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沉沉地都压在我的心上,感觉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接近天亮时才难得睡了一会,混混沌沌地醒来感觉外面的世界已经亮了起来,身体感到沉重,这时,佩琪给我打来一个十万火急的电话,让我从床上一惊而起。
“你、你说什么?”我不可置信地问。
“贝岚下午准备过来拍摄了,你快回来准备!”
我极度怀疑地掐了自己一下,还真的疼
我这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我迅速回到公司。
总编一见我,那张笑逐颜开的脸吓了我一跳。
“小夏啊——做事很有效率嘛,没想到你还真的请动贝岚回来重拍,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当然是一头雾水。
但我知道,请动贝岚的人肯定不是我,而是方彦。
我追着贝岚跑了一天都没说动她半分,反而惹来厌恶,方彦和她究竟有何交情,竟可以说服她?
好不容易用话搪塞掉总编的满腹疑问,我开始着手准备下午的拍摄,这次可不能再出现失误了。
我提前就到了摄影棚安排等待,贝岚来的时候只要换好衣服化好妆立刻就可以开始拍摄了。
下午一点的时候,贝岚和经纪人默默就过来了,贝岚穿着休闲的衣服,但还是那般光彩照人。
“贝岚姐,真的很谢谢你能来!”除了谢谢两个字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感谢了。
贝岚神情冷淡,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赶紧开始吧,我待会还有通告要赶呢。”
看她脸色不好,我也不敢再多说,赶紧拿来衣服给她换上,从化妆到配饰到拍摄我都不敢大意,全程盯着,直到拍完的最后一刻,我才松了一口气。
贝岚换回自己的衣服出来,默默在一边整理东西准备离开,我赶紧上前去。
“贝岚姐,今天辛苦了!”
贝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做了回应。
一旁的默默收拾好东西走了过来,看着我冷冷地开口:“纪小姐,不是每次出了纰漏都有人来替你挽救的,这次因为你我们贝岚耽搁了多少工作你知道吗?”
我一愣,看见贝岚一直默不作声的脸和默默那不悦的目光,我知道这次贝岚愿意回来拍摄肯定不是方彦口中说的只是人情这么简单。
“贝岚姐,可以问问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愿意回来拍摄吗?”我犹豫着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没等贝岚说话,默默就扬声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要不是方总”
“默默。”贝岚突然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贝岚看着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默默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被她的眼神一制止,硬生生吞回肚子了。
“走吧。”贝岚说。
默默不悦地瞪了我一眼,和贝岚一同离开了。
我心里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我挣扎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来到了方彦公司门前。
有些话,必须问清楚。
当我鼓起勇气进去的时候,刚走到前台就被拦了下来。
怎么最近去哪都有人拦我?运气也是回到解放前了。
“小姐,请问您找谁?”前台的接待问我。
“你好,我找方……呃……方总。”
“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那不好意思,没有预约不能进去。”
“那你能帮我给个电话方总吗?或者你给号码我,我自己打。”
那接待员小姐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或许是对我这个要求感到无语,她摇摇头:“小姐,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我苦恼地在心里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出办法来。
也是奇怪,我不想见他时,他天天出现在我面前,现在有事找他,我才发现自己连他的手机号码都没有。
正当失望离去时,却突然见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晚送我回去的司机。
我赶紧走上前去。
“刘叔,你还记得我吗?”
刘叔一眼就认出我了,对我点头微笑,说:“你好,纪小姐!”
“刘叔,方总在里面吗?我有事找他,可是没有预约,我也没有他的电话,我进不去,你可以帮我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吗?”
“纪小姐,既然有事,那我带你进去就行了。”刘叔说。
我顿觉惊喜。
“谢谢啊,刘叔,真的!”
刘叔摆摆手,笑盈盈地说:“其他人我可不敢擅作主张带进去,只因为是你,纪小姐。”
刘叔说得我一头雾水,我想问缘由,他却不做声只是笑着,带着我经过前台,对那接待员打了个招呼,然后我在她那惊奇的目光下跟着刘叔进了电梯。
我总感觉有些不安。在电梯从一楼到二十楼这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里,门一共打开了五次,我很清楚地记着。
我有五次的机会可以临阵脱离,但每当电梯门打开又关上的瞬间,我只是茫然地看着,脚下却没有半点行动。
我心里不停地在提醒自己,你已经失去一次离开的机会了,你又失去一次离开的机会了,到十九层时,门再次被打开,我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次我脚下像是恢复了意识,微微地有了动静,可是抬脚那一瞬间我犹豫了,仅仅半秒的时间,我还没来得及出去,门又被关上了,我从电梯的门看见自己那张带着某种决然意味的脸,再抬眼,二十层便到了。
直到站在方彦办公室门前,我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的不安加大,重重地压在我心上。
其实,我不应该来的。我答应过千千,我会远离方彦,远离他们的生活,可是我没有做到。
当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刘叔带我进去办公室,自己默默退了出去。
巨大的落地窗外可以俯瞰整座城市以及横跨海面的那座大桥,室内光线明亮,方彦坐在办公桌前,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衫,低着头翻阅着文件,对我的到来浑然不知。
方彦很适合穿白色,他的头发很乌黑,皮肤总是很白,那颜色在他身上总有一种干净柔和的感觉,衬得他的脸越发好看。
他忽然抬头,发现我时微微一愣,露出惊喜的笑容,他放下文件站了起来。
“夏果,你怎么会来?”
他朝我走过来,“怎么进来也不说话,我忙着工作都没看见你。”
“刚来,见你忙就没打扰你。”
“再忙我也不会将你晾在一边啊,来,坐这里。”
我坐到沙发上,打量了一下四周,说:“这里可真大。”
他笑笑,给我倒了一杯水。
“我没想过你会来我公司。”他表现得很高兴。
我看着他的笑容,心里有些苦涩。
“你管理得挺好的。”我发自内心地说。
方彦一直是名优等生,虽然那时刚转学来不久,但他的名气在年级上一直很高涨。
考试名次总是居高不下,而且他身上总给人一种书卷气,像朵淡淡的白梅花,喜欢温柔地微笑,唇红齿白的一个少年,任谁看了都会喜欢。
那时我总觉得以他的气质应该当一个艺术家,谁曾想过,这么多年以后,他会经商,变成一个处事圆润,周旋商界的人,他那种处变不惊的稳重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他。
我对他的记忆总是停留在我们初见的时候,那个温柔却孤寂的少年。
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么多事,我和他是不是会有另一种结局?
我好像又在说“如果”了,我总喜欢给自己构造另一个世界,我这个自欺欺人的毛病很不好,但却一直没能改掉。
“夏果,想什么呢?”他看着我,“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刘叔带我进来的。”
“刘叔?”他似乎有些讶异,“他可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你指的是随便带外人进公司,还是没有预约那种?”
他淡淡一笑,说:“外人他是不会带进来了,或许因为是你。”
刚进来的时候,刘叔也说过这样的话,两人如出一辙,让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我忽然想起我来这的目的。
“我问你,你和贝岚认识是吗?”
“是认识,怎样?拍摄完成了是吗?”
“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不对啊,于公于私她都没有要回来拍摄的理由,她愿意回来拍摄的理由不仅仅因为你和她的交情吧?”我直直看着他。
他微微一愣,随即淡淡一笑,“交情固然是有,但也是用了一点其他的办法。”
“什么办法?”我心一紧。
“夏果,其实你只要知道,我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就好,其他的事你不需要烦心的。”
我忽然间觉得,他这副样子有些陌生。
离我认识的那个方彦好像遥远了很多很多。
他身上那股温和的感觉已经被这个世界沉淀成一面厚重的墙,包裹着他,虽然他在我面前刻意柔和了这种感觉,但我与他曾经那么熟悉,我依旧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变化。
“方彦,我很感谢你帮我摆平了这件事,但是我不希望因为我的问题而打扰到别人,你明白吗?”我很认真地说。
“是不是贝岚和你说什么了?”
我摇摇头,“我只是不希望因为我而伤害到别人,这次的失误是我造成的,给公司给许多人都带来了麻烦,我努力地想要去挽救,可是这挽救的过程又制造了别人的麻烦,这不是我的初衷。”
“可是事情解决了,这样就好不是吗?你不可能事事都能考虑到别人,就因为你总是在考虑别人的感受才总会错过属于你的东西。”
我猛地沉默了。
我总是在考虑别人的感受吗?他将我说得太好了。
可是我并不是那样的人,我也自私,我也有想只考虑自己的时候。
就像我那时得知父亲的秘密的时候,我也只是想到了我自己。
我替父亲隐瞒了他的秘密,我保持着沉默,甚至冷眼旁观,我每天看着母亲毫不知情的样子,我曾自私地想,就这样下去吧,就这样下去我还是幸福的。
我曾经的愿望是父母能够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有一个平静安稳的家庭,而后来,我知道这个愿望实在难以实现,我就在流星面前祈祷让我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就好。
人就是这样,在改变不了自己的生活的时候,就会去改变自己,去迎和这个不够完美的世界。
这是我唯一的优点了。我总会给自己退路,不会苦苦执着得不到的东西。
我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我其实是在害怕,害怕方彦提及那个敏感的话题。
我不清楚现在的我和方彦算什么关系,是朋友?校友?还是曾经认识过的人?
不过,这些也都不重要了,我与他的生命注定只是两条永不能交集的平衡线,就像海里的鱼,天上的飞鸟,任何一方都没有相遇的理由。
方彦欲言又止的瞬间,我猛地站了起来,这时,他桌上的电话响了。
他看着我,并不理会那个响了半天的座机。
我无奈地说:“你先接电话吧。”
“那你先别走。”
“你先接电话。”
他踌躇一下,过去了。
他走到座机旁时还不忘回头看我,生怕我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
他按下免提。
“您好,方总。”
“什么事?”
“外面有位名叫秦千千的小姐找您,说是与您约好了,我和您确认一下。”
我僵直了背。
方彦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有些慌乱的神色。
“你让她去会议室等我一下。”
方彦匆匆挂了电话,朝我走来。
“夏果,不是……”
“既然你有事忙,那我先走了,贝岚的事谢谢你了。”我拿起包,准备离开。
“不是,你听我解释,千千她只是……”
“你和她的事不需要向我解释。”我看着他,声音很平静地说:“我和你只是旧相识,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我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那里。
转身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他苍白的脸和充满伤痛的目光。
方彦说的对,我总考虑别人的感受,但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他,因为,在我心里,他从来就不是“别人”。
伤害他其实也是伤害我自己。
我出去的时候经过会议室,从那半遮掩的门里我看见了许久未见的秦千千。
她正背对着门口,静静地看着窗外,她微微侧着的脸依旧漂亮。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开学的那天,在寝室里。
我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就坐在床边收拾着衣服。
她穿着黑色的蕾丝连衣裙,黑色的长直发轻轻挽到一边,一张鹅蛋脸漂亮得不像话,像那高级橱窗里的洋娃娃。
那时我就想,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呢?
刚上大学的少女都是裹在蝶茧里的蝶蛹,蠢蠢欲动却还未曾真正展翅高飞,而秦千千却似早已蜕变,拥有华丽的翅膀,张扬的生命,她注定是个活得漂亮的女子。
她与我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我那时的表情肯定是充满惊讶的,记得千千后来对我说过。
她说:“夏果,知不知道你那时进来时一脸震惊的样子吓了我一跳啊,害得我还以为自己走错寝室了呢。”
我笑着说:“你太好看了,我都看呆了当时。”
可是她听了我的话她就苦恼地皱着眉,万分感叹地说:“好看有什么用啊,你不知道,好多人在背后叫我花瓶呢。”
“那是别人妒忌你,你说你出身好,长得好,说不定有多少人在羡慕你呢。”
“我才不稀罕那些羡慕呢,我反倒羡慕你,我觉得你这样的就挺好,清清秀秀的,很安静,给人一种淡淡的感觉,像朵白茉莉,可我是永远都活不成你的样子的。”
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心里感到讶异,她明明什么都有,美丽的外表,富裕的家庭,对时尚的敏锐,她一直活得像城堡里的公主,她的生活是我遥不可及的,她在我眼里是那么完美。可是这样完美的她竟然会羡慕我的生活,你说,这人归根到底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自己拥有的永远不是自己想要的,我们都习惯看着别人的生活而活着,对周遭的一切而感到麻木、无趣。
可她不知道的是,如果她经历过我的人生,她或许就不会羡慕我了。
正如我看不清她那么幸福的生活里究竟隐藏了什么。
那些黑暗如深渊的日子,像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我的灵魂里,让我模糊了自我,忘了最初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
我静静地看着她,想得入神,一直背对着我的她似乎察觉了我的目光,突然间回过头来,我吓了一跳,幸好反应及时,赶紧躲开了,匆匆逃离。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但我希望她是没有看见的,这是方彦的公司,我不想再产生任何的误会了,尽管我们回不到从前了,但我还是希望我在她心中起码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说好的退出他们的生活的,虽然今天我还是食言了。
千千,对不起,我没有做到对你的承诺。
我像逃命般走出了那座大楼,我忽然停住脚步仰望上去,那些巨大的玻璃窗反射着阳光,明晃晃的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我的内心,那种痛在阳光下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