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世间,总会被俗世所绊,或为名利,或为权势,又有为恩怨情仇,不一而足。被名利权势羁绊的,总还有反省的时候,因为名利权势是身外之物,总有一天会失去。但恩怨情仇却可能让人纠结终生,甚至影响到生生世世。因为至情至性的人,总是受到世人的吹捧或者称赞。但任何性情,一旦发挥到极致,人就会疯狂。世人越是称赞,至情至性的人越是疯狂,直到迷失了原本的自己。
金雀仙子就是一个至情的人,只是她虽然至情,并不疯狂。被虚无囚困的千年中,她很清楚自己要等待的是什么。待孝娴唤醒斑狼,她也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千年间,人族遭戮,她或多或少都有红颜祸水的嫌疑。她一旦自由,第一时间寻到斑狼王,劝说斑狼王帮助人族抵抗兽族蛮族的侵扰。斑狼王也不负所望,领着金雀仙子回到了千山岭,带着千山岭的斑狼一族南征北战,大小几十战,终于助人族神王击退各族,统一了鸿蒙世界。
祸乱已定,斑狼王和金雀仙子理所应当的修成正果,只是待金鸿再往下看时,那把伞只是光彩闪耀,再也看不出任何信息。金鸿诧异良久,绕着那圣象看了几圈,醒悟道:“这圣象想来就是金雀仙子的圣象,我曾听人说我是金雀一族的后人,和金雀仙子长得像倒是正常。只是看这塔门上残留的笔记,仙子和狼王似乎另有嫌隙,不知后来又发生了何事。”
沉吟片刻,金鸿猛然醒道:“孝隐追那恶狗,不知往何处去了。大抵命由天数,孝隐在海市蜃楼中见到恩仇大峡谷,定被异象引入恩仇峡谷去了。这塔墙上既有恩仇峡谷的字迹,待我仔细看看,许有蛛丝马迹。”
心念到处,金鸿捧住青伞,在那塔内仔细看了几圈,却和外墙无异,一色刻着许多古怪文字印记,又经年久风化,金鸿不能辨识。正苦寻对策,忽觉那青伞有了异象,金鸿急张开伞,却见伞面上现出一条路径,直通一座高山。那山杳杳荡荡,隐有数道黑气,黑气中散出人影,仿若万千冤魂。又有刀枪剑戟来回招动,令人心惊胆颤。待金鸿仔细看时,那路径忽又消失。金鸿诧异道:“这伞定是件宝物,想来是给我指示路径的。切不要管他,伞中所显示的定然就是恩仇峡谷了,先按照指示寻到孝隐再说。”
路途并不难找,金鸿出了那锁心塔,顺着枣林往西走了不久,就见到一片草地,再往前又是一片绿林,林中花香鸟语,奇草异果,美不胜数。大路上,几只五彩的鸟雀正在嬉戏,见到金鸿,一起飞到枝上,唧唧咋咋叫个不停。金鸿浅笑一阵,也不理那鸟雀,继续向前走去。
过了那片林子,金鸿只觉得冷风嗖嗖,汗毛直树。定神看时,不远处横着一座高山,山上草木枯黄,树枝草叶如刀枪林立,正是那伞中显示的景象。山脚下现出一条路径,直通山顶高处,路边枯草中,隐有数道黑气,似有千万伏兵。金鸿诧异道:“一线之隔,这边生机繁茂,那边却是死气沉沉。想必恩仇峡谷,恩仇也就在一线之间了。”
正念叨时,金鸿已进了那片死地。刚走几步,耳边听得凄厉风响,有如厉鬼惨叫,唬得金鸿几个箭步,退出了那片死地。离了那死地,却又听得蝶舞鸟鸣,沁人心脾。金鸿趁势笑道:“这个倒是有趣,生死原无定数,但人心总是向往生机,却惧怕死亡。如今有那座可怕的高山拦住去路,我又要如何过去?”
正苦思无策,忽然想起怀中那把青伞来。金鸿抖抖精神,展开那柄青伞。细细观察一阵,却见那伞中闪出一片景象,正是那片死地。不经意时,猛见一匹烈马,上坐一个魁梧少年,一身灰白铠甲,星光闪亮。手持一柄四尺长剑,剑气森森,剑刃满是锯齿,阴森可怖,剑柄上系着一缕红缨,随风飘舞。金鸿正欲上前招呼,那少年见了金鸿,长剑指道:“事到如今,你还来作甚,又来劝我罢兵?”
金鸿诧异道:“我先前并不认识你,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那少年仔细看了看金鸿,摇头道:“确实不是那个人。若是她来,一剑挥为两段。”
金鸿正要问话时,忽听一声喊,山上冲下一队人马来,人执长戈,马披皮甲,大旗上书着旗号“狼”。那少年一声巨吼,领着那队人马向林子冲去。金鸿急欲躲闪时,却又动弹不得,那人马有如透明物件,从金鸿身上疾穿而过,金鸿只感觉到嗖嗖风响,却没有半点损伤,心中更是诧异,不觉度道:“人说灵魂无影无实,我此时所见,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灵魂?”
待人马过去,金鸿急回头看时,却见林中也闪出一队人马,赤盔赤甲,旗号上大书“炎”。领头一将,面目清秀,手执一条长枪。见了那魁梧少年,两个更不答话,发一声吼,拼杀起来。各自的兵士也不答话,操起长戈直向对面阵营冲去。顷刻间,天昏地暗,乾坤颤抖,神哭鬼嚎,日月无光。
金鸿本是娇弱,却天生侠义,见两队人马厮杀,难分难解。踮脚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我需想个对策,让他们停下厮杀才行。”正想时,忽见那魁梧少年当头一剑,将那俊秀少年的战马拦头砍断。那俊秀少年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摘了下来。金鸿不及细想,急挺起青伞,闪身而过,要拦住那魁梧少年。
说来奇怪,金鸿心念动时,那青伞一阵抖动,人马皆已不见,金鸿却还在原处。仔细回味时,恰似南柯一梦,却又如同真人真事。再细看那恶山时,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个向山顶走去,正是失踪的孝隐。金鸿大喜,发声喊道:“孝隐,我在这里。”
喊了几声,孝隐却无响应。金鸿心中诧异,收紧心神,提步向孝隐追去。方才迈进那座恶山,景象又和之前一样,幽怨凄惨。只是此刻有孝隐在前,金鸿心中踏实,也不作他想,一步步向孝隐追去。
追了许久,孝隐如同虚幻,始终距离金鸿一段路程。金鸿也不停歇,一直追到山顶,忽见一蓝衣美人飘身而至,正是指点金鸿来此的蓝剑。那蓝剑赞道:“你果然不是寻常之辈。这山唤作仇山,山上冤魂缭绕,乱人心神。若无超凡的心智,绝不敢上这仇山来。”
金鸿笑道:“我有神灵护佑,何惧冤魂。”
蓝剑诧异道:“神灵?这仇山乃至邪之地,何来神灵?”
金鸿道:“我在山下时,看到孝隐一步步走上山来,跟随他上来的。他就是我的神灵。”
蓝剑正欲答话,忽听身后一声浅笑,却听一人笑道:“没错,我就是她的神灵,她也是我的神灵。神灵原本虚幻,世间能让你安心的,就是你的神灵。”
答话的正是孝隐,蓝剑不禁赞道:“你这话说的不错,你的资质更让我诧异。世间能悄无声息接近我的,恐怕已没有几人,你就是其中一个。只是这仇山上山艰难,下山更是艰险。你们既是神灵,就想办法下这仇山吧,本姑娘不奉陪了。”
说走就走,那蓝剑飘然转身,顷刻间消失在两人的视野。金鸿笑道:“这真是一个奇怪姑娘,身怀异术,行事高深莫测,更有一个让人难以捉摸的怪脾气。”
孝隐道:“确实是一个奇怪的姑娘,一路走来无论好事坏事都伴有她的身影,我们的行程命运也都摆脱不了她的把控,但她又实实在在没有干预我们什么。”
金鸿道:“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看似身在事外,却总能掌控局势,却不知她究竟要干什么。对了,你不是追一只恶狗的么,怎会追到这里了?”
孝隐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了,我才追出不远那狗就丢了包裹走了,待我回头时却迷了路,迷迷糊糊望见一个青色身影。我追着那身影跑了很久却始终追不上,后来就到了这里,你又如何会到了这里?”
金鸿将枣林中的海市蜃象,锁心塔的玲珑青伞一应事物说了,撑起那青伞道:“这青伞绝非寻常宝贝,法力或可比肩孝娴的混元琉璃晶,只是不知道这青伞的开启法门。若有高人指点,定是一件美事。”
孝隐仔细看了看那青伞,笑道:“这不过一把普通青伞罢了,若真的是宝贝,那蓝剑早眼红抢去了,这里可没有司马卿怜帮助。”
金鸿不悦道:“你尽会扫兴,算了,先不和你扯这些,我们还是尽速下山去吧。”
孝隐应了,两人沿着上来的道路一步步走下山去。走了许久,却始终在仇山上打转,转至山腰,再继续向前走时,没几步又走回山顶。两人俱各诧异,走了几轮,金鸿皱眉道:“我们似乎走进了一个轮回,无论怎么走,始终在自己的视线里打转。像这般走下去,怎么走都不可能走出这个圈子了。”
孝隐忆道:“人的视线很多时候会对自己的大脑形成欺骗,看似上行的路,其实是下行的路。不如我蒙上眼睛,凭自己的感觉寻路。你跟着我走,遇到山石沟壑提醒我一声就是了。”
金鸿赞道:“这个办法好,我扶着你走,你凭感觉掌控好方向就是了。”
商议完毕,孝隐就包裹里取出一条丝帕,用丝帕蒙了眼睛。金鸿挽住孝隐的右手,一步步挨下山去。走了许久,天色渐渐昏暗。仇山原本诡异,道旁不时有白骨磷火窜出,又有鬼声冤气阵阵传来,若没有孝隐,金鸿那绷着的心弦早该断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无论走多久,他们再也没有回到山顶。
只是照这样走下去,路也永远没有尽头。金鸿有许久没有进食,腹中早已空虚,又知道此处绝对找不到饮食。她本想问问孝隐包裹里可还留有饮水干粮,仔细看了看孝隐背上瘦瘪的包裹,渐渐打消了这个问题。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她很清楚孝隐的贴心,若真有饮食,不用她发问,孝隐早已拿出来让她享用了。
气运不竭时,苍天自会眷顾。正饥渴难耐时,猛听一阵水声,汹涌澎湃,似乎到了海边,又似乎是一条大河。金鸿抬眼看去,却是绿汪汪一片清水,水花溅起,掀起层层细浪,激荡着流向天际。金鸿不觉叫道:“孝隐快看,前边有水了,有水的地方定有希望。”
孝隐也早就听到水声,又听金鸿欢叫,急取下蒙眼的丝帕。不看还好,这一看时,却吓得孝隐一个踉跄,往后要倒。金鸿急扶住孝隐,笑道:“是不是看到希望高兴得两腿酸软了?”
孝隐哆嗦道:“血,全是血”
金鸿诧异道:“血,哪里有血?”
孝隐道:“前边那不正是血海,一层层血浪翻涌咆哮,好不可怕。”
金鸿仔细看时,却是一海清水,不觉疑惑道:“那分明是一海清水,你怎么看成血水了?莫非许久未进食,饿得头脑发晕了?”
孝隐也不争持,硬着头皮道:“且待我走近了看看。”
金鸿无奈,跟着孝隐走到水边。到了水边,孝隐不敢再看,双手蒙住双眼,扯住金鸿要走。金鸿甩开孝隐,再仔细看那海水,却看不出丝毫问题。一股股甘甜的流水从眼前飘过,早已口干舌燥的金鸿也顾不得许多,将那青伞揣进怀中,卷起袖子去捧那清水。只是双手方才伸出,怀中青伞猛然撑起,将金鸿撞退两步。
金鸿诧异,抬眼看那青伞时,伞中现出一片幻象,正和孝隐说的一样,一阵阵汹涌的血水,水中不时冒出阵阵黑气,时有一两个黑色物件冒出,呲牙裂齿,状若人头,唬得金鸿急扯住青伞,将那青伞收起。再看那海水时,却分明又清澈透底。不觉惊道:“我看这水时没有异样,伞中却显出邪恶景象,莫非真如你所言,我的眼睛欺骗了我?”
孝隐道:“这就是了,还好你把那伞当作宝物,相信她的幻象。你看这水边草木枯萎,没有半分生命的迹象。若是正常的清水,如何会有这般景象?”
金鸿猛然醒悟道:“你这话说的有理,我一直看那海水,却将水边景象忘了。再让我试它一试。”
言毕就水边扯了一条枯枝,伸进那水中搅了几下。待枯枝取出时,沾水的部分血红血红,不时还传来阵阵腥臭。金鸿叹道:“还好有你警告,看来这水真的有问题。只是看起来正常的清水,为何会显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孝隐道:“一路走来,像这样奇怪的事情见的还少么。这里既有仇山,有个血海也不奇怪。如今看来,我们误入仇山,要脱身真的并不容易。”
话未毕,忽听一阵嘶鸣,海上飘来一只小船。船头端坐一人,身高体壮,面目狰狞。金鸿见了,唬得一个箭步,躲到孝隐怀里。孝隐抖擞精神,喊道:“兀那船家,靠岸来,靠岸来。”
那船上汉子见孝隐喊叫,狞笑道:“不要喊了,我在此等你们多时了。”
金鸿诧异道:“等我们?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这里?”
那船家跳下到沙滩上,几步走近金鸿。孝隐挺身道:“这里绝无人迹,你是人是鬼?”
船家哈哈笑道:“是人是鬼?这个问题有趣,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人这么问我了。我是人也好,是鬼也罢,我是来超度你们脱离恨海的人。”
“恨海,这海真叫恨海?”金鸿疑道:“莫非真有仇山恨海一说?”
船家道:“不错,仇山乃是集天下杀念筑成。而这恨海,又是集天下怨念凝成。看到这血水没,每一滴水都是怨念者的心血。”
金鸿问道:“既是血水,为何我看起来却是一片清水。”
船家诧异道:“哦?竟有这等事,世间真有心中不含半分怨念的人?”
金鸿道:“你是说我心中没有怨念,所以看不到怨水?”
船家道:“许是如此吧。莫要啰嗦,上船吧,让我渡你们过去。”
那船家说罢,一步跳上小船,等着金鸿孝隐。金鸿看了孝隐一眼,正欲登船。孝隐扯住金鸿,问那船家道:“你是真心要助我们脱离这仇山?”
船家反笑道:“除了上我的船,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孝隐一时语塞,金鸿道:“我相信他,我们上船吧。”
孝隐阻住金鸿,问那船家道:“你似乎能知前因后果,定然知道我们为何会误入此地。若上了你的船,你会把我们渡往何处?”
船家仔细打量了孝隐,不耐烦道:“渡往何处,全凭你们自身意愿。若你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我又如何知道你们要去哪儿?”
金鸿心中一个冷颤,静静的看着孝隐。孝隐不再答话,默默地看着无边的恨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