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茫茫,形色各异。
在孝隐眼中,孙煌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汉子,就算他是异世高人,也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但是在孝逸眼中,这是个充满惊险和刺激的汉子,他有一张平凡的脸,在他平凡的脸下却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有一柄生锈的剑,但是他的剑一旦出鞘,世间必然会增添许多亡魂。
相对经常用剑的卿怜和流沙,司马蝶的剑一旦出鞘,必定星光璀璨。而眼前的孙煌,你很难把他的剑和璀璨联系得上,因为再华丽的宝剑,在他手中也能生锈。那么他的剑唯一的用途就剩下杀人。剑,就是用来杀人的。
可他的剑既然能够生锈,那就说明他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
很久没有杀人的剑,会否因为孝隐四人的到来而展现他隐藏许久的锋芒?
孝隐四人各怀心事,跟着孙煌在园中欣赏奇异的花草。金鸿孝娴不时称赞花朵美丽,却明显都是心不在焉。看了一时,孙煌早知悉孝逸心事,嬉笑道:“我看你两个姑娘把这鲜花比下去了,若到集市上闲散,定会招引不少人欣赏。”
金鸿孝娴各自谦辞,孝隐道:“来的时候,我看集市上多有奇珍异宝,不如去买些作个留恋。”
孝逸急阻道:“不要去,些小地方,能有什么宝贝。再说我们的现银不多了,纵有宝贝也买不起。”
金鸿诧道:“孝逸这是怎么了,北望城时候,司马姑娘不是才给我四人许多银钱,这么快就忘记了?”
孙煌笑道:“我看他是身体疲惫,不想出去走动。你们不如随意转转,让他在此好生歇息。”
孝隐原有此意,急谢道:“那打扰孙大哥了。”
孝逸本欲阻拦,又看孝隐三人兴致昂然,不好抚了三人兴趣,只得应了。
待三人出了院子,孝逸急请教孙煌道:“我看你博学多识,可会解释梦境?”
孙煌笑道:“我看你一定梦到此岛叫做玉岛,又有一个纱岛,你四人赚得许多钱财,到一无名小岛,却碰见云珠岛火山。情急之下救人,却反被人陷害。”
孝逸惊道:“你如何得知我的梦境,莫非会读梦之法?”
孙煌傲然道:“梦境无影无形,如何能够读取?我只是以催心酒激起你的本性,你的梦境,全在我掌控之中。”
孝逸道:“大哥说笑了,常言梦由心生。我心由我自己掌控,你如何掌控得?”
孙煌道:“也对,梦里的一举一动,全是由你自己选择。我这后院还有一处奇妙景致,不知你可有兴趣。”
孝逸见孝隐三人均已不在,心无挂碍,应道:“既有奇妙景致,带我一游。”
孙煌心中暗笑,引着孝逸去了后院。转过两三道栅栏,却听得哗哗水声,远望去,原来有一栋阁楼,浮在海上。阁楼与小岛之间,有许多浮漂相连。孝逸笑道:“那就是你说的奇妙景致?我大炎国处处可见,并无什么新奇。”
孙煌道:“海上阁楼原本常见,我这阁楼却与其他不同,待你上得阁楼,自有一番领味。”
孝逸心中疑惑,随着孙煌上了阁楼。进得楼中,果是另一番景象,原来那楼中却有一岛,岛上又有许多高楼。眼望去,那岛却比玉岛更为广大,岛上良田集市,花果鸟兽,应有尽有。又有许多男女,各自耕种织猎,买卖贩换。孝逸不觉赞道:“果然是别有洞天,小小一座阁楼,竟藏得一座大岛。”
孙煌笑道:“这岛并不在阁楼中,我们已来到另外一个世界。你抬头看看,天上有轮太阳,亦有蓝天白云。阁楼再广,也装不下这个天地。”
孝逸诧道:“原来你又有目的,却不知这次是为何事。”
言未毕,忽听两声炮响,却听得岛上男女惊叫,一齐喊道“海盗来了”。孝逸急看时,却见海面上冲来十余只小船,每船上站着四五个彪形汉子,各自手持钢刀,龇牙咧嘴,恰如恶鬼猛兽。
那海盗将船靠岸,纷纷跳上岛来,一齐向集市冲去。原本热闹的街市,顷刻间关门闭户,只剩下海盗的呐喊声。孝逸正看得心惊,忽见十几个凶恶海盗,冲进一间屋舍。屋中十余个老少,吓得心惊胆颤,不敢作声。
内中有一壮汉,见海盗争抢屋内粮食,壮着胆子向海盗冲去,却被一海盗手起刀落,斩为两段。余下老幼各自惊颤,抱头求饶不止。孝逸忿道:“劫财也就罢了,奈何动手杀人。”正要向那群海盗冲去,孙煌阻道:“你忘了梦中救人情形?”
孝逸迟疑道:“路见不平,本应有所作为。纵使重蹈梦中覆辙,我也应尽力去阻止那群海盗。”
孙煌笑道:“这岛上壮汉,少也有一两千人。若团结一致,何须你在此愤慨。”
孝逸一时语塞,孙煌道:“人间事多有不平,或阴谋诡诈,或欺负良善,不是你见到就管能够阻止的。譬如这群海盗,你阻止了他此次为恶,难以阻止他下次下次为恶。阻止了他在此处为恶,阻止不了他在别处为恶。依我看,为作长久计,不如跟随那群海盗,寻到他的巢穴,端了他的老窝,永绝后患。”
孝逸赞道:“你此法甚好,就依你行。只是你行船勿要谨慎,莫被海盗提前发现了。”
孙煌应了,两人藏到暗处。那海盗抢完货物,将抢得柴米油茶装船,呼啸着远去了。孝逸急呼孙煌跟上,孙煌轻摇船橹,向西北方向约行了二十余里,远见一处荒岛。岛上怪石嶙峋,乱石间夹杂些残垣断壁,偶尔有烟火冒出,似乎有平民居住。
上得岛来,却嗅得一阵腥臭,远望去,满岛俱是怪石白沙,沙石间有些白骨,却无一棵草木。白沙上零零散散的坐落些芦棚,偶尔听得芦棚中有婴儿啼哭,让人心中发寒。孝逸惊疑道:“这海盗居所,忒也残败。可见作恶太多,必有报应。”
孙煌笑道:“你我前来是剿灭这群海盗的,切莫提前心软,让他们逃到别处。”
孝逸道:“我看你手中那柄神剑,隐含灭世神锋,此次应该要出鞘了吧?”
孙煌道:“这不过一柄锈剑,难当大任,要除海盗还得想些计策。海盗人多势众,为防有漏网之鱼,我们先去将船给他凿沉了,叫他无处跑路。”
孝逸连赞好计,随着孙煌绕到岛后,忽听一阵人声嘈杂,却见一片海湾,无风无浪,海面上泊着上百只小船。船上满载抢回来的柴米油茶,岛上老少正在搬运。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又有几个残疾,浑不似一群海盗。孝逸疑道:“你莫不是带错路了,这哪儿是一群海盗,分明是一群孱弱。”
话未毕,忽见十余名大汉,扛着米袋从人群里走出,正是那群劫财杀人的海盗。那十余名海盗面色淳朴,各自奋勇搬运财务,浑不似先前模样。孝逸不觉叹道:“看这模样,其中必有关节。我看这海盗抢得也是些生活所需,想来是为了生计才误入歧途。”
孙煌道:“每一个作恶的人,都能找出千百条身不由己的理由。若人人都为了自己的生计抢劫他人财物,这世界还有什么正义可言。”
孝逸应道:“我并非赞成这海盗的作为,只是如今局面,要如何下手?”
孙煌计议道:“那些船连在一起,船上又有柴草,极易着火。不如你我分头行动,摸近那船只放起火来。谅那海盗人数再多,也难敌大火煎熬。”
孝逸阻道:“海盗虽然可恶,那人群中多有老幼,放火烧杀岂不害了许多无辜?”
孙煌不悦道:“你既要除了海盗,又没有其他办法。时机稍纵即逝,若不遵行,我们还是回去吧。”
孝逸沉思一阵,怅然道:“也对,若杀了那群海盗,老幼生计也无着落,早晚也会饿死。还不如今次死个痛快,祈求来世重新做人。”
孙煌赞道:“这才像个样子。我带了两个火折,你从这边悄悄潜入,遇有柴草点火就是。待我绕到后面放火,截断海盗退路。”
孝逸应了,带了一个火折,顺着沙石低洼处前行。岛民乱哄哄在搬东西,也未注意到有人潜入。一年幼孩童,提着一桶鱼油踉跄走过,路面坎坷不平,却被一石子碰着,摔了一跌。孝逸正在身旁,急顺手扶起,却不想惊动其他岛民。一年长岛民问道:“小伙子,看你年纪轻轻,为何不船上帮忙?”
孝逸不好回话,急红着脸跑到船上去了。方才上船,却听一年轻汉子叹道:“哎,如今世道不平,陌生面孔越来越多了,看来战事又扩大了。”
又有一年轻人答道:“是啊,光这两日,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波难民了。”
孝逸心中惊疑,急追问道:“这岛上无粮无水,纯属荒岛一个,难民为何要往这岛上跑?”
一中年汉子道:“看你有些面生,怕是新来的吧。就因为无粮无水,所以才不会招惹官军,若遇着官军,一个都活不了了。”
孝逸急施礼道:“我是随友人逃难来此,却不知何处官兵,这般凶恶。”
那中年汉子道:“我等世居在此,也不晓得明细。只听得逃难来的难民说是有一狼族军队,击败各大神王,却离王已被臣服,如今跨海要打大云国了,就驻扎在百里外的云珠岛上。”
孝逸诧道:“却离王?我才离开却离国不过数日,如何又有了狼族军队?莫非当日的佑城堂余部未曾铲除,在我们走后卷土重来了?”
那汉子亦诧道:“什么佑城堂,什么卷土重来?那狼王乃是斑狼一族的首领,只因跟大周王抢一美姬大打出手。据逃来的难民的说,那狼族军队悍勇无匹,杀人劫货,所过之处寸草不留。这白骨岛草木荒芜,想来应能避过一劫。”
孝逸不觉问道:“如今是什么年份?”
一年轻汉子随口应道:“光阴如梭,如今已是神王九零六年了。”
孝逸哑然无语,他强自镇定,心中笑道:“如今距离神王时代已过了几千年,这偏岛与世隔绝,竟不知春秋。”正笑时,忽想起冰封海时候孝娴穿越回上古时代的事,又自度道:“莫非我已被孙煌带回了神王时代,却不知他又有何目的。既来之,则安之。如今看来,这岛民还算无辜,且不要放火,找到孙煌再说。”
正神思晃定,忽见远处海面火光冲天,人群一阵惊叫,喧哗声想起。孝逸心中惊骇,知是孙煌放火,急呼叫大家撤离。人群纷乱,原本就无秩序,又被烈火惊吓,纷纷朝岸上跑去。老幼弱残,原本身体不便,被体壮的一推,有数人跌下海去。
孝逸本要下海去救,忽记起梦中情形,犹豫道:“却不知那落海之人该不该救。”想了一时,又转念想道:“我本是来杀人的,如何发起了慈悲,且不要管他,任其自生自灭。”
烈火汹汹,越烧越旺。人群推推嚷嚷,又有人声嚎叫,惨声扣人心弦。孝逸正不知所措,忽见孙煌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扯住孝逸就往岸上跑去。跑到僻静角落,责道:“原本商定好的放火,你奈何失了信用?”
孝逸正色道:“我看这岛民也算无辜,饶了他们吧。”
孙煌叹道:“一念之仁,必惹惊天祸患。哎,天意如此,果然命不可违。”
孝逸诧道:“这又关天意何事?我听那岛民说,如今是神王九零六年,莫非是你动了手脚,乱了天维,将我带回了神王时代?”
孙煌道:“你倒是反应敏捷。你看到的那个海上亭楼,其实是我以无上剑意劈破时空,以时空断痕处的时空原力修筑的轮回之所。一旦进入轮回,就会被传送回某个特定的时代。除非那时空原力耗尽,没有其他办法回去。”
孝逸接道:“时空轮回能量强大,进入轮回的人需要特殊体质。所以你一直怂恿我喝你壶中的酒,其实那不是酒,而是一种改变体质的药。”
孙煌点头赞成,孝逸又问道:“我知道你费尽心力设这个轮回之所必有你的目的,我也不想知道你的目的。只是要待那时空原力耗尽,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孙煌道:“困龙局一出,时空裂痕立即修复,轮回就会消失。”
孝逸惊道:“困龙局,我已多次听过这个物件,每次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都不由得颤动,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孙煌一片茫然,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困龙局究竟是何物。他强自镇定,解道:“我曾在你们的上神典籍中见过记载:虚无大神隐退之时,为防止人族独霸世界后威胁物种平衡,特赐予困龙局给斑狼王,以克制七大神王无上法力。只是困龙局一出,所有中局之人没有一个能够脱逃,所以没有人知道困龙局究竟是何模样。”
孝逸道:“既不知是何模样,又如何知道它定然存在?若困龙局根本就不存在,你我岂不是要在此老死?”
孙煌道:“时空运转,天理循环,自有他原本的轨迹。你且安心在此,待我去加把火,将那群海盗烧尽。”
孝逸阻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何必将他们赶尽杀绝。再说以你的功力,杀人何必要放火,你神剑一出,这岛上又有何人能敌?”
孙煌道:“剑者,心之印记。我的剑一旦沾血,心中就会有嗜杀的念头。一旦杀念横生,想要回头都绝无可能。”
孝逸哂笑道:“心由自己把控,如何会被一柄剑感染。我若有你的功力,再有一柄神剑,必手持神剑,掌管天下正义,为群生分个正邪。”
孙煌大笑道:“小子志气不小,要分正邪界线。我且问你,举世为人,何为正,何为邪?”
孝逸慨然道:“秉心为公为正,私利为己为邪。”
孙煌又问道:“譬如这群海盗,劫财为了老幼,是为公。难道劫财也是正道?”
孝逸辩道:“凡事一码归一码,劫财本是罪孽,但若为了更多的人生存,劫财也是正事。但若在劫财中为了私愤而杀人,则是大逆不道,是为至邪。”
孙煌不耐烦道:“年纪不大,道理倒有不少。等你身不由己的时候,我看你如何秉持正邪。”
话未毕,忽听人群又一阵惊叫,二人急放眼看去,却见远处海面上疾驰过一艘战船,船上旌旗招展,仔细看,旗上大书“狼”字。船沿上站着两排甲士,盔甲明亮,长枪森森。船头一位将军,正四处张望,似乎在哨探形势。
孝逸正要发问,孙煌急喊道:“不要发声,快卧倒!”
人群顿时寂静,无论老幼,俱随着孙煌卧倒。顷刻间,只闻得烈火熊熊烧过,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孝逸小声问道:“那是哪国战船,看形势那船上军士早发现了我们,卧倒又有何用?”
孙煌亦小声答道:“卧倒就是臣服,免遭兵戈屠戮。”
孝逸默然不语,抬起那一对傲世无双的明眸,静静地看着那艘战船,眼光中露出了无限杀意。似乎,他已经不是孝逸,而是一个惩奸除恶的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