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风无云,静如平水。
一望无垠的原野上,忽有三只夜鹰飞过,打破夜了的沉静。
但这三只夜鹰很快就后悔打破了沉寂的气氛,因为,此时所有会动的活物,都必须要死。
杀死它们的是一道纯青色的剑气,一剑三命,霸气无匹。
但是持剑的人,却是一个温和而又可爱的孩子,柳眉粉黛,眼似繁星,身披一袭浅蓝色的风衣,体态娇柔。若不是她手中握着长剑,很难把她与杀戮联系在一起。
她是大炎王的嫡系后人,自千年前大炎王与斑狼王恩仇峡谷一战,大炎王势力衰落,而后七大家族退出政坛,大炎家族再难有资质出色的后人。而她,是个例外。
她出生之时,日月同辉,时人喻之“朔离”。
五岁那年,大炎王以千金求师,为她求得岭南名剑苍苔道人为师。可她却辜负众托,习剑三年,将苍苔道人的剑法改得面目全非,气得苍苔道人一病不起。而后大炎王各方打探,请得数十名高手教其剑艺,均被她数月气走。
大炎王无奈,将其关入家传剑室与兄妹习剑。一年后,剑室中的兄弟姐妹都不愿意再在剑室习剑。因为,每一个习剑的人,都把她当做异端。
可她,依然是大炎王的掌上明珠。因为,再顽皮的儿女,始终是父母的心头肉。
“兰登!”一声清脆的喊叫,打断了她的思绪。
打断她思绪的人,立刻就感觉后怕。只见数道剑气贴身而过,吓得她身后小女孩跌手蹬足,一屁股坐在草地。兰登缓缓回头,厉声责道:“水云,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修剑之时,不要靠近,更不要无故喊叫。”
水云一骨碌爬起,嘟嘴道:“哪儿有你这般修剑的,站那里一动不动。”
兰登笑道:“剑法的精纯境界,在于以静制动,以气伤敌。我们女儿家天生力薄,哪能像男子般依仗蛮力拼搏。”
水云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从来都有你的道理,反正我是打不过你。明日七族盟会,七大家族高手云集,会在擂台比试。你只要打败紫箫,替我出口气就行了。”
兰登噗嗤一笑,回道:“没问题,莫说是紫箫,就是红箫绿潇,我也打得他鼻青脸肿,俯首求饶。”
水云急阻道:“还是不要出手太重,稍微教训下就行了。”
“还不是心疼了。”兰登调笑一阵,两人又说说笑笑,回到寝宫歇息。
七族盟会,是神族七大家族每隔十年都要举办的武术大会。虽言七族,天下的武林高手都会闻风而来,上台一较高下。当然,参战的人不能使用法术,因为相较于神族来说,其他各族的法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苍苔道人,就是十年前七国盟会的魁首。正是因为拿到魁首,才被大炎王聘为教师,教习兰登剑术。可幼小的兰登与苍苔道人本就理念不合,争吵之下气得苍苔道人一场大病,兰登在大炎王的逼迫下向苍苔道人承认错误。
虽然认错,在兰登的认识里,她是没有错的。而今日,她就要以她的剑术来证明,所有与她争吵的人,都是错的。
而这些与她争吵的人,就包括大禹家族的支柱,水云倾慕的紫箫。
此刻,紫箫正与崆峒派的七大山人决战。
七大山人,名为七大,乃是眼大、口大、手大、脚大、耳大、脸大,还有一样最为显眼的,是他的剑大。
他的剑长有七尺,阔约七寸,重七斤七两,采用精心挑选的极地寒铁淬炼而成。这样一柄有违常制的重铁剑,在七大山人的手中,使得神出鬼没,奇妙无穷。
紫箫在他的手中,简直就是一只初次学飞的笨小鸟。十余合后,紫箫气力不加,剑法散乱。眼看不敌,紫箫眼光闪处,却见水云正在焦急的比划。
紫箫不愧是大禹神族的支柱,立刻领会了水云的真义。他静神凝思,猛地摆脱山人的大剑,剑势翻转,直击大剑剑背的七寸处。七寸被击,山人眉头一皱,就在皱眉的那一瞬,紫箫长剑贯虹而至,直抵山人的脖项。
情势瞬间翻转,场边的武林高手各自惊疑。然而,山人还是败了。
“以七为诀,逢七必变。山人的大剑原本笨重,但他将全身力道集于剑背七寸处,剑身平衡,即可随意挥洒。迅捷无双,加上天然的重剑杀伤力,若不击他七寸,无论你神功盖世,久战必然失手。”兰登淡然评道。
水云浅笑道:“我就知道你有办法破他大剑,所以求助于你。依你看,小池与紫箫交手,胜算几何?”
兰登抬眼看去,大云族的小池正与紫箫打得火热,随意评道:“小池剑法,迅如疾风,灵如流水,正是紫箫那呆板剑法的克星。”
水云忧虑道:“这么说,紫箫会败?”
“不会。”
“这又为何?”
兰登淡然道:“你看小池出剑,剑剑飘逸,常人看去状态潇洒,其实是剑势偏转。剑势偏转,说明她有意留手,她是想与紫箫多比几合。紫箫剑法以稳见长,长此下去,小池内力不足,必败于紫箫之手。”
水云不悦道:“谁稀罕她留手。”
兰登笑道:“那你是希望小池胜,还是紫箫胜?”
水云浅笑道:“当然是希望紫箫胜了,因为我希望你帮我打败他,给我出口气。”
兰登道:“那你为何不亲手打败他,那样不更加解气?”
水云变色道:“我打不过他。”
兰登正色道:“我教你打败他。紫箫剑法,守多攻少,以稳见长。这样的剑法,若你与他比拼内力,必陷入他延绵剑网,不战自败。对付这样的剑法,最简单的破法是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
“对的,你出剑时不必防守,招招取他要害,誓与他同归于尽。同归于尽的战法,若对手不想尽,唯有退缩。他一退缩,你就占了上风,往后的套路,你自然明白。”
两人正聊得紧要时,忽听场下一阵喝彩。定睛看时,却是紫箫搂着小池,显是小池败了,紫箫伸手去扶。小池面目羞愧,道声“谢了”,翻身下场。看得水云满面怒色,挺剑翻身而上,骂道:“无耻紫箫,吃我三剑。”
紫箫一头雾水,正要辩解时,忽见水云剑出如电,霎时到了胸前,惊得紫箫翻身直退。尚未立稳,水云长剑又至,只得引剑去挡。两剑相碰,紫箫内力强悍,震得水云立身不稳,连翻两个筋斗。
台下正欲喝彩时,忽见水云一声娇吒,双手举剑,人剑化为一字,鱼贯而刺。紫箫见水云使出同归于尽的招法,只得翻身后退。正退时,水云凝气于剑,猛将长剑掷出。剑气横空,呼啸而来,紫箫立身未稳,别无他法,只得使出同样的招,长剑脱手而出,将水云剑势瓦解。
一招既毕,两人手中都已无剑。水云诡笑道:“紫箫,你败了。”
紫箫恼道:“你这种流氓打法,定是兰登教的,回头再找她算账。如今我手中虽然无剑,你手中也没有剑,只能算是平手。”
水云噗嗤一笑,猛从身后抽出一柄短剑。剑长二尺,寒光森森。
紫箫哭笑不得,心知水云一向难缠,只得拱手认输了。
水云嫣然一笑,去扶紫箫。紫箫正要推开水云,忽觉一阵慑人的剑意,横空而来。定神看时,却是一中年汉子,白衣长发,手捧一柄赤色长剑,剑意连绵,令人心惊胆颤。台下众人看了,各自议论纷纷。
那汉子铿然道:“在下巫阳,请教女侠高招。”
“巫阳”二字一出,台下众人俱都变色。一年老剑客轻声道:“他就是巫阳?传闻二十三年前,雪暴岭出了一个绝世高手,凭一柄赤剑连挑七大家族四十位高手。后神族以法术压制,依然被他战败。那一役后,他感叹世间再无高手,从此隐居。如今七族盟会,他为何又来了?”
声音微弱,又远隔数十丈,但依然被巫阳听到。他环眼四顾,朗声道:“七族盟会,旨在讨教武术,选出魁首。如今武林,庸才当道,我此来就是要驱除庸才,扶正武林。”
台下众人听了,各自气愤不平。水云忿道:“你不过会些武艺,练了几天剑术,就敢在此大言不惭,看我教训你这个狂徒。”
巫阳哈哈笑道:“小姑娘有些胆识,还敢请教高招。”
水云听了,正要出剑,忽见台下蓝影闪过,一人飘落身前,蓝衣长剑,正是兰登。紫箫见了,心中震惊。兰登挥手道:“你们下台去吧,你们两人联手,都接不了他一招。”
紫箫正要争持,水云扯住道:“我相信她,我们走吧。”
台下众人各自惊疑,紫箫满心疑惑,被水云拖拖拽拽,拉下台去了。巫阳打量了兰登,赞道:“这个姑娘有些货色,还敢请教姓名。”
兰登拱手道:“大炎王族兰登,请教先生剑法!”
话音未毕,剑气透体而出,直刺巫阳三关。巫阳坦然一笑,横剑一拦,剑势顿时瓦解。兰登心中惊异,却听巫阳评道:“你的剑,本以沉静为长,此时却急于取胜。”
“胜”字未出,长剑砰然出鞘,惊鸿烈焰伴着漫天剑意,横空而来。兰登早有准备,长剑疾抖,万道纯青剑气纵横交错,瓦解巫阳攻势。招毕,兰登淡然道:“你的剑,虽以猛烈见长,但你久未习战,剑法生疏,此刻输了气势。”
台下众人见了,各自惊叹。再看台上时,兰登巫阳招来剑往,重影叠叠,早分不清哪个是兰登,哪个是巫阳。又斗一时,剑意更盛,绝世剑气伴着乒乓巨响,呼啸着朝台下飞去。台下众人心惊胆颤,各自惊惧避开。
斗了多时,台下众人看得呆了。王孙贵族,多向大炎王道贺。大炎王忧虑道:“往常论剑,本以为她是顽皮,谁知真是高论。如今她身怀绝艺,却不知是好是坏。”
水云急辩解道:“伯父有此爱女,足能扬眉吐气了,当然是件好事。”
众人俱都称是,大炎王道:“财多易招贼,艺高惹是非。做父母的,只希望她能一世平安,少些灾难就好。”
紫箫又问道:“往常只与兰妹妹斗嘴,从未比试,却不知她真有本事。伯父教她武艺,就没有发现她的绝艺么?”
大炎王道:“往常考校,只见她杀些虎狼,有时杀些鹰雕,从未与人比试。”
紫箫道:“擒杀猛兽时,足可见技艺高低了。”
大炎王正色道:“人与猛兽不同,纵然同样身怀绝艺,人心却是狡诈。诸多比战中,又有人情义气夹杂其中,胜负往往不同。”
正说话间,猛听一阵惊天巨响,忽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众人急避时,瞬间又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只是再看台上,兰登巫阳俱已不在。众人一阵惊疑,各自鼓噪不安。
水云娇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兰登和巫阳怎么突然间不见了?”
大炎王默默不语,流下了忧愁的老泪。
十一月,雪暴岭的寒风呼啸不停。
厚厚的雪原上,稳立着两尊晶莹的冰雕。
细看去,却是两个剑客。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剑体赤红,另一人体态娇柔,一袭浅蓝色的风衣早被寒冰封冻。很显然,这就是一月前失踪的巫阳和兰登。
究竟,是发生了时空错转,还是天降神罚,将两人封冻在雪原上?
都不是,两人来此不过三天。
三天前,两人在高山悬崖,又在深水老林中比斗数次。
确切的说,一月来,除了吃饭睡觉,两人均在比斗。
而这三天,两人依然在厚厚的积雪中比拼内力。
比拼内力?兰登不过才修剑十年,她能比得过二十年前就已冠绝武林的巫阳么?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不息的战意,不死不休。
“砰”,其中一尊冰雕猛然碎裂,冰渣激射而出,化作层层冰剑,直向另一尊冰雕刺去。
“砰”,另一尊冰雕同时破碎,冰剑夹杂寒风,呼啸而过,将飞来的冰剑全部瓦解。汹涌剑势,虽经片刻阻隔,依然势不可挡,流星般向对手飞刺。
“啊——”一声浑厚的惨叫,其中一人倒地。
倒地的是巫阳,他身中三剑,躺在雪地一言不发。
兰登轻舒口气,叹道:“若不是天风相助,此次比拼内力,我已必败无疑。”
巫阳丧气道:“败了就是败了,我从来不找理由。既然败于你手,生死随你处置。”
兰登浅笑道:“你多虑了,我只想与你分个高下,并不想取你性命。换做是你,若站在上风口,将我击败,你会杀我吗?”
“不会!”巫阳一声轻叹,弹地而起。
兰登会心一笑,道声“告辞”,顷刻消失在茫茫雪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