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岭四处烈日炎煌,路途险峻,沿路奇草怪木层出不穷,亦有许多珍奇异兽伏于道旁,百鸟争鸣不息,前往惊虹林的道路并不算寂寞。孝娴孝逸本来在苍云寨歇息的好好的,孝隐金鸿突然要走,两人皆是一头雾水。孝逸倒是随性,去留随意。孝娴原本困倦,好不容易歇了一程,又要赶路,心中不免责怪孝隐。走了许久,孝娴忍不住问道:“在此崇山峻岭,有个村落歇歇脚,为何不多留几日,非要急着赶路?”
金鸿不待孝隐作答,抢先反问道:“孝娴一向心细,在那苍云寨中,可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孝娴不觉回道:“要说异样,我倒真觉得有点。那寨人虽然热情,却总是让人感觉死气沉沉。那村寨很美,看起来美如画卷,却毫无生机,似乎是一个死寨。”
“死寨!”孝逸如梦方醒,失口道:“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昨日在寨中不小心碰触到一个姑娘的手臂,那姑娘手臂冰冷,笑容又极僵硬,确实像个死人。”
孝娴惊道:“这么说来,那村寨是个鬼村,我们是碰见鬼了?”
金鸿笑道:“你不是要做大事么,如何一听见鬼就如此惊恐?在冰封海的时候司马大哥曾说过,鬼神之说纯属臆造。依我看,如期说那苍云寨是个鬼村,倒不如随着那斑蝥的解释,说那苍云寨是个幻境。”
“幻境?”孝隐疑道:“你是说那苍云寨如同传说中的海市蜃楼,是个幻境?若真是幻境,我们在寨中饮食饮水却又为何是真的?”
金鸿解释道:“假做真时真亦假,真做假时假亦真,那苍云寨应是半真半假。孝娴曾在冰封海见过创世的虚无大神,这世界由虚无所创定然是真。只是虚无在创造苍云寨的时候,建到一半就停了,那苍云寨不过是个半成品,虚无并没有给它注入活力。未完成的苍云寨会随着环境变幻不停的产生异象,所以我们会在洗剑河边遇到不同的幻象。”
孝隐道:“我也这么认为,就连那寨人,也只有一半是正常人,一半却是幻化的死人。”
孝娴又问道:“即使如此,我们为何又要赶去惊虹林,莫非慕容流沙就在惊虹林中?”
金鸿道:“这个倒不敢肯定,慕容流沙既是世外之人,定然居住在非常之地,要凭机缘才能找到。在洗剑河边我们遇到了那个蓝剑,是她指示我们去惊虹林的。”
孝娴诧异道:“那蓝剑是敌非友,定有不轨之谋,莫要听她摆布。”
孝隐道:“蓝剑虽然诡异,终是我鸿蒙世界的人。比及那司马卿怜,看似心慈,终是异世之人。如今我四人据此奇地险境,也是拜那司马卿怜所赐。我倒觉得那蓝剑更值得相信了。”
孝娴变色道:“你此话何意,莫非卿怜亏待你了?你可记得那蓝剑诱骗你引着我们去冰封城,又以宝衣作拖,哄骗我们到冰封海。若非卿怜解救,我四人如今已葬身冰封海了。”
金鸿见孝娴言语激烈,急解道:“如今不是争论孰是孰非的时候,须得同心协力想个办法离开此地才好。千山岭东部乃是大商之地,那惊虹林或许有出入通道。”
孝娴道:“即便真有通道,也需办妥卿怜所托之事才好。你们若不想履约,自去寻找道路好了,我定不会辜负卿怜所拖。你们也无需管我,我有琉璃晶在手,自会逢凶化吉。”
金鸿笑道:“孝娴此言差了,我非不想履约。如今我四人身体困乏,心神紊乱,须得寻个稳妥住所,待元气回复履约之事可从长计议。”
孝娴道:“这不过一番托辞,离了这千山岭,你们还会想着回来么?”
孝逸见孝娴心意坚定,也有履约之意,建道:“我看你们也无需争持,依我看,司马大哥的托付定要完成,那蓝剑也未必就是坏人。她若真想加害,我四人也活不到今日。不如分开行动,大哥和金鸿去惊虹林寻找路途,我和孝娴往南寻找慕容流沙。都不要走得太远,多则三五日,无论有无结果,还回苍云寨会齐。”
孝隐斩钉截铁道:“不可。”
金鸿笑道:“那你可有更好的办法?如今孝娴有宝物在手,已不是从前需要大哥保护的孝娴。人总是要长大的,我倒是觉得孝逸的法子很好,就兵分两路,三五日会齐,晾无凶险。”
孝娴也从旁支持,孝隐不好分辨,只得依了三人分别。四人各自嘱托一番,孝娴孝逸劈开茂密丛林,一路往南去了。
和风煦煦,山遥路缓,通往惊虹林的路异常平静。金鸿孝隐边走边说些往日趣事,又说些远古故事。走了半日,两人俱觉口干舌燥,拿出水袋各自饮了,靠在树边歇息。歇了一阵,金鸿放眼望去,猛见不远处一片红红绿绿,仔细看却是一片枣林,不觉喜道:“造化了,我还担心饮水干粮不够,前边有一片枣林,枣果正熟,待我去采些来略作补充。”
孝隐急阻道:“那枣林我也见到了,我看那枣树排列整齐,不像野生土长,必是有人种植。四处又不见人,未经主人家同意,怎好私自采摘?”
金鸿道:“孝隐如何拘束了,非常之时要有非常手段,出门在外要靠众人周济。既找不见主人,胡乱采些又有何妨,又采不了多少。”
孝隐也不分辨,随着金鸿一起去了。正要靠近枣林,忽听一阵狂哮,扑出一只黑白相间的恶狗,唬得两人一个寒颤,呆立原地两腿发颤。孝隐急折了一段木条在手,要赶那狗。那狗龇牙咧嘴,对着两人狂叫,又不敢靠近。金鸿道:“狗通人情,你对它这般凶狠,它定会咬你。看我使个笑脸,哄它离去。”
孝隐正欲阻拦,却见金鸿走上前去,呼唤那狗。谁知那狗不识好歹,猛然一扑,金鸿急欲后退时,被那狗一口咬住包囊,叼着包囊转进枣林去了。孝隐惊道:“畜生就是畜生,你在这里等候,我去追回包囊。”
金鸿道声“小心”,看着孝隐跑入枣林去了。等了一时,却不见孝隐回来,腹中又已饥饿,也管不得许多,就树上采下枣果来吃。那枣果酸酸甜甜,酥软滑口,金鸿吃了个饱。又见林中不远处一颗枣树枝叶繁茂,枣果也比其他树上长得大,心中大喜,提步跑去采那大枣果。及至跑近时,又见不远处一颗枣树,枝叶更加繁茂,枣果也更加巨大,心中喜道:“原说一山更比一山高,同一片枣林,枣果却一颗比一颗大。”心中想着,手中采中,口中吃着,不觉又慢慢的走了过去。待走近那树时,却又发现不远处的更加巨大。金鸿猛然醒悟,失口叫道:“此乃**阵也,似这般走下去,永无尽头。”
急回头看时,却只见茫茫林海,碧红相间,绿的是枣树,红的是枣果,哪里还记得清来时道路?
迷茫无策间,不愧是博学才女。金鸿急定下心神,自思道:“我不过才走了几步,却走入茫茫林海中间,这莫非是幻象?”又定神道:“不对,这枣果枣树俱是实景,想必也和苍云寨一样,有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只是无论真假,要走出这片林子,都得下一番死功夫了。如今孝隐也不知哪里去了,若他在还有个商议。好在这林中有成熟枣果,饮食无忧了。我需要定神歇息,待精气充足再寻回来时道路。”
想到此处,金鸿找了个石块,静心坐下歇息。正歇的好时,猛抬头望见远处一片巨碑,上刻三个大字“惊虹林”,大字两旁分列两行小字,乃是“金雀过境迷人惊,林海深处锁金鸿”。金鸿看了,心惊胆颤,不觉叹道:“原来这枣林是专为我而设,就是要把我困在这里。只是那字迹模糊,碑面又已风化,显是年代久远了。很多年前,又有谁能知道我的存在?即使知道,又如何算准我会到千山岭来,必会进入这片林子?”
沉吟多时,金鸿又转念想到,这想来就是那蓝剑美人要我们寻找的惊虹林了,她说这林中有宝物,无论真假,想来她都会有安排,我且静心安息,不要管那些繁杂物事。待养足精神,还有许多古怪会陆续出现,我要迎接的,还不知是福是祸。
只是置身凡尘,金鸿虽是博学,却经历浅薄,又如何能抵御繁杂物事的侵袭?
歇了不久,金鸿脑中有万千思绪涌动,越想越乱,越乱越想。想到后来,金鸿猛然起身,向那巨碑走去。说来奇怪,金鸿走了许久,那巨碑始终不能靠近。待金鸿定神看时,原来那巨碑是移动的,金鸿走了多远,那巨碑就移动多远。金鸿笑道:“原来又是一个**之物,那巨碑似乎是在戏耍我,这倒让我想起了旋转木马,无论如何转动,木马两头的人皆不能碰面。待我站在原地不动,看那巨碑有何反应。”
金鸿正想时,却见那巨碑有了变化,字迹忽有光芒闪烁,耀眼夺目,碑上又现出许多小字,要看时却又看不清楚。金鸿原本好学,见那文字更是好奇心涌动,本要提步前去,又想到那碑文会动。正踌躇不知所措,忽见那巨碑下压着一人,锦衣玉冠,蓬头垢面,早已昏迷不醒,显然已被压了许久。
赤子热心,岂容金鸿再有犹豫。金鸿不及细想,急冲了过去。及至跑近时,却见那碑文上小字写道:吾名燕开,原是大云国贵族,爽朗豁达,乐善好施,在各国都有名望。后到大商国游历,被千山岭的海市蜃楼所迷,误入千山岭的惊虹林,被幻境所困。后得兰登搭救,收为徒弟,誓死追随。我有感于幻境害人,立此碑警示后人,切勿踏入惊虹林。
金鸿笑道:“你这碑文有甚作用,别人已经走进来了你才告知,岂不是多此一举?”话音未落,忽见那燕开化作一缕青烟,悠忽不见,原来是一阵幻象。定睛看时,地上却有一幅阵图,若隐若现。金鸿思索良久,猛然记起曾在鸿蒙档案馆里见过这幅阵图,乃是按先天开、生、休、伤,死、杜、景、惊八门排布,依靠天时地利摆开的阵法。神王时代,大炎王曾依此阵法在原固城击败兽人族,建原固城,只是年代久远,书中并未提及阵法该如何破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阵图猛然消失,金鸿发现那石碑上又有了变化。这次却不是文字,乃是一座玲珑剔透的玉石楼阁,阁中男女老幼吹打弹唱,竞相庆贺。内中一群少年,簇拥着一长大青年,自远而近。那青年面色沉毅,眼放金星,注视着金鸿。金鸿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不觉闪身避开。方一挪身,却见那巨碑上又起变化,这次却是空无一物,碑文楼阁皆不见踪影,只剩下一方黑褐巨石,挺立身前。
良久,金鸿终于醒悟,笑道:“这确是海市蜃楼无疑了,原景经阳光几次折射,映照到石碑上,我才能看到与原景相同的景象。只是海市蜃楼若要成形,必有原景存在,却不知那原景又在何处。如果真有那玉石阁楼,真不输那冰封海的梦缘殿了。”
夸赞未毕,金鸿转念又想起那阵图。不禁暗度道:“阵图中,开门乃是吉门。开门为金神,如临震、巽二宫,为金克木,门克宫为迫,吉门被迫,则吉事不成。如今这枣林中枣树为木,木生土,则枣果为土。我应避开那枣树茂密处,专选那枣果旺盛处找寻,定有出路。只是那枣果旺盛的枣树,枝叶也必繁盛,不可以此断定。书中有载,东北为雷震,西南为风巽。绿林中,枝叶繁盛处为东南,枝叶稀松处为西北,依次论来,有迹可循了。只是孝隐也迷失路途,不知他可曾找到道路。且先等我脱身,再想办法救他未迟。”
论毕,金鸿细看了几颗枣树,又透过密林看了看天上骄阳,心中大喜,不觉移步向东南走去。走了许久,枣林越觉繁密,远望去,只见巨木成行,梭叶成海,木叶相交,杳杳荡荡,再加上满树的红果,仿佛这世界只剩下枣。金鸿也无杂念,只管向前走去。
又走了一程,不觉红日西落,一轮圆月高挂夜空,透过枣叶的空隙洒下点点金辉。繁星点点,时有荧惑过境,金鸿放声唱道:(选自辛弃疾《临江仙》)
记取年年为寿客,只今明月相随。莫教弦管便生衣。引壶觞自酌,须富贵何时。
入手清风词更好,细书白茧乌丝。海山问我几时归。枣瓜如可啖,直欲觅安期。
唱罢,金鸿赞道:“若不是俗事拖累,这惊虹林倒真是个避世的好地方。清幽无扰,又有枣果可供贩换,衣食无忧了。待学业完毕,定要相邀孝隐来此居住。”
心中虽是畅然,但金鸿走了一天路程,腿脚早已不听使唤。往前看去,远见一方巨石,金鸿也不多想,过去靠着巨石睡下了。
一梦醒来,早已日上三竿。金鸿舒口气,道声“好睡”,又去那枣树上摘下许多枣果,边吃边向东南方走去。走了不远,猛见一束青光,上下闪耀。金鸿顺着青光看去,却是一座青石古塔,塔顶长满青苔,塔身用八根青石巨柱撑住。石柱上刻满文字书画,字迹早已模糊,显是年代久远了。
金鸿大喜,跑步去看那石柱上的书画。字迹潦草,又经岁月风化,金鸿看了许久也难辨清,只在书画里看到几个字,“恩仇大峡谷”。看到此处,金鸿疑道:“昨日在洗剑河边,孝隐曾透过蜃楼看到了恩仇峡谷,看来这里必有关于海市蜃楼的记载,只不知孝隐到了哪里。这古塔如此隐蔽,内中定有秘密,我且进去查探一番。”
金鸿沿塔身向东南又走了一程,却见一道石门,门上一面巨扁,扁上大书“锁心塔”三字。细看去,却见门上刻着两行小字,原来是一段词:(词调为《忆秦娥》)
燕飞飞,雀鸣蝶戏鸳迟归。鸳迟归,红鸯顾盼,日月盈亏。
酒酣身起撩娥眉,笑吟曲赋独邀杯。独邀杯,缘生缘灭,念已成灰。
念罢,金鸿泪流满面,叹道:“此塔必是一可怜女子为守候丈夫所建,名为锁心,其实是痴心。”
正叹间,猛见那石门大开,塔内现出一尊女圣象,那圣象高有丈余,窈窕绰约,面色坦然,右手上握着一把青伞,那伞玲珑剔透,伞柄上镶着五色珍珠,时开时和,那青光原来就是从那伞中发出。
金鸿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那圣象长得像自己。不觉咯咯笑道:“原来我也有自作多情的时候,看这圣象的年代印记,怕是早过了千年。我又没有功劳,如何会有人在此为我立像。”
笑声未止,忽见那玲珑青伞一阵抖瑟,轻轻跌落下来。金鸿花容失色,急跑了进去,轻轻接住那玲珑青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