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点点凝聚,黑暗笼罩着缥缈的对影山。
诡异的海神庙中,升起了点点火光。远望去,那火光忽明忽暗,浑像传说中的鬼火。
但此刻的海神庙中并没有鬼神,而是坐着四个沉默不语的小青年。细看去,这四人正是孝隐一行。海神庙虽然诡异,总不会受到驱赶。比起贫民窟的破屋,这庙反而显得华丽。
怎么有了歇脚处,四人反而愁眉不展?
孝隐扯下一只烤熟的兔腿递给金鸿,打破沉寂道:“你们无需忧心,星嬛的传说虽然是真,那海神的传说未必就真。再说那海神已十五年未曾现世,不会这么巧就来了。”
金鸿将兔腿递给孝娴,叹道:“来了反而更好,正好理个清楚。”
话音未落,忽听到庙外有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向庙门靠近。
四人猛然一惊,弹地而起,各持棍棒准备。
那脚步声重似高山,一声声敲打着四人的心房,缓缓向四人靠近。
这样一片漆黑的夜晚,会是什么在慢慢靠近?
是猛兽,是野人,又或者,那真的是传说中的海神?
“嘎吱”一声,庙门已被推开,四人迅疾出手,棍棒破空而下,要将来人制服。
但棒到半空,四人再打不下去,来的是展风。
“怎会是你?”孝隐一脸疑惑。
“一言难尽。”展风招呼四人坐下,叹道:“我就知道你四人来了海神庙,所以顺道来看看。”
“顺道?”金鸿笑道:“你不用瞒我们,这对影山偏僻,海神庙几乎是对门城的禁地,如何会顺道。若我猜的不错,你一定是被对门城的城民赶出来了。”
展风一脸无奈,叹道:“早就说过你四人绝非等闲,果然啥都瞒不了你们。你们走后,不知谁在城主那里告密,城主以为我和你们串谋,就将我打了出来。”
孝逸诧道:“你们城主怎么那么排斥外地人?”
展风道:“他也是没有办法,许是被十五年前那突然出现的姑娘吓破了胆。”说到这里,展风四处张望,疑道:“那姑娘呢?”
“她叫星嬛,已经走了。”孝娴回道。
“走了?”展风一脸惊恐,起身道:“你是说她已经醒过来了?”
金鸿安慰道:“你无需忧心,她并非恶人。”
展风叹道:“我忧心的不是她,而是沉寂多年的海神。”
孝隐四人听了,各自嗟叹。孝娴突然问道:“我看你们的城主已不正常,为何不换个城主?”
展风白了孝娴两眼,回道:“城主德高望重,又有功于对门城,怎能换掉?再说有我拥护城主,又有谁敢觊觎城主之位。”
孝隐疑道:“你?我看对门城中,你是唯一比较正常的人,你为何要拥护他?”
展风不语,陷入了痛苦的沉思。金鸿急安慰道:“或许是触及了你的往事,此事我们以后再不问了。”
展风定定神,叹道:“算了,既然已经提起,也就和你们说说,好让你们知晓。城主原名管重斟,乃对门城望族,世代守护对门城。千万年来,每有海神作怪,均是管家出人祭祀。不幸到了城主这一代,人口凋零,只剩下城主一人。”
展风说到这里,哽咽不能言语,孝逸道:“人口兴亡,原本取于天命,非人力可为。”
展风继续道:“城主二十岁时,喜得一女,取名管徽,全城民众敬贺,奉为掌上明珠。待管徽长大成人,才貌双全,胆识过人。”
孝娴戏道:“那倒和你挺般配,想必你俩定有一段情缘。”
展风无奈道:“你猜得极对,我们互相赏识,情深意重。那是十六年前,海神突然又来作怪,民众惶恐不安。管徽与我商议,要以自身为诱引,设计斩杀海神,永除后患。”
金鸿诧道:“这倒是一个很勇敢的女子,令人钦佩。只是常人微薄绵力,如何抗衡神力?”
展风道:“话虽如此,那海神终是对门城之患。当年我年少气盛,仗着自身技艺,很爽快地应了管徽。谁知祭祀那天,见到海神,我早被吓得全身瘫软,原本布置好的机关一个都不能启动,我就眼睁睁地看着管徽被海神一口吞下肚去。”
说到这里,展风闭上双眼,呆呆的对着烈火。良久,孝隐叹道:“她虽然身死,也算为对门城尽了最后一份力。事情已过多年,展兄不要悲伤了。”
展风长舒一口气,叹道:“也对,自那以后,我待城主如同亲父,也算为管徽尽孝了。”
金鸿忽然疑道:“你是说管徽被海神吞去是在十六年前,十五年前星嬛出现对门城外,从那以后海神就没有出现了?”
展风疑惑道:“对啊,有什么问题么?”
金鸿道:“这么说来,海神不再出现或许并不是因为星嬛,而是当年管徽在死前已经制服了海神,至少,当时的海神已遭到重创,十六年不敢现身。”
展风猛然抬头,兴奋道:“有些道理,可是她一个弱质女流,又如何敌得过凶猛强悍的海神?”
金鸿道:“这只是推测,夜已深了,我们吃些烤食,就这神庙中歇息一宿吧。”
众人俱都赞成,孝隐分了烤食,众人吃个饱,又从角落扯些干草,各自宿去了。
次日一早,孝隐朦胧醒来,早是日上三竿。看看金鸿孝娴,正蒙头酣睡。再看身边孝逸展风时,展风已是不在,急呼喊众人起来。
正喊得紧时,展风推门而入。孝隐轻舒口气,叹道:“我还以为你不辞而别了。”
展风道声“抱歉”,各自收拾一阵,吃些干粮饮水,金鸿先问展风道:“当年管徽布置除去海神的机关,如今可还有痕迹?”
展风道:“那机关就在这山后靠海的地方,自十六年前一别,那地方就成了禁地。后来星嬛来到,再没人敢去那个地方。”
金鸿道:“也是。你若是方便,可能带我们去看看那个机关,许能发现些当年的线索。”
展风细思一阵,应道:“当年的旧事,我也不想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若能发现些线索更好,若没有新的发现,也不要冒险。”
金鸿应了,与孝隐等商议一阵。众人准备完毕,随着展风一路往山后去了。
山后是一个很大的谷口,背山靠海。从山上望去,恰似一个簸箕。簸箕口外,就是一望无垠的大海。簸箕背处,云雾缭绕。茂林修林,恰似枪林剑雨。朦胧看去,密林中似有百万人影晃动,偶有海浪声传来,恰似两军征战,让人心弦紧绷。
五人在山道上走了一程,路陡山滑,走的分外小心。不几时,已来到谷背,远见一丛乱石,大小不一,却都削成剑状,剑刃朝天,纵横交错。石间坎坷不平,隐有阵阵杀气。金鸿指道:“这定是当年管徽所置机关的乾天门了。”
展风羞愧道:“我不过是个武人,术数阵法全然不懂。你这么说,我倒觉得有些趣味。往年我看这石阵时,只是觉得气势震天,并未感受到它的威力。”
金鸿道:“术数阵法本是法术,不会用来对付凡人,你当然感受不到。若是阵法发动,那些石剑来往飞驰,纵是上古正神,怕也承受不了。”
孝娴道:“既有这等威力,你可懂得阵法启动之道?”
金鸿笑道:“我才疏学浅,又被你笑话了。这般顺应天理地势成型的阵法,除非有神人传授,常人如何知晓。这只是天门,往前应有风门。”
孝娴以手指道:“那不就是风门!”
众人顺孝娴手指看去,却是一丛绿竹,竹叶窄小,恰似万千飞梭。竹尖微微扭曲,一齐指向那乱石剑阵。孝逸笑道:“那竹叶细软,却没有半分波动,足证那边并没有风。无风怎可说是风门?”
金鸿解道:“此阵乃是借地势设成,那边地势平缓,明显低于他处。一旦阵起,可引海风入阵,岂不正是风门?”
孝逸恍悟道:“这么说来,反手一里外,泛着磷光的地带,就是泽门了。”
孝娴道:“怎见得就是泽门?”
孝逸道:“泽乃沼泽之意,若是沼泽,外边看去平平荡荡,最能迷人眼神。其实地下却是暗沼,一旦陷入,极难脱身。”
展风赞同道:“是的,那边就是一片沼泽。我幼年时候,常有大人教训不要过去。”
孝隐道:“能借地势设成此阵,看来管徽也绝非常人。十六年前,她可曾叮嘱过你什么?”
展风忆道:“当日她与我商定,她入阵引诱海神。一旦海神入阵,就让我进入那乱石剑阵,以我所背的巨剑砍断中间那柄指天的石剑。当日我躲在山后,一见海神,浑身都瘫软了,还谈何进入石阵?”
金鸿道:“想来这就是启动这阵法的法门,只是这种阵法——”
说到此,金鸿忽然顿住。众人等了一时,孝娴疑道:“这种阵法怎么了?”
金鸿笑道:“没怎么,此事就此打住,我们还是先回到神庙吧。”
孝隐见金鸿神色有异,心知必有缘故,急应道:“年代久远,想来也看不出什么,走吧。”
谁知孝娴孝逸一起反对道:“这阵法既已看了三门,必有另外五门。观这三门的凶险,已是大开眼界,何不一起看看另外五门?”
金鸿阻道:“我已饿了,有些头晕,先回去弄些吃的,晚后再来不迟。”
孝娴半信半疑,正要应了金鸿,展风解下背上的包袱道:“我昨日出城时,带了许多肉干,姑娘将就吃些吧。”
金鸿一脸无奈,暗自叹气,只得应了展风。众人寻一片空地,分了肉干吃了。
食毕,展风抱拳道:“姑娘方才所言启动阵法的法门,我已略略知晓了。实不相瞒,我背上巨剑,正是当年管徽赠与。这剑重三十余斤,本就有违常制,剑刃又极钝,并不适合刺杀。十几年来,我常常思考这巨剑的真谛,今日方才知晓,原来这只是启动阵法的钥匙。”
孝隐道:“展兄所言不差,既已明了此道,当日的事不必再提,就让他过去吧。”
展风道:“老弟差了,当日我秉性懦弱,被那海神吓破了胆。今日既已知晓,怎么也要试试,领会一下阵法的精要,好自继承管徽的绝艺。”
金鸿惊道:“展兄莫非要启动阵法?”
展风道:“正是如此。”
金鸿急阻道:“那阵法威力极大,贸然发动恐怕伤及无辜。再说此时并无海神,何必再去发动?”
展风笑道:“姑娘多虑了,那阵法虽强,威力不过是在阵中,对阵外之人并无伤害。当日管徽说过,这阵法周而复始,可循环发动。我今日来试试,免得日后生疏,再乱手脚。”
展风言毕,从背上抽出巨剑,褐光时隐时现,诡秘难测。
金鸿暗自焦急,欲要阻拦,苦无良言相劝。眼见展风凝聚真力,猛朝石阵冲去,急大喝道:“不可!”
展风一脸疑惑,反问道:“姑娘还有什么问题?”
金鸿情知不好隐瞒,把心一横,顿道:“那启阵之法,其实是以活人祭阵。”
“什么?”众人一齐惊喊。孝娴诧道:“你可不要弄错了,管徽姑娘既能牺牲自己驱除海神,怎会让展大哥牺牲?”
金鸿道:“希望是我弄错。我曾在上古书页中见过这个阵法,确实是让活人砍断天门支柱,天门支柱一断,石剑会激射而出,将阵中人乱剑穿身。其他阵门感应到活人鲜血,自会汹涌启动。”
展风听了,手中剑砰然坠地,苦笑道:“不会,你说的不是真的。”
孝逸道:“或许真是如此,北望城的时候,司马姑娘对付黄金塔一战,也是以活人祭祀。”
展风沮丧道:“这么说来,管徽原本的意思是要让我牺牲,最终我畏死不敢动手,反让她白白死了。”
金鸿笑道:“你也不必沮丧,她未必就死。”
“什么?”众人又一起惊问。展风振奋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金鸿道:“恕我直言,这种阵法虽然强悍,总归是个邪阵。管徽既习了邪阵,必学了邪门中的忍死之道。”
“忍死之道,那又是什么道法?”
金鸿接着道:“忍死之道是一种古老的邪术,修炼这种邪术的人可以借无上修为将自己的元神逼出体外,从外表看去,他的本体却已经死亡。”
孝娴笑道:“金鸿莫要胡说,元神之说本来渺然。再说元神离体,人岂能复生?”
金鸿道:“我原本也不信会有这种邪术,只是一路走来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再说这种邪术并不是完全的元神离体,他本人的元神出窍后,必须借用他人的元神暂时堵住元神的缺口,借以续命。”
孝逸叹道:“真可称是邪术,若这种邪术存在,岂不有许多无辜无故死去?”
金鸿默然不语,展风摇头道:“你所说的,不过是上古神话才有的故事。管徽姑娘本性善良,怎会修炼邪术?再说她对我情真意切,怎么会让我死。”
孝娴也反对道:“也是,若真是这样,管徽第一个要找的,定是贪生怕死的展风。为何其他人都有异样,就他一人正常?”
展风看了看孝娴,叹道:“若她真的修炼邪术,就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想了。”
众人哑口无言,俱不知说些什么。
半晌,展风捡起地上的巨剑,正色道:“无论真假,我去试一下就知道了。”
四人一起阻道:“不可!”
展风笑道:“我一向是个爽快的人,活着也求个明白。若真的要死,我十六年前就该死了。若不该死,也让我活得有点骨气。”
孝逸知展风秉性,赞道:“好,我赞成你去试试,万事小心。若能全身而退,及时退出。”
展风应声知道,咆哮着向石阵冲去。
众人收敛心神,静静看着展风,却见他几个回落,腾身进入石阵。顿了一时,他猛地闭眼,巨剑直挥而下,砍向那正中石剑。只听一声碎响,石剑断成两段,却是万籁俱寂,什么都没有发生。
众人一阵欣喜,正要欢叫,忽见那石阵中雾气腾升,一时遮云蔽日。金鸿喊声“小心”,却见万千剑气腾空而下,一阵血雾飘洒,再无展风踪影。
孝逸正要横冲过去,孝隐急伸手拽住。再看那阵中时,分明是一片汪洋,哪里还是平地?直听得,风吼浪奔,鬼撕神嚎,震得众人心神不宁。金鸿急建道:“阵法已经启动,那阵音诡异,搅得我心神不宁,我们还是站得远些。”
四人正要后退,猛然间水退风消,晴空朗日。定睛看去,阵中缓缓走出一人,紫衣紫巾,手持一柄紫剑,剑气横空,护住全身,正是昨日所见的星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