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应付着,随手扯了放在一旁的宫女服饰套在身上,稀里糊涂抹了把脸,就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已经掌灯了,许是莺歌这位娘娘是皇帝亲自从外面带进来的,因此格外受重视些,外面庭院里一尘不染,不大的院子里足足摆着二八一十六盏琉璃宫灯,灯中是高烧的粗大红烛,十六盏灯灯光充足,照得这庭院里面亮如白昼。
花好默默骂了句:“浪费。”
然后转身就要往正殿走。
叫她起来的那小宫女看到她的脸,登时一愣:“柳儿姐姐,你,你……”
“我怎么了?”
小宫女一脸讶然:“你就这么素面朝天进殿去伺候啊?”
要知道,在宫中,对于宫女来说,仪容仪表是非常重要的一课,别的娘娘跟前,倘若有不上妆就跑出来吓唬人的,恐怕直接就拖出去大刑伺候了。
因此这小宫女才会有如此惊讶的表情。
但是花好却只是不在乎地摆摆手:“你不晓得,咱们这位娘娘,最不喜欢的就是人家化了妆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了,所以我才没化妆嘛!”
“啊?可是陛下……”
“陛下怎么了?陛下宠爱娘娘,自然是一切听咱们娘娘的,所以以后你们也可以不用化妆了!”花好大手一挥,转身朝大殿走去。
独留那小宫女一脸发懵站在原地。
大殿外面站了一溜儿宫女,皆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看到花好到来,众人脸上皆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看来这伺候皇帝陛下的活儿,也不是人人都能做了的,从前这合欢宫里没人住,这些宫女虽然孤寂,但也乐的逍遥,如今忽然来了人,只怕一个伺候不好,得了罪,小命说不定就交代在这里了,因此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的。
好在陛下点了名要花好,也就是柳儿来伺候,她们这些原生的宫女自然就都能松一口气了。
花好见一众人都如此表情,不由得撇了撇嘴,好吧,谁让她就是个受苦的命呢,干脆当仁不让吧,于是大大方方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是个厅,聂卿和莺歌自然不在这里,而是在旁边的偏殿里。
桌上,饭菜都已经上齐了,隐隐飘着诱人的香味,桌子旁边,莺歌垂首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而聂卿则斜斜靠在椅子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不住朝外面张望。
忽然看到花好进来,他这才顿时露出笑容。
“快来,菜都快凉了!”
花好一皱眉:“你可真能使唤我,我不是说了,你们自己吃就行了么?巴巴得把人叫起来,谁乐意来啊……”
聂卿不以为杵,拿了筷子搁在对面的座位前,花好却不往前走,只站在原地瞪着他:“你快吃吧,吃完了我就走。”
莺歌见到花好,身子一曲就要跪下行礼,花好立时抬手:“哎,我说什么来着?!”
莺歌一愣,想起了她之前的话,连忙又站起来。
谁料还没站稳,聂卿却忽然低喝:“跪下!”
唬的莺歌立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恕罪!”
“见了主子而不跪,乃是大不敬之罪,你竟想让朕轻易饶恕你?”聂卿作出十分生气的样子来。
花好一皱眉头,打断了他:“行了,你少装样子折腾人了,是我要她不用跪的,再说我也不是什么主子,不过就是个小宫女罢了。”
聂卿冷冷道:“没有规矩可不行,跪着吧,什么时候主子吃完了饭,什么时候起来。”
莺歌伏下身去,应了个“是”,仿佛丝毫没有怨言,但这却把花好气了个不轻。
万般没想到,聂卿这厮的手段实在是太阴毒了,是个人就可以拿来拿捏她,可她又是个不愿意拖累人的性子,偏偏还真就吃这一套。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跟聂卿继续怼下去的时候,肚子里传来一阵阵咕噜噜的声音……罢了,反正也饿了,干脆就吃饭吧,省的让无关的人受罪。
“你让莺歌起来,我就吃饭。”
聂卿这才满意,给莺歌使了个眼色,莺歌听话地站起身来。
花好坐下,拿起筷子,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忽然起了心思。
这个可恶的家伙,连吃饭都这么折腾人,她要是不反过来折腾折腾他,那也太对不起大家伙了。
聂卿见她拿起筷子却不动手,不由道:“怎么了?是不合口味,还是担心我在菜里下毒啊?”
“你倒是想下毒,先毒死你再说吧!”花好瞪他一眼,“我是嫌弃这些东西没法子吃。”
“这怎么说的?”
桌上摆着十来道菜,靠近花好身边的,最惹眼的是一碟盐水煮虾,还有一盘辣炒白贝,盐水虾红的通透,油光华亮,辣炒白贝白里透红,香气扑鼻。
但花好却一脸嫌弃。
“你看看,看看这虾,这整个儿的,头是头尾是尾,连皮都不剥,这怎么吃?还有这白贝,让我咬着壳吃啊?陛下宠爱新人,就是这么宠爱的啊?我看这是刁难还差不多!”
聂卿:“……”
这招还真没想到。
回来的路上,看着这丫头蔫了吧唧的,还以为她失去斗志破罐破摔了,没想到回宫的第一顿饭,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不过他确实是十分冤枉的。
知道花好爱吃海鲜,他特意命人千里迢迢从海边运来做给她吃。她还有个癖好,吃海鲜不爱吃深加工的,就爱吃原汁原味盐水煮过的,虾啊白贝啊,制作之前都不许加工,据她说一旦加工了,去了头或者去了壳,那就失去原有的滋味了。而且吃的时候,一定自己动手剥,那才别有一番风味。
所以今天这两道菜才做成了这个样子。
谁知道她竟反而在这上面挑出毛病来了呢?
“原来是因为这个……美人不爱剥皮,朕来替你剥就好了。”聂卿笑着,伸出手来便捏了一只虾,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很快就剥好了一只,放在了花好的碗里。
别说,他那细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葱白手指,和这红通通的盐水虾配在一起,还真的挺好看的。
但是好看归好看,花好可不是以前那个会被美色迷惑的傻丫头了。
“谁让你剥了?你倒是脸皮够厚,你洗手了么你?”花好瞥了一眼剥好的虾仁,讥讽道。
聂卿继续笑:“自然是洗过了的,还洗了三遍呢,美人闻闻香不香?”
说着,就把手往花好这里凑。
花好厌恶地躲开。
“行了,既然洗了,那就继续剥吧,不许停,一直剥,什么时候我吃饱了你再吃!”
聂卿笑道:“遵命!”
于是,一国之君便成了给花好姑娘布菜的小杂役,而一旁的莺歌站在旁边,把头埋的不能再深——她突然觉得有些战战兢兢了,这陛下和花好姑娘这般斗法,她夹在中间,一个弄不好就要受罚啊。
花好不再理会聂卿,低头专心吃东西,聂卿也认认真真地替她剥那些虾子和白贝的皮。
气氛一时沉默而融洽,就在花好专心大快朵颐的时候,大殿门口忽然有老太监快步走过来。
花好一瞧那服饰,便知是皇帝身边最近的人,再抬眼一瞧,这不是从前伺候拓跋洵的那个怀安么?如今换了人做皇帝,他倒还是大总管?
怀安快步走进殿里来,低声在聂卿耳边说了句什么,聂卿眉头微微一皱,抬眼看了看花好。
花好浑不在意,只是吃自己的东西,聂卿便跟怀安道了句:“让她等着。”
花好虽然吃的认真,但耳朵还是灵的,这句“等着”说的虽不知道是谁,但左右这宫里不过就两个女人,也不用多猜。
还别说,这女人的消息果然灵通,人才进了宫,还没过夜,就上门了。
花好一边吃,一边抬眼看了看聂卿,聂卿微微冷笑:“是公主来了,你且吃你的。”
花好也不语,叽里咕噜一顿吃,很快搞定。
“行了,我吃完了,可以开始演戏了。”
聂卿和莺歌都转头看了她一眼,花好淡定地擦了擦嘴,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然后跟莺歌换了个位置。
“好了,可以让公主进来了。”
请开始你的表演。
不多时,一阵香风袭来,一袭紫衣宽裙的朝华公主董瑞儿迤迤然踏进殿内,然而当她一眼看到殿中的情形的时候,那高贵优雅的派头一下子便都荡然无存了。
董瑞儿的消息无疑是灵通的,打从皇帝一进宫门,她就已经知道,皇帝带了一个女人回来。当然了,这些消息自然是聂卿故意放出去的,不然的话,凭董瑞儿的那点手段,她还撬不开聂卿身边人的嘴。
但董瑞儿却只是觉得自己手段了得,能第一时间获知这样的消息。
得知聂卿带了个女人回来,还是什么西南蛮夷族的女子,董瑞儿立时就有些不高兴了。
这大齐境内,瑞京之中,就没有皇帝能看得上眼的人了么?值得千里迢迢跑到鄞州去,带一个粗鄙下贱的蛮夷女子回来?
别的不说,就说她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这十个滕妾,哪一个不是容姿动人,楚楚可怜?怎的这么长时间了,就一个也入不了皇帝的眼睛呢?反而偏偏要从外面带人进来?
更可恶的是,这个什么翎羽族的女人,和之前那个什么县主一样,都是低贱的蛮夷之族类,董瑞儿就想不明白了,皇帝是怎么了,偏偏就喜爱这一口儿呢?