑,慕容恪轻声道:“为兄今有急事,深夜打扰,师妹请见谅。”
独孤兰问道:“有何要事,令师兄如此紧张?”
慕容恪回道:“今石闵召集义城,恐行刺杀之事。我方至义城房中,义城已是不在。问及石闵,推脱之意甚重。义城此去,恐凶多吉少。此亦小事,唯石虎若死,石宣记恨我族,得他继位,必和我族重开战端,战事一开,生灵涂炭矣。”
独孤兰大吃一惊,急问道:“既如此,师兄何不速回国准备?”
慕容恪道:“今我族正与宇文部争锋,不宜再与赵王争持。我细想下,石虎不死,我等尚有转寰。既如此,阻止义城乃是上策。石闵当世枭雄,我若有动,他必有防备。况即我前去,亦难拦阻义城。故有劳师妹,前去阻挠义城一时。为我族计,请师妹莫辞劳苦。”
独孤兰细思半晌,面有难色,回道:“我原本非义城敌手。他今得了神器,更是狂傲。即我前去亦是枉然。”
慕容恪叹道:“如今能挡义城者,怕只有师妹。若以武力对义城,恐难争持,唯动之以情。上次毁梦桥一战,我细思下,义城处处对你留情。你若去,应有转寰。”
独孤兰正色道:“师兄差亦,毁梦桥一战,我被你等说动,已是伤了义城之心。伤人不二,若我再去,义城岂会留手?况人之真情,世所至贵,岂能一再使用?”
慕容恪回道:“师妹作如此想,我族危矣。方今群雄纷争,弱肉强食,族人莫不刀口争食。国若不存,师妹岂有情分?莫非师妹为一人故,忍见族人受戮?”
独孤兰见说,半晌不语。须臾,回道:“罢了,我命孤苦一生,明朝即启程,追赶义城,尽力拖延。我力量微薄,师兄宜早备后路。”
慕容恪双手施礼道:“有劳师妹了。”
安排罢,慕容恪自回房歇息。
独孤兰沉思不语,半晌,满面泪容,双手紧紧抓住宝剑,心如万蚁涌动。哭了半夜,正值三更时分,独孤兰把心一横,轻叹一声,抽出宝剑,愤然使出师门绝艺,一刹间,剑影晃动,如群花争芳,然中间一朵,通体白色,傲然挺立。舞罢,只见墙上赫然刻着两行字:一心只为寻藤郭,半生却要守义城。
恼了半宿,独孤兰咬紧牙关,收拾行装,也不辞别慕容恪,带上宝剑,骑桃色簪缨宝马,径往邺城去了。
出城二十余里,月色下,突遇十几个强盗,一拥而上,围住独孤兰。贼首满面淫意,打趣道:“姑娘,哪里走,趁黑走路,莫非寻汉子去?”说完,群贼一起哄笑。
独孤兰不语,其中一贼尖声尖气地叫道:“大王,这人和先前走过的富家公子,定是一伙的。”
贼首叫道:“怎么是一伙的?”
那贼回道:“你看他们都是清一色的打扮,那个纯紫,这个纯白,不是一伙的是甚?”
贼首歪着脑袋笑道:“还真是。有趣,有趣。今天先得了财,再得一美人。”
“你说什么?”独孤兰大吃一惊,莫非郭义城被他们害了?
那贼首也吃了一惊,接着调戏道:“姑娘真不错,声音都这么动听。怎么,担心起你的汉子了?他已被我们捉了,绑在山里,正准备——”
说到这里,那贼顿口了。只见白光一闪,贼首落地,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杀了那贼首,群贼心惊胆战,俱都跪下求饶。独孤兰怒喝道:“说,先前走过那穿紫衣的公子呢?”
其中一贼壮着胆子道:“菩萨饶命,那公子已被我等杀了,就在路边草丛里。”
独孤兰眼前一黑,差点坠下马来,几个贼众见状,撒腿就跑,这一跑,惊醒了独孤兰。只见她娇吒一声,挺起长剑,纵白马,左右乱砍。剑光起处,无一幸免,瞬间死得干净。杀死群贼,独孤兰含泪下马,走到路边草丛,只见一具尸体,紫衣紫巾,满身血污,仆在地上,背靠一柄红色长戟。独孤兰急跑过去,抱起一看,吓一跳,原来不是郭义城。转身抽出宝剑,使剑一阵乱砍,只砍到解恨为止。砍完,心中轻松许多,又自笑了。心思正事要紧,急上马,一路奔驰过去。
行了半夜,东方发白,一轮红日升起。不远处见一小镇,镇上行人簇拥,熙熙攘攘,叫卖声、讨价声此起彼伏,一片太平景象。独孤兰在镇上寻着一家客栈,名“广福客栈”。客栈分为两层,上层住客,下层卖些酒食。吩咐完毕,小二牵马喂去了,独孤兰自在下层墙角寻着一个空处坐下,叫来酒保,点了酒食。
正在等待,突见一紫衣紫巾男子走入店中,手持一柄血红色长戟。独孤兰吃了一惊,抬眼细看,原来也不是郭义城。独孤兰疑惑,累了半夜,也不急细想,吃完酒食,自去歇息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过午。独孤兰急起身,装束完毕,携了长剑,也不招呼小二,自去马棚牵出宝马,一路向邺城赶去。正赶处,前方不远处又见一紫衣紫巾的男子,也是持一柄血红长戟。独孤兰暗自吃惊,心思那人定不是郭义城。遂快马赶上,细看下,果然不是郭义城。
独孤兰也不理那男子,自纵马狂奔。行了百余里,一路遇见六七个男子,皆是紫衣紫巾,血红长戟。天色昏暗,独孤兰心中诧异,突然又下起雨来,纵马行了一程,遇见一个破庙。独孤兰下了马,将马栓在廊檐下,自去庙中。
进了庙门,但见废石渣土堆满院,佛祖菩萨俱蒙尘;偶有寒鸦飞梁过,不见方丈不见僧。独孤兰低着头一直进来,突听一声“兰儿”,吓了一惊,抬眼看,正是郭义城,坐在一处墙角,生着一堆柴火。独孤兰泣泪俱下的应了声“义城”,跑过去,挨郭义城坐下。
郭义城满面笑容,问道:“兰儿,你怎么赶来了?”
独孤兰也是一笑,回道:“师兄吩咐我去邺城办事,事情紧急,连夜赶路,恰好碰着。”
郭义城见说,喜道:“真巧,我也去邺城。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兰儿,我们真有缘。”
两人说说笑笑,谈了一会,郭义城拿出干粮美酒,两人分吃了。郭义城又去到后院,寻了些干柴,添了火,火势熊熊,越烧越旺。火光下,郭义城见独孤兰满脸红晕,皓齿朱唇,迷着双眼,如痴如醉。不觉慢慢将身欺近,将嘴唇翘起,轻轻的向独孤兰脸蛋亲去。
“你干什么?”独孤兰突然惊起,吓了郭义城一跳。郭义城急站起,羞得满面通红,低头不语。独孤兰突然大哭起来,张开双臂,轻轻抱住郭义城,将头埋在郭义城怀中。一惊一哭,搅得郭义城不知所措,连声问道:“兰儿,你怎么了?”
独孤兰半晌不语,只是哭泣,郭义城不解,也不好追问,只得陪笑。哭了一会儿,独孤兰又转哭为笑,咯咯笑着。轻声道:“义城,我失礼了。”
情势瞬息万变,郭义城不觉失笑道:“兰儿多虑了,你有何心事?”
独孤兰说了些小时候的故事,说自己方才想起自小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十几年煌煌度日,见了这破庙光景,触景生情,不觉哭了。郭义城也讲了些在山上学艺及带着冼义风狩猎的趣事,逗着独孤兰开怀大笑。谈了许久,两人俱都困倦,相拥着就火堆边睡了。
次日,天色放晴。一觉醒来,已是红日高照。郭义城睁眼,不见了独孤兰。心中惊愕,急起身,庙内外寻找一遍,只不见独孤兰。又去廊檐下,见独孤兰马已不在,下过雨的湿地上,深深印着一排整齐的马蹄印。郭义城心中不解,深恨自己昨晚失礼,许是独孤兰怪罪自己无礼,独自走了。叹了一声,也不赶路,与包裹中寻一些干粮吃了,又去后院牵出褐色斑睛宝马,携了长戟,寻了一块草地,自放马去了。
再说独孤兰独自离去,与路又见七八个紫衣紫巾血色长戟打扮者,心中疑惑。遂写了书信,寻了暗探,快马加急送给慕容恪。又放缓行程,待郭义城赶过,慢慢跟上。原来郭义城害怕漏了底细,白日不敢行路,俱是趁晴空夜色方才赶路。独孤兰晚上歇着,白日里赶路,循着马蹄印,不久亦能赶上。
不觉半月有余,两人前后到了邺城。独孤兰探明郭义城落脚客栈,与近寻了客栈住下,早晚看视郭义城行动。正是,
傲兰挺立万芳群,蜂围蝶阵乱纷纷;不寄相思不解怨,从此愿做两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